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送聘礼前的一晚,孟娆毫无预兆的失眠了。
辗转反侧许久,却仍旧无法入睡。
脑子里乱乱的,想到?了即将同她成婚的池宴,想到?了许久未见的慕尧......想到?了许多?人,许多?事,包括清玥。
她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这种预感让她感到?极为心慌,她只能安慰自己,这些没有由来的预感,不?要太在意,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一切都会很好。
孟娆就这样在自我暗示下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次日她醒来时,只觉浑身都被汗湿透了,明明是寒冬,房内也并未放置暖炉,按理说不?会出汗,这些汗......是被噩梦吓出的冷汗。
她躺在床上,望着帐顶,久久没缓过?劲。其实,那个噩梦的内容,她醒来就忘了,记不?清到?底梦到?了什么,然而?,那种恐惧感,却如同藤蔓一般,将她全身上下都紧紧缠绕起来,无法挣脱。
因孟娆要去下聘礼之事,孟府上下虽为此而?忙碌,却也为这喜事而?喜悦,樱兰亦不?例外。
樱兰正替穿戴完毕的孟娆整理衣衫,她时不?时嘱咐孟娆两句话,孟娆却只是心不?在焉的点着头。
樱兰发觉她的反常,便停下手上的动作,目露担忧的看?着孟娆,问道:“小姐,怎么了?”
明明是个值得高兴的好日子,为何她却在小姐脸上看?不?到?一丝高兴?这般的不?在状态,难道......
“小姐...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并不?想娶池宴?”
虽说樱兰盼着孟娆早些成婚,但若孟娆因此而?不?快乐,那便不?要娶了。
孟娆这才回神。
望着樱兰担忧的面容,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昨晚的噩梦,还有那没来由的预感,都让她无法静下心来,越临近提亲出发,她越是不?安,不?安到?了极点。
“小姐!当?心!”樱兰面色一变,突然出声道。
只见一柄匕首从?孟娆头顶飞过?,“笃”的一声闷响,稳稳的插在了孟娆身后?的床柱之上。
孟娆与樱兰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去追查门外究竟是何人扔的匕首,她们的视线,全都牢牢的停在了那柄匕首上,哦不?,准确来说,是停留在匕首上挂着的纸条上。
孟娆刚准备上前去拿纸条,却被樱兰拦住。
“小姐,我来。”
孟娆点头。樱兰走上前一把拔出匕首,取下上面的纸条,草草瞟了一眼,却在看?清内容后?脸色大变。
孟娆看?她脸色不?对,忙也过?去看?,却在看?到?后?险些站不?稳。
也是在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她先?前那不?好的预感究竟是什么原因。
——青玉门被灭门。
六个潦草的字迹,让孟娆彻底失去了理智,她取下床头挂着的佩剑,转身便走。
“小姐!”
樱兰见她二话不?说提剑就走,急的赶紧拉住她。
“小姐莫要冲动!这若是真的,你去看?看?也就罢了,若是扔匕首那人图谋不?轨而?设下的圈套怎么办呢!小姐,你别这样冲动!我们好歹先?商讨一番再?行动不?迟啊!”
孟娆浑身都在颤抖。青玉门被灭门,如果是真的,那,清玥作为掌门人,极有可能已经...已经...
这让她如何冷静,怎样冷静!
不?管是真是假,她都要去一看?究竟,她一刻都无法停留,此刻她恨不?得自己有双翅膀可以立刻飞过?去。
她挣开樱兰拉住她的手,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屋子。
“樱姐姐,我自有分寸。”
卧房里徒留樱兰一人,她满脸复杂之色。若照平时,她定要追上孟娆陪她一同前去,可今不?同往日,今日,是孟娆去提亲的日子,如今孟娆走了,亲提不?成了,她总得留下给她善后?。
晴了几日的天,今日却变了,天上乌云密布,很显然,一场大雨,不?,应该是大雪,一场大雪是无可避免了。
孟娆从?马厩里牵了马便上马冲出了孟府,瞧见的下人们皆十分困惑:家主火急火燎的这是要去干嘛呢?不?是今日要提亲吗?莫非家主迫不?及待想先?见见未来夫郎了?
......
因为心里急,她策马用最快的速度往前疾驰着,凛冽刺骨的寒风毫不?留情?的扑在她脸上,冰冷,生疼,可她似乎半点也感受不?到?,她心里只想着:快些...快些...再?快些...!
在她赶到?青玉山山脚下之时,已经是傍晚,深灰色的天幕越压越低,向人们诉说着马上要下雪的事实。
孟娆在山脚下勒住马,先?前那急切的心情?忽然消失殆尽,余留铺天盖地的恐惧与心慌。
她嗅到?了,冰冷寒风里夹杂着的血腥味。
那是死亡的味道,那是血流成河才会散发出的味道。
她的掌心早已被缰绳勒破了皮,鲜血从?她依然紧紧抓着缰绳的手心中流了出来,一滴一滴,滴落在地,隐没进泥土中。她身体颤栗着,连带着牙齿都打着颤,先?前丝毫不?觉的寒意,在这一刻,忽然放大了百倍,千倍,冷的她寸步难行。
不?...
不?会的...
一定不?会的...
她死死的咬住下唇,试图能唤回一丝理智,她再?次挥动鞭子,马儿?扬蹄嘶鸣一声往山路上跑去。
一路上,她没有碰到?一个活人,一个都没有。有的,只是山坡上死状极惨的数具尸体,他们身上所穿的青玉门弟子服——天青色的衣衫再?不?复当?初那不?染凡尘之感,余下的只是破烂不?堪,脏污如泥。
她的心一点点的沉下去,在看?到?一片巨大的废墟之后?,她眼前一黑,竟无法在马上坐稳,宛如一个失去操控的人偶一般,自马上摔落下去。
落地的疼痛感让她下意识的闷哼一声,她咬牙用剑撑起身体自地上站起来。
不?,清玥怎么可能会死,他怎么会死,她不?相?信,她要去找他,或许,他现在正被压在某块石板之下等?着人去救他!
想到?这个可能性,孟娆灰败的眼中这才燃起一丝光亮。
可是。
望着面前那一片面积巨大的废墟与数不?清的尸体,她心里止不?住的绝望。
她不?知?道,青玉门究竟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才会惨遭灭门,那人又是有多?么心狠,才会在将青玉门上上下下一千三百多?人全部杀光后?,还纵火烧了青玉门。
清玥...他作为掌门,怕是第一个被......
“清玥...你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就死?我不?信,你出来啊!你出来...!我让你出来你听到?没有...!”
终于,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的自她脸上滑落,她哽咽着,声嘶力竭的喊。
“清玥...你别吓我,别跟我开这样的玩笑好不?好?我、我不?生你气了,再?也不?生你气了、我都原谅你,原谅你...你别离开我...没了你,我一个人怎么办...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娶你,我一点都不?想同别人成婚,我只想和?你成婚,你出来啊...你出来,我们、我们成婚,说好了要隐居的,要与山水为伴,要做神仙眷侣的,这些、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玥....清玥....!!!”
她的声音被寒风带走,没有人回应。
鹅毛般的雪花悄无声息的落下,纷纷扬扬,很快就落了孟娆一身。
她脸颊上挂着的泪都被冻住了,长长的眼睫上沾着细碎的冰雪,往昔的回忆在这一刻突然全部翻涌起来,那些心酸的、失落的、不?舍的、甜蜜的回忆,在这一刻却让她心疼的几乎窒息。
全是她的错,若不?是她太执着于清玥的过?往曾经,或许,清玥现在就不?会死了,可是...为什么,非得他死了,她才能想明白?这些呢?现在想明白?有什么用呢。
清玥他死了,他不?会再?回来了。他永远的离开了。
她颤着被冻的发紫的唇,喃喃道:“玥,我多?希望这是一场梦,梦醒来,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仍旧在幽迎山温存,没有分别,没有误会。”
“玥...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等?为你报完仇...我就下去陪你好不?好...?这样...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就算是在地狱...也没关系...”
温热的泪再?次溢出眼眶,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滴泪,在这滴泪干透后?,她便不?会再?哭了,因为她的心,已经随着清玥一同死去了。
很快,天地间变得茫白?一片,那些断壁残垣与尸体也被埋进了这最纯洁无瑕的雪里,再?看?不?到?一丝痕迹。
一旁的马儿?已经十分烦躁不?安,正不?停的跺脚,打着响鼻。孟娆走过?去,抖落满身的雪,她捡起埋在雪中的缰绳,打去马鞍上的积雪准备上马,然而?,在听到?某种声响之后?,她停下了动作。
有人来了。孟娆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灭青玉门之人去而?复返,思及此,她顿时绷紧身体,举起持剑的右手,手腕一转,剑鞘已脱离剑身,直直往她身后?一处飞去。
没有预料之中声响,她转过?身,却见十步之外站着个黑衣蒙面人,在一地白?雪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黑衣人稳稳截住了飞过?去的剑鞘,仅露出的一双眼沉静的望着她,纵然天已经黑了,但有这雪反光,加之孟娆夜视能力甚好,是以并不?难看?清那黑衣人,甚至,她看?得到?黑衣人那漆黑如墨的双眸。
孟娆不?知?他有何意图,只紧紧盯着他,看?他接下来会有何动作,谁知?他却朝她走来,直到?只距离她一步才停下,孟娆丝毫不?惧他,一是因为她内力深厚,一般人根本伤不?了她,二则是...这人身上根本没有半分杀气,甚至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他没死,在京都。”
黑衣人先?开口了,破锣般的嗓音,刺耳喑哑。
听到?这声音,孟一怔,再?回神,面前却哪还有那黑衣人的影子。
那黑人...莫不?是?
“慕尧......是你吗?”
是了,定是他了。告诉她青玉门出事的人...大概也是他罢...
她心中叹息一声,来不?及细想慕尧的事,却想起了方才他说的话。他说...清玥没死,在京都?
清玥没死?清玥他...还活着?!
知?道这个消息后?,她脑中一片空白?,死而?后?生般的巨大欣喜之感将她整个人充斥,令她险些无法站稳。明明她身边还躺着那么多?青玉门同门的尸身,可此时,她竟只有一个想法:他活着就好,其他人...与我何干?
慕尧说告诉她清玥在京都,现在,她只想着快些去京都找他,见他,可...今日是去向池宴提亲的日子,她没留下只言片语便离府,如今天一黑,一天即将结束,这事儿?算是黄了。现在虽说她没了同池宴成婚的想法,但先?前总归是她答应下来的,若不?管不?顾直接去京都,怎么说都太不?负责。
一番思虑,孟娆还是决定先?回孟府一趟。
回到?孟府时,已经卯时了,孟府门口早已堆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孟娆冒着风雪赶了这么久的路,若不?是有内力护身,恐怕早就冻僵了,在赶回来的路上,先?前那匹马儿?体力不?支倒下了,孟娆不?得已只得凭借孟家家主令从?附近驿站取了一匹马,这才赶回了孟府。
孟娆并不?打算敲门等?着人来给她开门,这个时辰,或许连巡视的护卫们都寻了个地儿?困觉去了,等?人开门不?知?要等?多?久。这般想着,她立时便翻身下马,气运丹田,一个纵身便跳上围墙翻了过?去。
康乐苑中,只樱兰的屋子里到?这时了仍旧亮着灯。孟娆心知?樱兰定是心中放不?下她,她抿抿唇,推开了樱兰的房门。
樱兰果真未睡,她正坐在桌边,神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开门声,樱兰抬眼看?去,却看?见了那个令她担忧了整整一日的小祖宗。
樱兰站起身走到?孟娆身前,抬手轻轻打去她身上余留的冰雪。
“看?你,我这就让人给你送一桶热乎乎的洗澡水去你房里,你赶紧去洗个澡,然后?到?床上好好睡一觉,这一天又是风又是雪的,可别染上风寒了。”
樱兰碎碎念着,孟娆却说:“樱姐姐,你听我说,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得马上赶去京城,不?能在这里停留,我回孟府,是因为池宴的事。”
樱兰停下动作看?着她,略显沧桑的眼中神色复杂。
“小姐,我知?道,一旦你做了什么决定,任何人都无法改变。樱兰都知?晓,所以樱兰只能说,小姐,无论怎样,都一定要保证自身安全。”
孟娆微垂眼睑,掩去眸中些许情?绪,继续说:“樱姐姐,你房中可有纸笔?我给池宴写封书信,到?时...还劳烦樱姐姐亲自替我送去。”
樱兰低叹一声,什么都未说,只依言取来纸笔,孟娆接过?笔,犹豫了许久,千言万语终是化成短短两行字。
“樱姐姐,我走了,我会尽快回来,你不?必太挂念,我不?在的这段时日,还请樱姐姐多?帮忙照看?下孟府了。”
樱兰接过?孟娆递来的信笺,只说:“小姐,一定要回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