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后,清音跟着静心师太来到朝华宫。
正殿里,女子身穿艳色长裙,裙带上绣着闪闪发光的金色花朵,齐胸的样式,还在胸下用一根同色的彩带系出蝴蝶结,将胸脯束的高挺,额间更是点缀红色花钿。
她梳高髻,头上发饰亦如她的着装,处处透着奢华。
曾经在普陀寺,她从来都只穿素色的衣裳,打扮的也与旁人无异,仍让人移不开目光,更别提现下,她坐在高位上,旁边站着一位为她打扇的宫女,而公主就如同九天翱翔的凤凰,让人一眼都不敢去看,生怕亵渎了她。
“贫尼参见殿下。”
清音有样学样,亦跪下给她行了个大礼,小脑袋还砰的一声磕在了地上。
“不必多礼,你们快些起来。”魏宝亭笑着上前,将清音扶起来,蹲在地上摸摸她光溜溜的小脑袋,道:“清音长高了,也越发的好看了。”
小姑娘长大了不少,五官也渐渐张开,如果说之前与薛先生只有五六分想象,现在倒是有七八分了,只不过她眼中竟是灵动,不像薛先生那般迷颓。
她先是将昨夜买的小东西拿出来,哄了她好久。其实清音现在的年纪算是个懂事的姑娘了,不过因着她自小在普陀寺长大,又是最小的姑子,自然受到旁人的宠爱,所以性子很是天真可爱。
“清音,你告诉我,有没有偷偷想过你的娘亲跟爹爹?”她虚揽着小姑娘,垂眸柔声问她。
清音仰起头来:“我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了。”
就算是想,也没有任何的回忆供她拾取,只偶尔看见被抱爹娘抱在怀里的小娃娃时,露出羡慕的表情。
“那你想不想见他们?”见她瞪大眼睛,魏宝亭解释道:“你的爹娘并不是有意抛弃你的,是在他们回家的路上,你被坏人抢走了,他们一直都在找你,也很想你。”
清音低头想了一会儿,又切切的看向身旁的静心师太,见她朝着自己鼓励的点点头,便道:“可我舍不得师太,如果我见了他们,是不是要跟着他们走?”
魏宝亭不知该怎么回答,这时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急促的女声。
“......不,不必,只要看见你还活着还好好的,娘就放心了。你想回普陀寺住,娘跟爹也绝对不阻拦你......”
薛先生扶着哭泣不止的薛夫人站在殿外,正泪眼朦胧的看着殿内的清音,吓得清音直接往静心师太的身后躲。
薛先生进屋朝着魏宝亭跪下去:“臣谢公主大恩!若不是因为殿下,老臣与夫人到死都不会心安,更不可能找到这孩子!”
魏宝亭要扶他,他却固执道:“公主当的起臣这一拜!”
薛先生正是随着谢之州前来的,看到屋里认亲的情景,怕他们二人在搞得大家不舒服,魏宝亭便拉住谢之州的手走到了外面去,将内殿留给他们。
“这下子可倒是好了,清音也是有父母的人了,往后再也不必羡慕别人了。”
谢之州听她此话,想起她方才揽着清音时脸上的温柔面容,神色一顿:“殿下.....很喜欢小孩子?”
魏宝亭点点头:“也不全是,我喜欢乖巧的小孩子,像清音就很好,人长得可爱又听话。”
自他说完之后,谢之州就站在一旁不再说话,脸上的表情时而皱起时而又松开。
魏宝亭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伸手点点他的眉头,“所以咱们俩都要把身体养好,我最喜欢的,肯定还是咱俩的小宝宝。”
他将头撇开,唇紧紧抿起。
握着掌心中的小手,不自觉的用力,直到将她攥痛了,听到她的吸气声,这才忽然回过神来,眼圈早已经红了一片,低下头去瞧握红的手,“是我不好,很疼吧?”
他先是小心的揉了揉,又学着她之前的样子低头轻吹了几下,“我方才走神了,一时不察才这样的,你要打要骂都随你,别生气行吗?”
讨好的语气。
明明方才站在门口瞧见他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可后来出来后,他就忽然变了脸色,尤其是听到自己说喜欢小孩子,还想要生个他们两个人的小孩子时。
难不成,他不喜欢小孩子?可是也不应该啊,明明之前最急迫的人就是他,若说两个人最着急的那个,肯定是谢之州了。
那他为什么忽然不开心了呢?魏宝亭仔细端详着面前的男人,因为给自己弄红了手,他看起来惨兮兮的,一副怕自己生气的模样,是平时对他太凶了吗?
她盯着他看了半晌,直到把他盯得不自在了,抬眼瞅她。
.......这才发现他好像要哭了。
魏宝亭慌了:“是.....是朝堂上有不顺心的地方吗?还是我方才说的哪句话惹得你难过了,嗯?跟我说说。”
她一时慌了忘记去拿帕子,只用自己的袖子一下下轻擦他湿润的眼角。而后瞥了眼众人,见他们果然识趣的低下头,这才放了心的牵起他的手腕带去了西殿的内室。
“没事。”他偏开头不去看她,声音明闷闷的,不开心极了。
虽然他现在看起来可怜的很,可是在魏宝亭的眼里,他浑身都写满了“快来哄哄我啊”,她坐到了他的腿上,面对面揽着他,见他还低着头不肯看自己,便掰正,“怎么都不愿意看我了?”
“.....我没有!”他红着眼反驳,“我只是......”
魏宝亭用额头抵住他的,猜测道:“你只是不喜欢小孩子?可之前最想生小孩的是你才对,那应该是什么呢,怎么我一说你就不开心了。”顿了顿,她试探道:“还是说,你的身体有问题?是子嗣的原因吗?”
他闷闷的嗯了一声。
“太医之前就说你曾经用了太多的药对.....那里不太好,多调养几日也不行吗?”见他不说话了,便继续道:“也不是非要不可,咱们只两个人也挺好的......”
他忽然开口:“时间太长了。我能看出来你很喜欢小孩子,想必是很希望有个小孩子在身边陪着的,太医之前说我们二人都应该调养,但是我的身体却更坏一些,要想有个孩子还要等好久,我......”
额头被重重弹了一下,抬眸就见魏宝亭严肃的瞪着他,“多久都等的,你急什么?难不成,你是想借机纳妃?先是说生不出孩子来,惹得我心疼你,然后再接着猜测也有我的原因,好让你再去找别人?”
回应她的是男人重重的啃咬,快要将她的唇给咬下来了。她本就娇嫩的很,却被他这么粗鲁的对待,气的狠狠的推他,好久才将他推开,一面狠狠擦着他留下的口水一面瞪他。
“殿下以后不要说这种话。我对你是什么样子的你知道的一清二楚,却拿方才的话来堵我,我是绝不会与旁的女人有任何瓜葛的,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
他委屈的说着,眉头紧皱,最后竟举起四指来,头一次在魏宝亭面前挺起腰板硬气十足,“我若是以后违背此誓言,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魏宝亭一直看他,等他发完誓,这才笑开,“这可是你说的,往后不管旁人再怎么说,你可要记得今天发的誓。”
她从不觉得这样的誓言不吉利的很,若是他自己怕不吉利那便是心里有鬼,但是这种话也不能随便说出口,只让他发这一遍就够了,也叫自己知道下他的心意。
他们二人的身份本就不同于旁人,谢之州如今是皇上,她还是个亡国的公主,立她为后本就有许多阻碍,更别说以后他还只要她一个女人了。
不过这都不在她烦心的范围内,该怎么解决她也管不了,全都交给他就是。
......
自从薛先生找回了自己的女儿,朝臣们明显看出来,他每日都是笑着的,且逢人就夸自己的闺女有多么好,往日就算是休沐也要去勤政殿找皇上议政的先生,最近几日时常往普陀寺跑,连带着薛夫人更是长久住在上面,家都不想回了。
这样的变化本应该让朝臣以及他门下的学徒感到开心的,可是唯有一点,那就是再有人出来当面弹劾皇上不该娶前朝公主为后时,一向激烈反对的薛先生竟然闭口不言。
倘若皇上问上一句,就被向来耿率直言的他给避开,让旁人再也捉摸不透这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情的变化,最开心的自然属谢之州了,如今临近婚期,他整个人都洋溢着喜气,宫中的人再也不必每日提心吊胆的了。
这日,废了好一番功夫才调到整个后宫最温和最好说话的公主身边的小宫女,殷勤的上前去,“殿下,今日御膳房做了您最爱吃的糕点,奴婢早早的就在等着了,还是热乎的呢!”
一道冰冷的视线打过来,小宫女抬眼看过去,竟是方才坐在殿下身边的皇上,他现下又低下头去处理奏折,任女人靠在他肩膀上如何玩闹都岿然不动,只偶尔会配合几句。
旁边有宫女提醒了几句,她这才想起来,自从进入腊月之后,皇上便暗地里下令,往后宫里一干人等皆称朝华宫的公主为娘娘,不许再唤殿下。
她们只以为是皇上爱慕公主,却并猜不到,只是因为他偶然有一次听见旁人唤她殿下,生了许久的闷气。
殿下......分明只他一个人能唤。
小宫女立马改口,“娘娘,你坐了一上午了,现下要用些糕点吗?”
魏宝亭奇怪的看她一眼:“我跟陛下还未成婚呢,现在叫娘娘也太早了吧?还是像以前一样唤我殿下就是。”
小宫女不再说话了,只将糕点放下就退了出去。
魏宝亭这几日忽然爱吃甜食,且怎么吃也吃不够,拿起一块来刚要一口吃掉,耳侧忽然传来轻柔的暖风,她缩了缩脖子。
男人却已开口,“......殿下。”
她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拢进怀里去,还未清理的下巴上带着刺人的胡渣,他这几日政务繁忙,便忘记了,现在正一下下剐蹭着她的脸颊,问道:“我这样唤你......你喜欢吗?”
魏宝亭只顾着笑了,哪里还想着回复他的话,弄得她痒痒的还想着躲。
“我喜欢我喜欢,你不要再弄了,很痒呀,”她伸手轻推了他的胸膛一下,男人果然不再闹了,只将她搂住,低声与她说着话,还时不时的去拿案桌上放置的糕点投喂她,早就将政务抛在了脑后。
等过了有一会儿,他低头瞧瞧趴在自己腿上睡着的女人,用帕子把她嘴角沾着的碎屑都擦了个干净,这才小声对一旁低头的宫女道:“她这几日身体可有不适?”
往常这个时候还不是她睡觉的时间,且他近来也发现了,魏宝亭一睡就睡好久,有时候他下朝回来了就见她还裹着被子再睡觉,召了太医来看了好几次,都说身体没有问题。
可让他担心的不行。
“回陛下,娘娘这几日身体并无不适,早上的时候还去花园里转了一圈,只回来的时候睡了一觉,您来了这才醒过来,太医每日也会来例行检查,娘娘的身体也好的很。”宫女将魏宝亭白日里发生的一切都禀告给谢之州。
他听着并没有不对劲的地方,便挥手让其余人都退了下去,只抱着她去了塌上,将被褥都掖好后,这才重新坐回案桌后看起奏折来。
......唯有此时才能认真的处理下奏折,方才殿下坐在自己的身边,将他全部的视线都吸引了,五感也放大了好几倍,只想着去听她的声音去闻她的味道,至于奏折上写了什么,早已经记不清了。
况且她还用手指一下下的缠绕自己散下来的几缕头发,把他梳的整整齐齐的发弄得乱七八糟,偏他还心甘情愿的纵容。
之前读书便读过美色误国,偏他不信,只当女人如草芥,半点目光都不愿意施舍,后来家国被毁,更是无心,谁成想后来遇见了殿下,果真应了那句“从此君王不早朝”,他何止是不想早朝,简直想没日没夜的赖在她身边,半步不离才是好的。
......也就在她睡着的时候才可以专心致志的,垂眸就看见手腕上露出的红绳,神情越发的温和,他摇头笑了下,而后才将奏折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