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开店?”钟锦春生硬的截止了关于生死的话题,转而问道。
其实这两天以来,她总觉得这间好味道小馆有些不同寻常。
他们不收钱,不见其他客人,明明破旧,可不论什么菜都做得出来。
当她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之后,这些疑惑便迎刃而解了。
酆街,不正是传说里的地府——酆都罗山吗?
那开在这里的店子,想必也不是寻常生意人。
苏绵倒是也想知道为啥小饭馆开在这儿,但显然没人会告诉她,于是她讪讪一笑:“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故作高深么,谁不会。
顾墨见她这样,不由得又是一笑。
钟锦春也不追问,跟苏绵碰了个杯,冰凉的啤酒下肚,才熨帖了她心头的碎裂,她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叹息道:“老板娘,去过潭州吗?”
苏绵摇摇头,她哪儿还记得这些。
钟锦春接着说道:“你应该会喜欢。古时候的潭州城址就在五一广场那边,现在也很繁华,交通便利,想去哪儿都快得很。”
“太平街你知道不?古街,很多小吃。”
“还有我们潭州之光,茶颜悦色。”
苏绵脑海里仿佛恍惚映出五光十色的夜景与古城模样,问:“茶颜悦色是什么?”
“奶茶啊,我最爱声声乌龙,半糖的巨好喝。”
“有机会我也想去尝尝。”苏绵神往着道。
“相信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钟锦春脸上增了几分笑意。
虽然还没尽兴,但钟锦春出来的时间已经快要两个钟头,小区该锁门了,到时候她就真成了孤魂野鬼,于是不得不离开。
“明天见。”苏绵送钟锦春到门口。
“嗯,明天见。”但钟锦春的声音却有几分低落。
……
晚上十一点半,顾墨已经去睡觉了。
而那原本早就该睡了的苏绵,却偷偷爬起身,从梳妆台上拿了一个小发夹,蹑手蹑脚来了前厅。
这样的事,她也是第一次做,所以紧张得手脚发麻,掌心直冒冷汗。
她拿着小发夹在左侧的门锁上捅咕。
是的,她不能坐以待毙,眼下出不了门,也不会改数据,那么就只有这个还没开过的,上了锁的门最为可疑。
说来也奇怪,没多一会儿,门竟然吱悠一声,开了。
苏绵来不及多想,做贼似的进了房间里。
但见屋里空荡荡的,仿佛是个家庭影院之类的地方,有几个一看就很软的懒人沙发,三面墙上全是投影幕布,另一面墙上则是类似于KTV点歌台的东西。
“欢迎宿主第一次来到境门。”
“在这里可以观看客人已恢复的记忆,也可以身临其境进入其中。本服务是为了宿主更快捷方便地完成任务。”
“请问需要新手引导吗?”
苏绵一怔。
好嘛,她说怎么进来的这么容易,原来这是系统故意的。
“不需要。”苏绵生硬地道。
只见可操作的液晶屏上显示出钟锦春的基本资料,和几个图形按钮,苏绵随手点了点,就见投影幕布上开始出现一幕幕景象。
都是钟锦春所讲述过的。
但有时候视觉看到的,远比听来的更具冲击力。
比如此时苏绵看着正中央的幕布上,年幼的钟锦春被她父亲大力掌掴,小小的身子摔在墙上,血流如注。
再比如左边的幕布上,钟锦春从天台跳下,前一刻还鲜活的生命,下一刻就变成一滩烂泥,血肉模糊。
那张不高兴的脸,也分不出五官了。
苏绵压了压心里的难受。
幕布上又更新了新的场景,是在学校里,苏绵没听钟锦春说过。
钟锦春的少女时期又黑又瘦,长相不讨喜。
她被一群女孩堵在厕所里,被揪住头发,逼她喝水桶里的脏水,下一秒又挨了一耳光。
打头的女孩一脚踢在她膝盖处,另一个女孩推搡着,强迫她跪下。
苏绵闭了闭眼,迅速离开了境门。
几乎是逃离。
原来钟锦春已经想起了这些。
苏绵神色越发沉郁。
可今天钟锦春还是笑着,跟他们喝酒吃饭,甚至还说说笑笑。
……
新的一天,苏绵的心情却没有因此而好转。
连中午吃饭的时候,都明显没什么精神。
“你觉得钟锦春人怎么样?”苏绵扒拉着碗里的米饭,问。
顾墨若有所思地看了苏绵一眼:“还不错,外向热情,没什么心机。”
“那你说为什么一个还算不错的人,却要被伤害?反而是那些坏人还活得好好的?”苏绵又问。
顾墨沉默了。
苏绵嘲讽地笑笑:“我还以为你无所不知。”
“有时候人比鬼可怕。”顾墨道。
苏绵却摇摇头:“我问的是,为什么那些坏人可以心安理得活着?难道这就是弱肉强食,这就是人性?”
“也许以后你会得到答案。”顾墨模棱两可地道。
“狗男人。”苏绵笑了声,只是很快神色又沉下去。
天色黑了之后,钟锦春如约而至。
苏绵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她甚至在后悔昨晚贸然进了境门。
“今天来个爆炒牛蛙吧。”钟锦春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
苏绵提前准备了奶茶递过去:“看在我们的饭友情意上给你加餐,嗦螺怎么样?”
其实这道菜在苏绵老家,应该叫爆炒田螺。
以至于她刚刚阅览菜谱的时候还有点懵。
“哇,人美心善老板娘,天下第一棒。”钟锦春扑上来抱住苏绵,还像小动物一样蹭了蹭。
一旁的顾墨:……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前些天钟锦春来的时候,无一不是穿着剑三的cos服,可今天她却穿着传统古装,还是那种广袖的对襟三绕曲裾,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
苏绵心有疑虑,却不打算问出口。
她着手去准备菜肴。
先将牛蛙剥皮剁成小块,这自然也交给了日渐勤快的顾墨。
这边苏绵则开始给吐干净沙子的田螺剪掉屁股,以方便嗦出螺肉。
田螺下入烧开的水中煮十五分钟左右,盛出备用。
起锅烧油,加入蒜蓉、朝天椒、八角、桂皮、姜丝、香叶等香料,爆出香味后,把处理干净的田螺倒进去,大火翻炒几分钟,加入干辣椒段和食盐、生抽,翻炒均匀后,加水大火烧开,转小火焖煮。
等锅内只余下少量汤汁的时候,撒上辣椒粉和香菜段,即可出锅。
汤汁也一并倒出,让田螺更好的浸泡入味。
另一边的牛蛙,也按照苏绵的要求腌制好,此时可以直接上锅炒。
大火爆炒几分钟捞出,重新架锅热油,放入姜蒜、干辣椒、小米椒、花椒、香料、郫县豆瓣酱等爆香,再倒入一小碗水,加食盐、白糖、老抽搅拌均匀。
煮沸后,把牛蛙和配菜放入翻炒。
大火收汁,盛出。
主食仍旧是米饭,但苏绵另外热了一锅牛奶小馒头,以瓷碟盛放炼乳。
经过这些天的了解,她知道钟锦春嗜辣嗜甜。
果然,钟锦春看到炼乳小馒头的时候,眼睛都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就像手电筒似的,连连招手:“快!让朕尝尝爱妃的手艺!”
两道菜仍然是辣味十足。
牛蛙和田螺都要放许多辣椒才更有滋味。
酱汁浓郁麻辣,包裹着肉质细嫩的牛蛙,入口只需要一抿就骨肉分离,像是化在嘴里似的,而嗦螺则跟苏绵那边的吃法又不一样。
苏绵老家的爆炒田螺要准备牙签,将螺肉挑出来吃。
而嗦螺却是用“嗦”的。
吸住田螺的一端,用力把螺肉嘬出来。
螺肉经过浸泡,十分入味,香辣又有嚼劲,味道虽然不能说是上乘,可这道菜原本的精髓就在于一个“嗦”字,嗦螺的过程才是妙极。
顾墨倒是没怎么碰炼乳小馒头。
那小馒头几乎可以一口一个,沾上香甜的炼乳,让人整个心情都飞速上升。
犹如升仙。
苏绵又分别给大家倒了冰镇啤酒。
钟锦春喟叹道:“真是舍不得老板娘你的手艺,太好吃了。”
“那就常来啊。”苏绵笑道。
“从后天起,我就不再来了。”
“为什么?”苏绵心里一沉,问。
“后天是我头七,该回去看看了,再然后……可能是投胎还是灰飞烟灭?我也不清楚。”钟锦春无谓地扯了扯嘴角。
苏绵也不了解酆街的制度。
她挥散自己的低落情绪,举杯对钟锦春道:“相逢即是缘,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了,明天不还剩一顿散伙饭么?咱们痛痛快快吃上一顿。”
钟锦春也笑起来,高高举起杯子:“好!”
广袖随着弧度而滚落,就见钟锦春半条手臂露了出来,她蓦地慌张局促起来,登时砰地一声放下酒杯。
然后……
四下沉默。
苏绵看见了的。
钟锦春的手腕几乎快要完全断了一般,殷红的血渍布满了手臂,大概因为是神魂形态的缘故,所以她看起来与平时无异。
似乎是刀伤。
连骨头都裂开了,只剩下皮肉黏连在一起。
苏绵刚想说些什么,却见钟锦春端起杯子,这回谨慎了许多,但仍然一饮而尽,对苏绵道:“老板娘,啤酒管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