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甜酒冲蛋

在一片现代化的楼房中,从门楼进入太平街,就像是踏入另一个世界般。

古旧的小青瓦、青砖墙、石库门,地面略有不平。

两侧是热闹的店面。

进了左边的小巷子,有小推车卖着成盒的水果,也有狭小的店子,卖牛杂、小龙虾或生蚝。

钟锦春挽着苏绵,笑意铺满脸庞:“你想吃点什么不咯?一直吃霸王餐怪不好意思的,今天我请你。”

先买了著名的臭豆腐和糖油粑粑。

又买了梅菜扣肉饼。

“炸炸炸和锅烧卤粉也特别好吃,但这边没有。”钟锦春遗憾地道,“我们老家还有东安鸡和酱板鸭,我可以寄给你……”

话说到一半,她止住了话头。

她没办法给苏绵寄了。

街上有茶颜悦色,于是买了两杯,声声乌龙和幽兰拿铁,细密甜香的奶泡,上边缀着细碎的碧根果仁,茶味很浓,奶香和甜味稍显清淡,但混在一起却是刚刚好,丝毫不腻口。

她们找了个店坐着吃,另外点了份大盆的口味虾。

钟锦春摸出盒烟来,递给苏绵一根。

神色复杂难辨。

“还不开心吗?”苏绵点了火,问。

钟锦春吸了口烟,吐出烟雾来,半掩盖住她的脸:“你了解抑郁症吗?”

“只了解个大概。”苏绵道,这部分记忆倒是没遗失,但对于抑郁的概念仍然含糊不清。

“抑郁症和抑郁情绪是不一样的。”钟锦春的音调很低,“它很难治愈,也容易复发,再加上我一直吃药……好像不可逆了。”

“别人总是会说,你想得太多了,你看开点——可哪有那么容易?”钟锦春又道。

苏绵叹了口气:“即便你刚才已经勇敢起来,骂了那些人,也没有丝毫帮助吗?”

“有一点。”钟锦春坦白地说,“相当于……大海里的一碗水那么多。”

说罢,钟锦春低低地笑了声。

“我很难搞,对吧?”钟锦春问,“其实现在想想,如果当初我能像刚才那么勇敢,能豁出去,不顾一切地反抗,那么一切都不会那么糟。我把自己搞成这副蠢样,甚至跳楼自杀……想想都觉得可笑。”

这时店员送来口味虾。

本该是胃口大开的,可苏绵却觉得索然无味。

她吐出烟雾,被熏得眼睛发红,然后斟酌着措辞,慢慢地说:“锦春,这一切都不怪你。”

“是吗?”钟锦春抬头,看着苏绵,眼神里有某种迫切。

“以周娜为首的那群欺负你的同学,还有那些冷眼旁观的,那些起哄嘲笑的,以及你的老师、父母——他们都是凶手。”苏绵一字一顿地道。

“他们每一个都是迫害者。”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软弱、内向,或是长相不讨喜,都不是他们欺辱你的理由,就像女孩子夜里出门,她可以穿吊带短裤,可以化妆,被侵害也不是她的错一样。”苏绵认真地道。

钟锦春闭了闭眼:“你说的我都知道,可已经发生的无法改变了。”

“我明白,尤其是在成年以前,所有受过的伤害都会如影随形。”苏绵摁灭烟头,笑了笑,“所以我不准备劝你看开。”

“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苏绵轻声说。

钟锦春垂下脸,看不清神色。

窗外的街道上灯光明亮,人们来来去去,热闹至极。

可……这一切都只是钟锦春的记忆。

都是假的。

没过多久,苏绵和钟锦春就离开了境门。

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这个时候钟锦春所住的小区已经关了门,但今天过了十二点就是钟锦春的头七,她要回到现实世界的。

“想聊聊天还是玩会儿电脑?”苏绵问。

“老板娘。”钟锦春抱住苏绵的胳膊,“我想吃甜酒冲蛋。”

“还吃。”苏绵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如果真的要去投胎,怕是别人都会以为你是饿死鬼。”

说是这么说,但苏绵还是去下单了食材,顺便让钟锦春过来玩电脑。

“单机游戏充足,总有一款适合你。”苏绵对钟锦春眨眨眼道。

钟锦春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柔和,她看着苏绵,颇有些眷恋不舍,其中意味不明,苏绵也没多想。

没了电脑的顾墨也跟着来到厨房。

甜酒冲蛋的做法很简单。

先煮小圆子,苏绵很少吃这种东西,在她看来这就是没馅儿的小元宵。

然后另起一锅倒入醪糟,也就是甜酒,加少量清水烧开,然后放入煮好的小圆子再煮一会儿,鸡蛋打散,慢慢搅入锅中,最后加少许白糖就可以出锅了。

钟锦春捏着勺子,笑:“我好像很久没吃过甜酒冲蛋了。”

“尝尝是不是你记忆中的味道。”苏绵调侃道,“需要放辣椒吗?”

钟锦春笑了声,低头开始吃。

甜酒冲蛋的味道清甜,淡淡的酒香却不浓烈,蛋花细碎,小圆子糯叽叽的,香香甜甜的,又非常暖胃。

钟锦春喜欢这样的甜食,会让心情变得好起来。

也冲淡了将要分别的感伤。

“老板娘,谢谢你。”钟锦春放下勺子,郑重地道,“如果有投胎转世这回事,那么我希望……还能再遇到你。”

“按着年纪,说不定你得是我闺女——或者儿子。”苏绵开玩笑道。

钟锦春却不笑,只是深深地看着她,说:“如果我像你一样该多好。”

“好啦,我会等着你的。”苏绵捏了捏钟锦春的脸道。

时间很快就到了十二点。

苏绵送钟锦春出门,她们站在门口处,两相对望。

“那……我就先走了。”

“好,再见。”

“我会想你的。”钟锦春挥挥手,转身离开。

苏绵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直至彻底消失不见,心底钝钝的痛。

不该是这样的。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她甚至不能回到过去,扭转这一切。

事到如今,说再多,做再多,也无可挽回了。

就像被砍断了手脚一样,是无法重生的。

有些人会苛责钟锦春不够坚强,钻牛角尖,想不开,可少有人会注意到那些迫害者,那些人却还活得好好的,甚至还会提起念书时候的事情,引为笑料。

苏绵沉默着转身,对上顾墨的视线。

“你说,我还会再遇见她吗?”

就在这时,电脑喇叭忽然发出尖锐的响声:“宿主第一次任务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