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识相

这是一个非常好看的男人。

却丝毫没有流于阴柔,反而有一种冷硬的压迫之感。

——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前面站着一个拿刀的女人和一个拿枪的男人,他依然没有慌张和不安。

明明已经虚弱到极致,但那双眼睛仍然带着让人无法轻视的力量。

这个男人也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或者一天,或者一晚,孤零零一个人,没有救援,没有生机,而且随时可能有野兽或蛇类出现,孤独的等死,太可怜了。

男人目光在季挽澜脸上滑过,定了一下。

然后微微松开了手。

——他昏了过去,歪倒在草从上。

门焱啊了一声,倒抽一口气:“他是不是死了?”

季挽澜道:“应该只是昏了。来,搭把手。”

两人费力将男人挪到旁边一块稍微宽敞的树根旁,然后把扎哈的旧衣服铺开,将他放了上去。

这人看起来不胖,倒是挺重。

男人肩上的伤看起来颇为严重,这样移动之间,又有新鲜的血涌了出来流到门焱身上,他表情瞬间纠结,啊啊啧啧啧,一副几乎要他命的样子。

门焱放下男人,立刻在他身上的衣角擦了擦手,忍不住又摸了摸:“诶,这家伙衣服不错,有点像我那件先驰的——”

“诶,这表是翡达百丽那块运动机械的诶,三十几万来着。”

季挽澜推开他的手。

“还没死呢,等会再摸。”

她微温的手指顺着男人的脖颈解扣子。

衣衫解开,露出男人精壮结实的肌肉,线条流畅紧绷,只是上面还有陈旧的伤痕。

“水壶。”

“打火机。”

她略倒了一点水在干净的袖口上,将伤口血污旁边的血渍擦掉。

门焱看了一眼那血肉模糊的模样,别开了头。

“要我说,我们就在这里等。别想着出去了。你想,现在不止我们,还有他,这家伙一看就是个有钱人,过不了多久,肯定会有人派飞机来搜寻他的,我们不用着急,等着就可以。你说呢,挽挽。”

季挽澜不去管他,她打开了手机,将电筒点亮用嘴叼着,先割开男人上衣,然后用打火机烧了烧洗干净的小刀,再半跪下,用衣角沾水擦掉边缘的淤血,然后小心翼翼割开了他肩上伤口,再屏息将断裂的树枝小心取了出来。

伤口已经有点发红,隐隐有发炎的迹象。

在这个地方,一旦出现感染,后果会很严重。

门焱又劝道:“你看,都是同胞,就算不是同胞,你也是医生对不对?这个是要讲职业道德的,你总不能扔下他自己走了?所以,我们还是留在这里,我看行。”

季挽澜松开照明的电话,割下一条布,预备将男人肩膀包扎起来,一边提醒门焱:“大哥,我是兽医。”

“兽医怎么啦?人不就是兽吗?实在不行,你就把他看做是禽兽就行。反正,我觉得,就算兽医也要也有兽医的操守。”

季挽澜真被他打败,她弯下腰帮着男人继续裹着伤口,因为长度缘故绳结在肩后一点,她只有再靠近一点,几乎贴在他肩膀,近在咫尺之间,她忽的一顿,敏锐发现了男人身体一瞬的紧绷,那是一种出于戒备的本能。

……他并没有真正昏迷。

她直起身子,都包扎好了。

地上的男人仍然昏睡着,昏暗的光线中都快看不清他脸庞了。

她不动声色将他的衣服拉拢,然后伸手垂在身旁草地的手轻轻捉住,缓缓放在了他肚子上。

男人的手掌粗糙,食指和虎口都是薄茧。

那是长期握枪的人才会有的烙印。

季挽澜立刻警惕低头看了一眼地上仍闭目的男人。

他呼吸浅淡,嘴唇苍白。仿佛人畜无害。

什么样的人能在她用刀割开他伤口时仍然可以纹丝不动,一声不吭。

这样的意志力和心机并不是寻常人所有。

对方并不信任他们,极有可能在等待她的救助后,伺机而动,经过扎哈事件后,她对周围的信任度又下降了几分。

她目光顺着他胸口向下,结实的腹肌,再向下,是深色的长裤和军靴。

衣服刚刚解扣子时候已经看过了,什么都没有。

如果有什么危险的武器,只可能在他的裤兜里或者更下面。

季挽澜咽了口口水,伸手按上去,刚刚触及他的腿,手下的肌肉一瞬间紧绷,她还没来得及摸~到什么。

门焱立刻诶了一声,蹙眉:“挽挽,你干什么啊?”

季挽澜:“……我,看他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

“真的?我都听到你吞口水了。你不能看着他长得不错就——”

季挽澜:“……你有病?我就是看看他还有没有受伤。”

前面突然传出一个低沉好听的男声:“没有。”

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季挽澜心跳霎时漏了一拍。

他慢慢坐起来,每一个动作都没有多余的,恰到好处保持体力,没有完全扣好的扣子露出里面白~皙的肌肤。

季挽澜没敢动,余光都看着他的手。

他的手一手撑在身后。

男人的目光很近。让她不得不回视他。

他的气息清冷。整个人仿佛身后看不见尽头和边缘的密林,随时会将眼前的人吞噬其中。

他平静看着她,毫无感情的注视中似乎无数念头转过,如同狩猎者在考虑是否要现在处理眼前的猎物一般。

有那么一瞬,季挽澜感到了刺骨的冷,这种冷,即使在面对扎哈的时候也没有这样深刻。

让她从心里感觉到一种难言的恐惧。

在某种强烈的不安中,季挽澜果断打断了沉默,她面色一软,温婉无害微微一笑:“那个,你好些了吗?刚刚我们看到你昏迷在这里——现在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痛不痛,刚刚我包扎的时候看见伤口有些感染了,这个要好好观察看护,要是感染就麻烦了。”

她的话起了作用。男人冷寂的目光在她的小酒窝留了一瞬,似乎顿了一下,抬头的时候微微颔首,然后笑了一下。

“谢谢。”

那让人窒息的压迫感消散了。

季挽澜微微松了口气。

门焱立刻在后嚷道:“谢谢?我们可是救了你。就一句谢谢吗?”

季挽澜陡然紧张,脊背一凉:“门焱!”

男人抬头,眼眸漆黑:“哦。你想怎么样?”

门焱退了半步,眼前的人感觉不好惹,但他现在手上还有枪呢,他又不是抢:“至少得表示表示……那个……我要,我要你脚上的鞋,和你换。”

他的鞋粘了屎粑粑扔了一只,这扎哈的破鞋实在难穿,还有臭味,受不了。

季挽澜忙几乎立刻咳嗽一声,脸上的笑愈发可亲:“呵呵,那个,开玩笑,大家都是同胞。同胞。怎么会说这个呢?”她使劲伸手扯了扯门焱的裤子,门焱想要再说话,怕季挽澜生气,生生忍住了。

傍晚的天,说黑就黑,几人之间只有手机微微的光,森林里面唧唧啾啾的声音几乎忽然之间都起来了。

似鸟,又似兽。

门焱头皮一下一下发麻,寒毛直立,他靠近季挽澜,握紧手里的枪,咽了口口水。

“挽挽,你看这么多血不会引来野兽吧。嗐,我不是怕,主要是现在你和他两个人,我这一个人也看不过来——”

季挽澜早已不动声色收好了身旁近处的东西,道:“野兽怕火。”

晚上生火森林外看不见烟,谅扎哈那些人也不敢大晚上来森林里搜寻。

门焱立刻站起来:“没问题,那行,我先看看有没有干柴。”

他走了一步,回头看季挽澜:“挽挽,要不咱们一起吧……那个,我怕一会柴太多不好拿。”

季挽澜正中下怀,立刻站起来:“好。”

要走,赶紧走。

如果可以,越远越好。

身后的男人忽然说话了:“我的飞机坠落在前面一点,里面应该有能用的东西。”

飞机?

季挽澜一瞬间心动,她迟疑了一下,转过身。

男人的身体仍然很虚弱,所以向两人伸出了手。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门焱没好气将男人往自己这边扯了一点:“门焱。你呢?”

季挽澜没说话。

陆夜白并不在意,他低沉的声音扫过季挽澜温热的耳~垂:“季白。”

门焱咦了一声:“你们还是同族呢。”

季挽澜道:“季挽澜。”

陆夜白似乎笑了一下,季挽澜转过头,仔细看着脚下。

路过刚刚的陆夜白待的树旁,她敏锐看到了僵硬的死蛇,按理说他身上的伤口并没有那么深,也不会有那么的血,现在看来,也许还有另一个可能,她的心跳再一次加快。

季挽澜收回目光,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那个男人似乎笑了一下。

他生得不错,这一笑清冷的容貌似乎颇有几分柔软无辜。

让她又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过度疑神疑鬼。

这一晚上,凭借从坠落的飞机上残留的物资和毛毯,三人勉强在里面挤着过了一晚。

季挽澜本来是不打算先睡的,强撑着到最后一个闭眼,手上仍然握着刀,终究是太累了。

第二天一大早,季挽澜第一个醒来。

感觉有点不对。

两人座的直升机昨晚挺挤,现在只觉宽敞不少,仔细一看,门焱不知什么时候被蹬了下去,裹着睡袋睡在下面。

她原本是坐着睡的,醒来却是趴着的,好死不死正好睡在对方腿上,她一下坐起来,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那个被她当做软垫的人还没醒。

季挽澜揉了揉眼睛。还没回过神的眼珠子四处转了转。

大早上的阳光零星落在碎裂的玻璃上,螺旋桨一个掉在了前面的树枝上,眼看是没法修好的。

不过,仍然有好处的是,飞机里面常备了日常的物资,季挽澜甚至从里面找到一箱牙刷。

还有几包卫生巾。这个她知道,有野外行进经验的人,很多都会选择带上一点,垫在鞋里,吸水吸汗而且松软。

她回过头,男人还在睡,大约太疲惫了,睡得很安稳。

阳光照在他白~皙的脸上,她很少见到男孩子会有这么长的睫毛,看了一会,她小心转身,在他身后的地方轻轻探了探,没有枪,也没有手机,她刚刚找了一会,就听见后面门焱在叫:“我怎么睡在这里?”

季挽澜连忙起身,腿脚僵硬下了座位。昨晚过来的急,掉下的水壶那些还没捡过来,她准备过去拿过来,现在的情况,物资一个都不能少。

门焱见她走了,等了一会,立刻爬上了直升机。

男人还在睡着。

真是便宜他,一晚上都和挽挽一起睡。

门焱心中不爽,眼睛看着他的鞋。

昨天不给,今天没有季挽澜帮他说话,可不要说他欺负他,都是他自己不懂事,还得要教教他什么叫知恩图报。

门焱爬上去,伸手抱起男人一只脚,正准备直接脱鞋。

“嗯?”头顶传来一声冷哼。

醒了?醒了正好!自己脱。

门焱绷着脸,“昨天看在挽挽面子上,不想和你计较,你自己也要自觉点——怎么我救了你,和你换双鞋?还不乐意?”

男人问:“鞋子吗?衣服和裤子呢?”

嚯嚯。早这样懂事不就好了?

门焱看了看他衣服,这衣服就算了,上面还有血渍,裤子呢,倒是不错,料子很好。

他之前光图好看,昨天穿了这条牛仔裤,挺憋闷的。

正好换了。

“算你识相。”门焱将肩上的枪紧了紧。

~*

十分钟后。

赶回来的季挽澜意外发现平日懒得要死的门焱正在小蜜蜂一样勤快的搬东西。

不止懒相。

他身上的衣服也换了。

仔细一看,正是之前那个男人穿在身上的衬衣,下摆被她割了几片用来包扎了,短了一截。上面还有血渍,但门焱却毫不在意。

季挽澜有些吃惊:“你怎么穿这个衣服?”

门焱笑:“我这不是看季哥受伤了吗?穿这个脏衣服对身体不好。”

一个晚上,觉悟突然这么高?季挽澜顿时刮目相看。

好像睡一晚上,脸有点肿?

就在这时,忽然她身后不远处的丛林响起一片忽啦啦的飞鸟声。

季挽澜顿时面色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