她身上没了外面的防护服,穿着贴~身的长袖T恤,因恐惧起了细细鸡皮疙瘩的手臂,触及着他颈项的肌肤。
软~玉~温~香抱满怀。
少女的头埋在他肩上,唇齿上的牙刷树的薄荷味顺着急促的呼吸涌~入他的耳膜,锤骨、砧骨和镫骨每一块听小骨都仿佛同时触碰到了那细柔的声线和微颤的哭腔。
顺着听骨链向内,细微的振动到内耳和身体。
陆夜白的喉结自下而上滚动了一下。
“先下来。”他哑着声音。
“我不。”季挽澜带着哭腔拒绝。
“你这样,我看不见路。”陆夜白声音有了一丝无奈。
季挽澜抬了一点头,理智稍稍回到脑子里,她看了看下面,刚刚伸了脚,那糯唧唧的小蛇在旁边缓缓爬,季挽澜立刻将脚收了回来。
“……我帮你看路。”
“后面没有东西,小心点,小心,慢慢向后退。”她小心看着后面。
一步一步。
他的脚步平稳。
陌生的气息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她的盘起的头发上随意簪的一支新枝上残落的花落在他手臂,然后跌落雾霭中。
于季挽澜来说,上一次被人这样抱着已经是十五年前了。
那天大雨,她没有带伞,父亲路过来接她放学,从教室到校门口停车处有一段距离。
父亲说通了门卫,带着伞站在教室门口,等着她出来,脸上立刻露出慈爱的笑,他伸出手,季挽澜有些意外,他将伞给了她。
她垫脚用伞比划着父亲的身高说,我撑不高。
父亲蹲下~身,将她抱了起来,伞便挡在了父女的头上,小小的温暖的空间,雨水滴滴答答。
她还记得隔壁学校的妹妹:“妹妹有人去接吗?”
父亲说:“咱们等下一起去。”
“可是妹妹那边先放学啊。”她是懂事的姐姐,嘴角还是露出了小孩子的笑。
“可是你是我最心爱的小宝贝啊。”父亲侧头笑。
没有一个孩子不希望被偏爱。即使是从小被教育平等的家庭,即使是作为懂事的姐姐。
即使知道是因为父亲从公司过来,她这里更顺路。
但季挽澜永远都记得这个场面。
走在红墙白璧的校园里,她是那个个子最高的姑娘,被捧在手心的姑娘。
目光所及,都是各种各样的雨伞。
他们走在里面,像海洋一片蹁跹的船帆。
心境百转。
她看到了前面的几块石头,已经重新走回了草地边缘。
“到了。”她轻轻说。
但陆夜白却并没有停下来,然后一脚踏上了前面的石头。
他的身体微微一顿,踩碎了一块湿~润的泥丘。
然后站稳了。
他的气息和父亲还是不一样的。年轻。蓬勃。带着冷硬的兽类一般的气息。
清晨的丛林,已经过了最漆黑的时候,每一棵等待阳光的植物都醒过来了。
雾霭在初生的阳光下,带着微妙而诡异的色彩,如同曼妙的泡沫。
空气中带着湿漉漉的沉淀,雨季即将开始,饱满的水汽拥挤在空气里。
陆夜白站在石块上。
他没有松手。
沉默了一秒,季挽澜小声说:“请放我下来。”
陆夜白放开她。
然后他下了石台,看了她一眼,转身向前面的马鲁拉树走去。
“季先生。”
季挽澜叫了一声。
他没有停下来,走到了刚刚他们相遇的位置,他弯下腰,然后捡起了木棍和已经快要熄灭的衣裳。
他看了一眼,将衣服的下摆在火点上裹了一圈,徒手捏上衣衫的外层。
噗嗤一声,火灭了。
一条游走的蛇在草丛中忽然直立起上半身。
陆夜白抬脚飞起一踢,正中七寸。
蛇倒了。
那只树上的老猩猩发出同仇敌忾的嗬嗬声。
马后炮。
陆夜白目光扫过草丛两头的距离,然后选择继续向前。
过了一会,他顺利摘了一些果子回来。
他把果子交给季挽澜,一边说。
“下回不要自己出来。”
出来还不是因为……季挽澜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最后闷闷嗯了一声。
陆夜白看她一眼,忽道:“谢谢。”
季挽澜霍然抬起头,抿住的嘴角微弯:“不用谢。”
马鲁拉果的清香近在咫尺。
季挽澜将果子们托在手心,轻轻嗅了一下。
陆夜白很自然将展开的有些破的衣服搭在她肩上。
“怕蛇?”
“一点点。”
“怕蛇还来?”
“死也不来了。”季挽澜道。
陆夜白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转瞬即逝。
季挽澜看他的肩:“啊,你的伤口好像又流血了。”
“回去我帮你看看伤口,最好清洗一下。”她一边走一边念叨说,“要是这里有小青竹就好了,竹液就可以直接当酒用。这个——只能将就试试,不过闻起来挺香的。”
“现在感觉怎么样?”
陆夜白:“痛。”这回是真痛。
回到林中,门焱还在睡着,正好懒得解释。
季挽澜将身上的东西放下,取出存的饮用水壶放好,然后帮陆夜白脱衣服,她踮起脚尖,示意陆夜白微微抬手,帮陆夜白脱掉上衣,伤口上的绷带有些松了,用刀一割就掉了。
果实的汁~液被挤出来,撞在蛋壳里,然后用火熏烤,上面托起巨大的树叶,承接蒸馏液体。
她做事麻利利落,行云流水,看着颇有些赏心悦目。
“你很会做饭?”陆夜白问。
“会一些。”季挽澜谦虚道,“都是自己瞎摸索的。”
说着,她用水洗了指尖,然后割下衣襟的下摆,用水浸透,简单清洗,用果肉的汁~液浸透,然后示意他坐下,她半跪在他面前。
“可能有点痛。忍一忍。”
湿~润的布条,一点点擦掉伤口周围的血污。
不过,伤口好像有点不一样,比想象恢复的要好些。
似乎还做过野外专业的处理——
上面有灼~烧过的痕迹。也至少上过药,新生的伤口才会愈合得如此快。
所以,严格来说——根本不会有发炎的顾虑。
只是新的撕裂需要重新愈合。
但昨天,为什么他会突然表现得那么虚弱——难道是有的别的隐疾?还是,他只是在演戏?
她仔细靠近一点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陆夜白忽的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上的温度略低,一如他身上肃然的气质。
清冷低沉的嗓音响起。
“……很痛。”
季挽澜怔了下,下意识抬起手。
但下一秒,他忽然轻轻笑了一下,英俊的脸如早春的丛林旭日的光,“不过,可以忍。”
他的身体近在咫尺。
漂亮的黑眸看着她,平静淡然,却带着天生上~位者的肃杀。让人有莫名的敬畏。
即使这么近的距离,即使他的语气已少了生人勿近的漠然,多了几分客套和几乎微不可察的亲近,即使刚刚他们刚刚合作得到了这些美味的果实,她也无比清楚感觉到,这个人的身份不一般,两个人的距离隔着重重的沟壑。
换句话说。
就不是一路人。
反正还有一天半或者更快就出了森林,他们现在选择的方向是西出森林,然后沿着边缘向桑姆市前行。
只是一个同伴罢了。
爱咋咋地。
季挽澜假装不知,她仍低着头,小心的,一点一点帮他清理边上的血污,她这个位置从后面看起来,就如同靠在陆夜白伸手一般,而男人又正好近距离注视着她。
季挽澜刚刚完成清理,就听见身后“呀”的一声。
门焱醒了,脸上挂着一只吃满血的蚊子,目瞪口呆看着他们。
“你们……”他脸上挂满难以置信和痛心疾首。
虽然季挽澜将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通,但门焱还是半信半疑,只悻悻道:“下次这样的事情你叫我啊。”
说罢,还是觉得有些如鲠在喉,他一边吃果子一边又低声问:“挽挽,要是是我呢?你也会去为我摘吗?”
季挽澜微微一笑:“嗯,要是你,我帮你把树都摘过来。”
门焱一瞬觉得心情畅快几分。转头看陆夜白,他并没有别的表情,也不知道听见没有。
趁着陆夜白去一旁查看路线,他又压低声音:“挽挽,虽然我们都知道你有男朋友,但是,我觉得吧,不是人人都是我这么君子的,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陆夜白回来了。
三人分食了摘来剩下的水果,香甜,水分充足,果肉味道极好。
就是吃了两个以后,季挽澜伸手摸了摸脸,觉得有点微醺的感觉,昏昏然,却又清醒放松,她松了手,不再吃。
那只老猩猩也来了,扣扣索索又扔了一串果子下来,有些还没完全熟。
过了一会,又扔了一串。
早有这个觉悟。
季挽澜知道这老猩猩的心思,她站起来将牛肉罐头扔了过去。
它一把接住了,这回也不走了,就蹲在树上吃起来。
季挽澜看着它那猴急忙荒狼吞虎咽的模样,忍不住微微一笑。
清晨的阳光落在她脸上,用露水树叶擦过的脸,睫毛还挂着水滴。
门焱正好一手一个果子,歪头抬眸看她问:“挽挽,你知不知道,女人最漂亮是什么时候?”
季挽澜嗯了一声,没回头:“当妈的时候?”
“不是。”门焱嘿嘿一笑,“是漂亮而不自知的时候。”
季挽澜哈哈:“那我肯定不成了。我觉得我挺漂亮的。”
门焱:“挽挽,我觉得你喝酒了,脸皮就变厚了。”
季挽澜笑:“脸皮不厚吃不到肉。”
门焱又问:“那你知道男人什么时候最帅?”
季挽澜想了想,脑子最先想起来的是父亲的模样:“当爸爸的时候。”
这是什么鬼回答。
当爸爸以后,再帅也没有什么用了。
门焱转头问陆夜白:“季哥,你说呢?”
陆夜白目光扫过树上正抠大~腿的秃毛老猩猩道:“反正不是那样。”
季挽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转过头看这俩人,她的笑如同早春第一抹春色。
门焱看了看季挽澜,下意识看了看陆夜白,开始绵里藏针小贼心思挖坑:“季哥,你这么帅,肯定很多女孩子喜欢。她们怎么说呢?”
“没有。”
门焱惊讶鲁余脸:“真的吗?我不信。”
“随你。”
门焱:“……”果然,这就是帅哥天生的优越感吗?
他为什么就没有这个气势。
接下来的行程很顺利。
隐隐已经能看到森林的边缘,树木渐渐稀少了起来。
季挽澜松了口气,脚底早就起了水泡,即使坚持走,也感觉有些疼痛难忍,如果出了密林,至少路途会稍微平缓些,她爬上一棵大树,站在半高的树干上眺望远方。
阿斯椋鸟掠过低空,盘旋驻足。毛绒绒的非洲侏隼快速追击,砰的一声撞上了小鸟的身体,然后落下,双足勾住鸟身,就在这时,一只游荡的鬣狗闲来发慌,张嘴一口正好叼~住了鸟。
“鬣狗真是我见过最丑的动物。”她实在厌恶这种生物的习性,它们喜欢分食,喜欢新鲜的血肉和内脏。
而在它们生吃猎物的时候,猎物往往还活着。
一只。两只。钻进活着的猎物身体,从腹腔开始狼吞虎咽。
这样的动物,甚至连狮子有时候都会对它们退让几分。
“我不信,还有更丑的。”门焱肩上左右挂着马鲁拉果串。
陆夜白:“秃毛鬣狗。”
隔壁远远观望的秃毛老猩猩:感觉好像受到了冒犯。
门焱:“呵呵,季哥你的笑话好冷。”
然后季挽澜突然咦了一声:“那里好像有个人?好像是衣服——”
门焱一下来劲:“男的女的?”
“好像红裙。”季挽澜眯了眯眼睛。
门焱立马将脖子上的果串拿下来,想要挂在陆夜白脖子上,手伸到一半回过神来,他还没这个胆子,又挂了回来。
“哪里?在哪里,我去看看!”
这个森林真是个宝藏,又有一个坠机的?
他也不指望能跟这位季哥一样好看,能有一半好看也行。
季挽澜刚刚指了个方向,就在前面不远处。她还没下来,门焱已经先走一步,她下了树,就看见陆夜白在看她,目光有些微妙。
“怎么了?”
陆夜白似乎想了一下:“你现在还怕蛇吗?”
季挽澜背上立刻起了鸡皮疙瘩,左右看了一眼,四周并无异样,况且这里鸟多,她想扳回一城:“嗐,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好怕的。”
“真的?那你能把你背上那条弄掉吗?”
季挽澜立马“啊啊啊”跳了起来,只差当场在地上一滚,却看到一条长条枯藤掉了下来。
她又气又无语:“季先生,你!”
陆夜白这回真的笑了起来,微红的唇~瓣甚至露出了几颗洁白的牙齿。
“你骗我。你还笑。”她愤愤指控。
陆夜白笑着笑着突然停了下来。
季挽澜看着他。
他说:“我伤口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