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擂茶和盐焗凤爪

“老板娘,为什么我做的水芹菜那么难吃?”钟锦春认真地问。

苏绵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做了许多设想。

也许钟锦春会痛哭怒骂,也许她会想不开,放不下……苏绵想安慰她,或者仅仅只是陪在她身边。

可钟锦春没有。

“我觉得……”苏绵斟酌着措辞,“可能是你不熟练。”

“难道你就经常做吗?”钟锦春问,“世界上那么多人都可以很快学会,为什么我不行?”

苏绵道:“或许因为那天你太难过了,你还记得其他事吗?”

“其实那天我一点都不难过。”钟锦春笑着道。

看着苏绵语塞的样子,钟锦春又说:“我是不是很奇怪?想法奇怪,问题奇怪,自杀的原因也这么诡异。”

苏绵总觉得有点说不上来的胸闷。

“小时候,外婆经常做水芹菜,那个味道哪怕过了这么多年我都不会忘。与其说美味,不如说它含有特殊意义……外婆很疼我。”

“我爸做饭也好吃。”

“有时候从老家回来,带了水芹菜,他也会做给我吃。”

“但唯有一次,我记忆深刻。”

钟锦春闭了闭眼。

恢复了的部分记忆,仿佛在她眼前一幕幕掠过。

也再一次伤害她。

那大概是她八九岁的时候。

爸爸做了她心心念念的水芹菜,放了很多辣椒,味道也超级好,她吃得不亦乐乎,爸爸却去楼下跟朋友喝酒。

她吃完饭,回到房间里看书。

不知道过了多久,爸爸突然摔门进来,满身酒气。

“一天天就知道看这些没用的书!碗洗了没?你给老子过来!”

钟锦春怕得浑身发抖。

她想躲。

正要跑的时候,却被爸爸突然揪住衣领。

“你干嘛?!再跑老子弄死你信不信!”

“爸,你放开我……”钟锦春哀求地道,瘦小的身躯止不住瑟缩,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和惊恐。

但她却看见爸爸怒气越来越大。

“好,那你滚!”

爸爸突然松手,抬起胳膊来将她一耳光扇到墙上,她整个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墙上,脑子开始发昏。

意识也逐渐模糊。

印象里,那个男人像是忽然酒醒了。

他从满面怒容变得着急,送她进了医院。

她后脑勺流了好多血啊。

可怎么一点都不疼呢?

“你爸爸……一直都这样吗?”苏绵有些不忍地问。

钟锦春笑了,有些冷漠:“他不配当我爸。”

“直到我跳楼之前,他还是那副鬼样子,喝点酒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但没再对我动过手。”钟锦春靠在墙上,神色漠然,毫不在意似的。

“每次他喝了酒都好凶,我还是很怕。”

钟锦春的手有些凉。

“在我神魂离体后,我见到自己的死状,真恶心。”钟锦春又道,“都摔烂了,像只死猪一样,脑浆和血迸溅,到处都是。”

“后来,我就来了酆街。”

苏绵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甚至来不及整理钟锦春所说的这些信息。

“没有影响到你的心情吧?”钟锦春问,“老板娘,你做的每道菜都很好吃,连白饭都特别香,可今天我实在吃不下了。”

神情略显歉疚。

苏绵沉默片刻后,缓慢地拍了拍她的肩:“没事,但不要再来了。”

已经足够苦了。

不要再想起更多了。

钟锦春皱眉,故作不满地道:“你还说没事,这不明摆着生气了么?那我现在就去把饭吃完,你别赶我走啊。”

“你每天晚上回哪儿?”苏绵换了个话题问。

“回家,也在酆街,和我生前同样的楼层,以及房间格局摆设,所以我直到今天才想起来,原来我早就死了。”钟锦春轻松地说道。

她看了眼时间:“我得走了,要不小区该锁门了。”

“……好。”苏绵到底没有再劝她不要来了。

钟锦春起身,定定地看着苏绵片刻,道:“我可以抱抱你吗?”

苏绵将钟锦春抱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隐约听到钟锦春抽泣的声音。

时间好像格外漫长。

直到钟锦春走了之后,苏绵才去厨房叫了顾墨出来。

“我们谈谈?”苏绵问。

她很少有这样严肃阴沉的样子。

顾墨眉心一跳,镇定道:“我先洗碗。”

“你洗你的,不影响我们谈话。”苏绵又道。

这是打定主意了。

顾墨自知躲不过去,于是跟苏绵在桌边对坐,看着气势倒像是对峙一般。

说实话,苏绵不相信顾墨。

他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很难让人不怀疑。

甚至这几天来,顾墨都没多问过一句。

每天他不是打游戏,就是在去打游戏的路上,若是个心大的也就算了,可顾墨像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

“说吧,你都知道什么——别想糊弄我。”苏绵紧紧盯着顾墨。

顾墨单手随意撑在桌上,淡淡道:“有些事,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你果然知道。”苏绵眯了眯眼,“你到底是谁?留在这里有什么目的?你也死了么?”

问题一个接一个炮轰。

顾墨摇摇头:“我没有恶意,相信我。”

苏绵还想问什么,却听顾墨又道:“与其琢磨怎么从我嘴里套话,或是怎么杀了我,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完成任务吧。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道一切。”

苏绵最讨厌这种话。

什么时机?

她都死了还要什么时机?

现在说能怎么的?

故弄玄虚。

就像电视剧里那种临死前要说出惊天大秘密的人,结巴半天,最后脑袋一歪,没气了。

不。

不对。

苏绵忽然想起上次系统说,不完成任务的话,她的身躯和神魂都会被毁灭,这么说来,她并没有死。

这一切就像是一张巨网,而苏绵只是一只小虫子,被粘在上边。

看不清事情全貌。

“今晚早点睡,别想太多。”顾墨缓声道,“相信我,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糟。”

他的声音很好听,也很温柔。

让苏绵躁乱的心开始逐渐冷静下来。

“可拉倒吧,上次你怎么说的来着?你说你也不记得了。”苏绵没好气地道,“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男人这张破嘴。”

“男人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苏绵啐了一口,回房去了。

顾墨一时被骂得有些发懵,回过神来的时候,对面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无奈地叹气,眼睛里却带着化不开的笑意。

……

第二天。

苏绵直到中午才起床。

洗漱完之后,刚一开门,就瞧见那成天恨不得长在电脑上的狗男人,此时正站在门后,温和一笑:“早安。”

“大中午的,早什么安?”苏绵气得肝疼。

怪不得他什么都不用干,成天就是吃饭玩游戏,合着人家开了外挂啊。

拥有上帝视角的人就是不一样。

顾墨也不恼,跟在苏绵身后,依旧是好脾气的模样:“饿不饿?”

“不饿!”苏绵猛地回过身,“别指望我给你做擂茶。”

“一条线索。”顾墨抿了抿唇,道。

苏绵:……狗男人!

她咬牙切齿地买了菜谱和食材。

茶叶、花生仁、芝麻炒过,和薄荷、金不换、芫荽一起放进钵里擂碎。

其实厨房里有破壁机,用起来更省力方便。

但今个儿苏绵实在是又气又闷,擂的时候权当出气了。

她想象着钵里的食材就是顾墨和系统,把他们炒熟了,捣碎,捣得碎碎的!苏绵抓住擂茶棍,用尽了全身力气,使劲擂。

一旁的顾墨只觉得心惊肉跳。

他开口问:“要不然我来吧,你别累到了。”

苏绵狰狞地吼:“我不累!我要锤死它们!你看它们死不死!全碎了!我要让它们碎成粉末!”

顾墨沉默地后退一步。

苏绵不知道系统和顾墨有没有恶意,但她知道,自己在他们眼里就是案板上的肉,想剁碎就剁碎,想炸就炸。

这种感觉非常糟糕。

她必须得做点什么了。

此时钵内已经擂成碎泥,注入烧开的水,浸泡几分钟后,滤出渣滓。

除了茶汤外,还要准备配菜与米饭。

坊间戏称擂茶是自助餐的鼻祖。

因为配菜样式繁多。

“初七食七样菜茶,十五食十五样菜茶。”

但苏绵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反正中午只有她和顾墨吃,所以只准备了七样。

分别是花生仁、虾米、饭豆、赤豆、菜脯、甘蓝、韭菜、荷兰豆以及黄豆,另外准备了些炒米。

用了纯白色的瓷碟,一一盛放。

苏绵用的是上等绿茶和白芝麻,所以泡出来的茶汤呈暖绿色,清香沁脾。

一大盆米饭,两只宽口碗,再将配菜的瓷碟和茶汤摆放上桌。

却见顾墨又下单了一份盐焗凤爪。

惦记着顾墨所说的那条线索,所以苏绵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盛几勺茶汤泡饭,加入配菜拌匀,便可以开动了。

刚睡醒没多久,吃这样清淡又回味丰富的饭食再舒服不过。

苏绵老家那边的菜向来都是大盘大盘的,只有咸菜、调汁是用小碟子盛放,所以吃南方菜的时候总是挺新奇的体验。

粤式饭食让她觉得非常精致。

比如早茶,再比如眼前的擂茶。

“尝尝。”顾墨眉眼浸润着几分笑意。

苏绵舀了一大勺,吃得脸颊鼓鼓,刚入口的时候,先是茶香与炒米的滋味,其中又有一种奇妙特殊的香气,咽下去之后,却回味悠长,唇齿间萦绕着配料的丰富口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