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现代化的楼房中,从门楼进入太平街,就像是踏入另一个世界般。
古旧的小青瓦、青砖墙、石库门,地面略有不平。
两侧是热闹的店面。
进了左边的小巷子,有小推车卖着成盒的水果,也有狭小的店子,卖牛杂、小龙虾或生蚝。
钟锦春挽着苏绵,笑意铺满脸庞:“你想吃点什么不咯?一直吃霸王餐怪不好意思的,今天我请你。”
先买了著名的臭豆腐和糖油粑粑。
又买了梅菜扣肉饼。
“炸炸炸和锅烧卤粉也特别好吃,但这边没有。”钟锦春遗憾地道,“我们老家还有东安鸡和酱板鸭,我可以寄给你……”
话说到一半,她止住了话头。
她没办法给苏绵寄了。
街上有茶颜悦色,于是买了两杯,声声乌龙和幽兰拿铁,细密甜香的奶泡,上边缀着细碎的碧根果仁,茶味很浓,奶香和甜味稍显清淡,但混在一起却是刚刚好,丝毫不腻口。
她们找了个店坐着吃,另外点了份大盆的口味虾。
钟锦春摸出盒烟来,递给苏绵一根。
神色复杂难辨。
“还不开心吗?”苏绵点了火,问。
钟锦春吸了口烟,吐出烟雾来,半掩盖住她的脸:“你了解抑郁症吗?”
“只了解个大概。”苏绵道,这部分记忆倒是没遗失,但对于抑郁的概念仍然含糊不清。
“抑郁症和抑郁情绪是不一样的。”钟锦春的音调很低,“它很难治愈,也容易复发,再加上我一直吃药……好像不可逆了。”
“别人总是会说,你想得太多了,你看开点——可哪有那么容易?”钟锦春又道。
苏绵叹了口气:“即便你刚才已经勇敢起来,骂了那些人,也没有丝毫帮助吗?”
“有一点。”钟锦春坦白地说,“相当于……大海里的一碗水那么多。”
说罢,钟锦春低低地笑了声。
“我很难搞,对吧?”钟锦春问,“其实现在想想,如果当初我能像刚才那么勇敢,能豁出去,不顾一切地反抗,那么一切都不会那么糟。我把自己搞成这副蠢样,甚至跳楼自杀……想想都觉得可笑。”
这时店员送来口味虾。
本该是胃口大开的,可苏绵却觉得索然无味。
她吐出烟雾,被熏得眼睛发红,然后斟酌着措辞,慢慢地说:“锦春,这一切都不怪你。”
“是吗?”钟锦春抬头,看着苏绵,眼神里有某种迫切。
“以周娜为首的那群欺负你的同学,还有那些冷眼旁观的,那些起哄嘲笑的,以及你的老师、父母——他们都是凶手。”苏绵一字一顿地道。
“他们每一个都是迫害者。”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软弱、内向,或是长相不讨喜,都不是他们欺辱你的理由,就像女孩子夜里出门,她可以穿吊带短裤,可以化妆,被侵害也不是她的错一样。”苏绵认真地道。
钟锦春闭了闭眼:“你说的我都知道,可已经发生的无法改变了。”
“我明白,尤其是在成年以前,所有受过的伤害都会如影随形。”苏绵摁灭烟头,笑了笑,“所以我不准备劝你看开。”
“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苏绵轻声说。
钟锦春垂下脸,看不清神色。
窗外的街道上灯光明亮,人们来来去去,热闹至极。
可……这一切都只是钟锦春的记忆。
都是假的。
没过多久,苏绵和钟锦春就离开了境门。
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这个时候钟锦春所住的小区已经关了门,但今天过了十二点就是钟锦春的头七,她要回到现实世界的。
“想聊聊天还是玩会儿电脑?”苏绵问。
“老板娘。”钟锦春抱住苏绵的胳膊,“我想吃甜酒冲蛋。”
“还吃。”苏绵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如果真的要去投胎,怕是别人都会以为你是饿死鬼。”
说是这么说,但苏绵还是去下单了食材,顺便让钟锦春过来玩电脑。
“单机游戏充足,总有一款适合你。”苏绵对钟锦春眨眨眼道。
钟锦春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柔和,她看着苏绵,颇有些眷恋不舍,其中意味不明,苏绵也没多想。
没了电脑的顾墨也跟着来到厨房。
甜酒冲蛋的做法很简单。
先煮小圆子,苏绵很少吃这种东西,在她看来这就是没馅儿的小元宵。
然后另起一锅倒入醪糟,也就是甜酒,加少量清水烧开,然后放入煮好的小圆子再煮一会儿,鸡蛋打散,慢慢搅入锅中,最后加少许白糖就可以出锅了。
钟锦春捏着勺子,笑:“我好像很久没吃过甜酒冲蛋了。”
“尝尝是不是你记忆中的味道。”苏绵调侃道,“需要放辣椒吗?”
钟锦春笑了声,低头开始吃。
甜酒冲蛋的味道清甜,淡淡的酒香却不浓烈,蛋花细碎,小圆子糯叽叽的,香香甜甜的,又非常暖胃。
钟锦春喜欢这样的甜食,会让心情变得好起来。
也冲淡了将要分别的感伤。
“老板娘,谢谢你。”钟锦春放下勺子,郑重地道,“如果有投胎转世这回事,那么我希望……还能再遇到你。”
“按着年纪,说不定你得是我闺女——或者儿子。”苏绵开玩笑道。
钟锦春却不笑,只是深深地看着她,说:“如果我像你一样该多好。”
“好啦,我会等着你的。”苏绵捏了捏钟锦春的脸道。
时间很快就到了十二点。
苏绵送钟锦春出门,她们站在门口处,两相对望。
“那……我就先走了。”
“好,再见。”
“我会想你的。”钟锦春挥挥手,转身离开。
苏绵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直至彻底消失不见,心底钝钝的痛。
不该是这样的。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她甚至不能回到过去,扭转这一切。
事到如今,说再多,做再多,也无可挽回了。
就像被砍断了手脚一样,是无法重生的。
有些人会苛责钟锦春不够坚强,钻牛角尖,想不开,可少有人会注意到那些迫害者,那些人却还活得好好的,甚至还会提起念书时候的事情,引为笑料。
苏绵沉默着转身,对上顾墨的视线。
“你说,我还会再遇见她吗?”
就在这时,电脑喇叭忽然发出尖锐的响声:“宿主第一次任务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