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灰蒙蒙的天空不断往下洒落着鹅毛般的雪花。平日热闹的街市上冷清至极,卖烧饼的小摊贩坐在棚子下,冷的瑟瑟发抖,臃肿的身子挪动着,企图与火热的炉子挨的更近些。远远望去,这世间目光所及,竟全是一片刺目的银白。这年的冬天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冷。

孟府厨房里飘出一阵阵的药香。丫鬟婆子们忙出忙进,竹韵与小香两个婢子守着炉子上的药罐,手上活儿不停,嘴里也在碎碎念着。

“哎!这天儿哟,真真是冷极了,可怜咱们二小姐小小年纪要遭这些罪!”

小香年岁也小,不过十二三岁,可一想到二小姐,脸上便尽显怜惜之色,她真的觉得二小姐太不容易了。

竹韵听着小香如此说只是淡淡的“恩”了声。小香素来心直口快,但主子们的事儿不论好坏都不是她们可以谈论的,所谓祸从口出,是以尽管竹韵心里边儿也是怜惜二小姐,却也不愿同小香过多言论。

小香又叹了口气,将煮好的药倒进早备好的玉瓷碗里,小心将盛好药的玉碗放上托盘,“我现下把药给送到二小姐那儿。”但愿这次二小姐喝了不会再吐出来了,小香在心里默默的想。

孟府,康乐苑内。

“爹爹......我是不是快要死了?”瘦弱的小女孩躺在床上,巴掌小脸儿上一双格外大的眼睛里面有些害怕,却还是将希冀的目光放在床边的俊美男子身上。

望着床上瘦弱的女儿,不过八岁的年纪却一直遭受着病痛的折磨,玉雪之压下心头难言的酸涩,抿了抿唇,执过小女孩瘦到青筋清晰可见的苍白小手,看着小女孩的眼睛一字一顿极其认真的告诉她:“爹爹的阿娆会长命百岁的。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他这样说着,不知道是在安慰女儿还是在安慰自己。

爹爹从未骗过她,他说她能长命百岁那就一定能。孟娆轻轻的笑了,嘴边的笑涡绽放在苍白如纸一般的脸上,少见的明媚,耀眼。

“那...还是要喝那个极难喝的药吗?”一想到那又黑又苦的药汁,她不由得又是厌恶又是惧怕。

玉雪之何尝不知道女儿对喝药讨厌至极,可...他紧了紧握着女儿的手,柔声道:“等会药来了阿娆要乖乖的喝了,可不许再吐出来了,喝了药身子才能好起来,知道吗?”

孟娆听罢眸子一黯,随即仿似想到什么般又变的极为明亮起来:“爹爹,我一定好好喝药,待我好了,爹爹带我出去放纸鸢可好?”

“好。”只要你能好,又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呢?

熬过了这于所有人而言都难熬的寒冬,孟府二小姐孟娆的病开始好转,玉雪之也算是松了口气。

乐溪坐在雕花太师椅上,细品着妻主前不久刚赐予他的极品碧螺春,听着心腹的汇报。

“公子,今日玉郎带着二小姐出门了,二小姐似是已痊愈。”

“呵,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乐溪的目光落在茶盏中一片旋转的茶叶上,语气很是平淡,却是没有他所说的“出乎意料”。

孟姝这时从内室出来,她比孟娆大上两岁,却粉雕玉琢,气色红润,是个让人一眼瞧见就喜欢的女孩儿。

乐溪见女儿出来便遣退了心腹,孟姝一屁丨股坐在乐溪旁边,拿起茶壶倒了杯茶便猛灌。

见女儿如此粗蛮的举止,乐溪眉毛一皱,斥道:“姝儿,咱们孟家虽不比什么书香大家,但规矩礼仪还是要时刻谨记的,你做为孟家的大小姐,断不可如那些市井粗蛮女子一般。”

孟姝向来不把爹爹乐溪的话放在心上,她是翎凤国首富孟朝歌的女儿,全家人都将她视为掌上明珠,她有任性的资本。

“知道了爹,我刚刚听到白木说病秧子出去了?”孟姝对那个所谓的妹妹孟娆颇为不屑,从小就体弱多病,一副风吹就倒的娇弱模样,有时候她连欺负她的劲儿都没有。

乐溪看着吊儿郎当翘着二郎腿的女儿,心知孟姝怕是又把他的话当做了耳旁风,又听孟姝称孟娆为病秧子,忙又训:“人前可不能这么称呼。”

孟姝不耐烦:“行了行了,我出去玩了。”说罢也不等乐溪同意,放下茶盏便起了身,风风火火的出了门。

乐溪望着孟姝消失的身影,若有所思。

玉雪之亲手给孟娆糊了一个凤凰状的纸鸢,极其精美,比起市面上卖的,玉雪之做的纸鸢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初春,这正是放纸鸢的好时节,而城外的咏春河边那地儿却是再适合放纸鸢不过。

今日有阳光,也有风,各个的纸鸢都放的老高,可渐渐的,他们的目光被一只与众不同的纸鸢给吸引住了。

“娘!你看,那个纸鸢好美!”扎着俩小辫子的女娃扯着旁边妇人的衣衫,指着天际那格外引人注目的纸鸢叫道。妇人闻声望去,只见湛蓝的天幕中,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翱翔天际,妇人连叹:“妙哉!妙哉!”

“爹爹,你好厉害啊!”孟娆望着拽着纸鸢线的玉雪之,小脸上写满了崇拜。

玉雪之低头对着孟娆宠溺一笑,拿空着的那只手揉了揉孟娆的脑瓜儿,温声道:“爹爹让阿娆来放可好?”

“好呀!”孟娆欢呼雀跃着,眼里仿佛有星子儿一般的明亮。玉雪之见着久未如此鲜活的女儿,心下一阵爱怜,他在孟娆跟前蹲下身来,仔细的将纸鸢线系在她的手腕儿上,看着女儿极纤细的腕子,又忍不住念叨起来,“阿娆以后可都得多吃点儿,你现在如此瘦,爹爹都不放心把纸鸢给你。”

“嘻嘻,爹爹可是怕我被纸鸢给带走了?”

“你倒是学会取笑爹爹了!”玉雪之笑着摇头,作势就要敲孟娆脑袋。

孟娆往旁一闪,吐着舌冲玉雪之做了个鬼脸,“我去放纸鸢啦!”

玉雪之立在一旁,目光时刻追随着玩的不亦乐乎的孟娆,然还不待孟娆玩尽兴,纸鸢线倏然断裂,翱翔在九天之上的凤凰自天际坠落,不见踪影。

孟娆呆呆的看着垂在腕子上的线,玉雪之跨步过去将孟娆护在胸前,对着孟娆时的温和目光忽变得冷冽,直直的盯着一处。

“爹爹,纸鸢没了......”孟娆脸扎在玉雪之的怀里,声音闷闷的。

玉雪之轻抚着孟娆的脊背,“没了便罢了,下次爹爹给阿娆做个更好的。”

孟姝瞧见被玉雪之发现了,忙拉着贴身护卫梅英闪到一棵大杨柳后藏起来。

梅英不解的望着自家小姐:“小姐,您为什么要躲?”

孟姝睨了她一眼,没有回答。想起刚刚玉雪之的眼神,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可真还没见过那么凛冽冰冷的眼神,她......下意识的畏惧。

孟姝今日也是准备放纸鸢的,与护卫梅英一同来到城外咏春河,一眼便瞧见了执着最受瞩目纸鸢的孟娆,她看不得这个病秧子妹妹出风头的样子,转头吩咐了梅英些什么,孟姝冷笑着想:笑得倒是灿烂至极,待会儿就等着哭吧!

没错,孟娆的纸鸢之所以会坠落,完全是因为她的姐姐孟姝捣的鬼。

纸鸢也没了,孟娆情绪低落,垂着头任玉雪之执着手走。一路上玉雪之都没有说话,孟娆忍不住抬起头去瞅旁边的爹爹,只见爹爹俊脸紧绷,原本温润的面容此刻却仿佛结上了一层薄冰。

爹爹他怎么了?是不是因为她没守好纸鸢,所以不开心了?那可是爹爹下了一番大工夫做出来的呀......

孟娆越想越自责,连脚下的石子儿也没注意到,一脚踩了上去,她身子狠狠一歪,好在是被玉雪之牵着,不然她怕是早已摔了个狗啃泥。

玉雪之停下步子,低头看向她。

“阿娆?”

孟娆飞速的抬眼望了一眼玉雪之,转而又低下头小声道:“爹爹......都怪我不中用,纸鸢才会......”

玉雪之闻言只觉好笑又心疼,这傻姑娘......

“阿娆,这不是你的错,何来怪之说?爹爹...只想告诉你,做人当光明磊落,万不可做些在暗处使绊子的阴缺事,明白吗?”

孟娆似懂非懂的望着一脸正色的玉雪之,好半天才点头:“恩!阿娆知道了!”

......

此时,孟府旁的一个巷子内,几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个头参差不齐的乞丐正在群殴一个同为乞丐的小孩。直到夺走了他怀里死命护着的一点吃食才罢休。

“兄弟们!走吧!”似是乞丐头头的一个人高举着刚抢到的一个大肉包子,耀武扬威的招呼着后边儿跟着的一群乞儿,走到那个被群殴的小乞丐身边不忘再踢一脚,末了还往他身上狠啐了一口浓痰,“看你还知不知道你爷爷我的厉害!”

人走巷空,浑身脏污的小乞丐躺在地上,眼睛无力的半睁着,他感觉身上没有哪一处不疼的,甚至...已经麻木了。

好饿,好渴,小乞丐开始出现幻觉,有个仙童般的女孩儿递给他一块香喷喷的桂花糕,还,冲他友善的笑。

快到孟府门口时,孟娆听到似有打架、骂人的声音,玉雪之只心道怕又是什么恶霸以多欺少的戏码,孟娆想去看玉雪之也就随她,从小培养孟娆的勇气与正义感也是可以的。

而他们踏进小巷的时候欺负人的那群乞丐正完事儿,见有人进来,乞丐们马上一溜烟儿全跑没了影儿。

当孟娆看见趴在地上狼狈脏污至极的小乞丐时,心中只道:这世间竟还有这般可怜的人。

孟娆自小身子便不好,鲜少出门,对外界的见闻实在有限的很,她向来只觉自个儿从小到大大病小病不断,难喝到极点的药也是家常便饭,真真觉着自己是个顶可怜的人儿。可看见这个小乞丐.....他的年纪明明同她差不多,眼睛也比好多人的都要亮,可他却吃不饱,穿不暖,睡大街,被欺负。

孟娆心中动容,摸出怀中帕子打开,月牙白的帕子中央是两块看起来就很可口的桂花糕。

孟娆蹲下身,纤细的小手捏着块桂花糕递到小乞丐面前。而那小乞丐却只是睁大了眼睛,呆呆的望着拿着桂花糕的她。

孟娆无措的转头去看玉雪之,好像在问:爹爹,他为什么不接着?他为什么不看桂花糕却看我?

玉雪之却是淡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孟娆继而又看向小乞丐,纳闷儿的问:“你不喜欢桂花糕吗?”

小乞丐似是才反应过来,忙忍着疼痛坐起身子,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孟娆思虑了一下,用帕子将两块桂花糕包起来放在了他的手上。

“爹爹,要不我们再给他些银钱吧......”

玉雪之看着大眼中透着期许的孟娆,有些不忍,却还是说:“阿娆,你能帮他一时,却终归帮不了他一世,每个人总是有他自己要走的路的。”

孟娆虽不甚明白,却坚信爹爹说的都是对的。孟娆见小乞丐拿着桂花糕也不吃,只是拿着那一双明亮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她心下莫名,用自认为很小的声音对小乞丐道:“你别把这吃食攒着,赶明儿我再给你送好吃的过来,今天我先走了......”

随后孟娆状似若无其事的起身,走到玉雪之跟前,“爹爹说得对,咱们回去吧!”

小乞丐目光追随着那对父女俩离开的背影,直到他们转弯再看不到了才收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