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什么《寻仙》要我说,就是个狗屁不通的东西,甚至肆意对我们的出家人进行歪曲,哪有这样的道理,那什么知言,如何配别人称他一句先生?”二十来岁的青年在桌子前大声与自己同伴议论着,对着周围或打量、或批评、或认可的目光毫不在意。
“卢兄,你也不能这么说,《寻仙》里的故事还是挺有趣的。”
卢修洁气愤的猛一拍桌子,“哼,有趣?一个肆意扭曲和改变我们本身传统的话本,还能说有趣?我看这京城人都是瞎了!还写了些什么所谓的‘仙’,简直是对神明的亵渎,那《寻仙》中的扶阿所谓的修道、修仙,怎么看都像邪物,这样的话本不仅没几人说说,还被尔等称为有趣,何等的世风日下,老祖宗留下来的传说,就这样被人糟践?
还有,文字就该用文字本来的面貌,什么所谓的白话文,就是像抛弃了老祖宗留给我们的珍宝,跑去向下层人伏低做小,我们的文字、我们的书籍,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美妙,何须一个白话文来羞辱甚至取代!”
卢修洁说着就红了眼眶,“我痛心啊,今日你们赞扬的只是一本《寻仙》的话本,明日,是不是就该去追求什么所谓的修仙,学习所谓的白话文了?”
“这……也没这么夸张……”一旁的同伴讪讪道。
《寻仙》到如今,第三册都已经出来了,整个京城该认识、该知道的,早就认识和知道了,因为名气大,其实许多自诩读书人的书生,碍于面子明面上不说,也会偷偷买来,私下里自己看,并且很快就被《寻仙》里塑造的那么一个奇幻瑰丽的世界所征服。
卢修洁这位同伴也是如此,他在《梁丘传》时期就喜欢上了知言先生的书,后来的《寻仙》更是看的他欲罢不能,只想进入到《寻仙》的世界里,跟着扶阿修道,一路斩妖除魔,破除邪祟之患。
但出于现实里的压力,白话文还是普遍不能被人接受,话本本身就是一种闲书,白话文话本更是被人认为是些下层人物的娱乐之作,谁要是主动提及和赞扬的,都是会被人耻笑的。
这位同伴平日里也遇到过一些喜欢知言先生话本的同好,但都是私下时矜持的夸奖几句,显示着自身能看这种话本,简直是知言先生的荣耀,如今遇到卢修洁这种公开指着《寻仙》的人,却是万万不好与之争论的,这说不定会让别人以为他就是个喜欢这种粗鄙话本的人,能在卢修洁大肆批判时,弱弱反驳两句,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如何没有这么夸张?须知万事发展皆从小开始,若是无人节制,任由知言这般话本者继续发展……大殷文坛危矣~”卢修洁痛苦长啸,这下也有其他人发表了自己的认可,皆对着《寻仙》批判起来。
见自己的观点被周围人接受,卢修洁也继续再接再厉的表达着自己的思想,“要我说,这知言就是个汲汲营营的人,他的上一本《梁丘传》,早不写晚不写,卡在我们北方大胜消息传回的时候写,还有里面的环境,看过的人都清楚,像极了前朝后期,这样一个的一个人,他写出的话本,居然被众多人喜欢!”
“以往我看这知言的话本,虽然不喜,但也说不出为什么,今日听兄台一番话,方才明悟,可恨这世道尽是小人当世,如同兄台这般高见的人却少有人知。”周围听到卢修洁话语的人皆应声赞同。
卢修洁见状也是一副颇受感动的模样,更取得了周围人的支持。
而楼上的雅间里,李祁趴在护栏处听得津津有味,“真是没想到,刚回京城,出来转转就遇到这么一出好戏。”
“这卢修洁这一个月四处说你的坏话,到处败坏《寻仙》的名声,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好似《寻仙》断了他们前途似的。”秦禄明捏着扇子,冷着脸。
李祁听到这话,倒是起了好奇,“既然这卢修洁到处说《寻仙》和我的坏话,秦兄没有插手管一管?这倒是不像秦兄你的做法。”
陈静萱也好奇地看向自家表弟,她这表弟也不是什么性格能忍的,特别是涉及到李祁的话本,这卢修洁如此四处妄言,居然没给他套麻袋打一顿。
秦禄明斜视着楼下的卢修洁,“谁说我没管,时不时我就派人盯着呢,至于为什么不制止?”秦禄明转眼轻轻一笑,“每每这人在外发表言论时,时常就会引起喜爱《寻仙》的旁人的反驳,而有些不知晓《寻仙》的人,见此也会产生好奇,可以说,这卢修洁为你的《寻仙》可出了不小的一份力。”
陈静萱捂着嘴,轻声笑了起来,“表弟这两个月进步不小。”
李祁在一旁点头,表示认同。
秦禄明也是一副好不得意的样子,“表姐这是什么话,不过一个小事情罢了,难道在你们心中,我连这点问题都解决不好。”
李祁心中自然是一番暗笑。
秦兄确实如同陈姐姐所说进步不少,换半年前的秦禄明,可能就真的是将卢修洁套麻袋打一顿,或者愤怒的找个机会质问,而不是现在权衡利弊后的静观其变。
在李祁三人的闲聊期间,下面关于《寻仙》的讨论也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毕竟是京城大火的话本,就算是没看过的,只要出门往人多的地方一走,就总能听到。
也确实如秦禄明所说的那样,随着讨论的继续,不再是几个人一起叱骂知言与他的《寻仙》如何如何不堪,如何如何有违大殷祖制,开始有吃瓜路人替《寻仙》说起话来,甚至反驳那卢修洁才是汲汲营营的小人,知言先生与他无冤无仇,四处都能听到这人对知言先生的鄙夷。
说实话,李祁在听到有人说他的《寻仙》有违祖制时,真的忍不住笑了,先不提这本来就是个虚构的话本,甚至在每一册的首页都印有‘本书纯属虚构,切勿当真’的话。
而且《寻仙》哪门子的违背祖制了,大殷本就是个不怎么信奉神明的国家,乡间或许流传有少许的神话传说,但都是当个故事听听,光看几个月前,李祁为了写《寻仙》四处收集资料就知道了,大殷有祭祖的礼仪,从未有什么祭神的事,也就一些和尚道士还保留点传统。
大殷的这些什么神话,都是人瞎编,想怎么改就怎么改,起初的大地母神唯一的至高神,后来都被改为了大地之神,还有一百多年前的战乱,冒出来的神神鬼鬼,十有八九是人瞎编的,现在说他的《寻仙》有违祖制,李祁就真的是佩服下面说这话的人的脸皮。
此番李祁想法暂且不论,就说那卢修洁拜别了众人,独自回到家中,就见自家夫人上前询问在外诸事如何,一旁雇来的丫头也顺势帮卢修洁脱下了外套。
一回到家,卢修洁就收起了在外面的那副失魂落魄又痛心疾首的模样,温柔的与自家夫人聊着天来。
卢修洁夫人只是中人之姿,却自有一番温顺柔美的姿态,满面都写着幸福小媳妇的样,全然不知自家相公其实一点都不爱他。
卢修洁虽不爱他夫人,但始终都做着一副好夫君的样派,他与他夫人相识于微末,始终不离不弃,后来虽来京科考不成,但大小也算个举人,不说有多少想给他塞女人的,就单单两年前家中有个小丫头就像投怀送抱,他夫人哭哭啼啼,还是这卢修洁直接将人送了出去。
这卢修洁寻常更是连勾栏瓦肆之类的地方都不去,就算是有人邀请,推脱不得,也从不碰里面的姑娘,去之前还会给自己夫人报备。
甚至两人成婚这么多年,膝下就一女儿,卢修洁也是不曾有过其他心思,待自己女儿也是如珠如宝,要卢修洁自己来讲,他并不喜欢女儿,也恼恨怎没个儿子,但这人向来装惯了,谁也看不出他的心思,甚至他自家闺女也是更亲他这个爹爹一些。
现在认识卢修洁的人,谁不赞扬他一句修身自好,不弃糠糟之妻,但真实什么样,只有卢修洁自己清楚。
卢修洁出身并不好,不是说家穷,而是他母亲死的早,后来有了个后娘,也就有了个后爹,家中财产也没他份的,但这人从小就心思多,读书也好,受到了自家夫子的扶持,还娶了夫子的女儿,后来年少就进了京城考试,连续两次失败。
要是按照普通人的经历,要么就先找些事做,边做边考,要么就回自己的老家,左右是个举人,还愁什么日后吗?
但卢修洁都没有选择。
要不说这是个人精呢,卢修洁知道,凭借他自身的天赋,举人已经是他如今的上限了,或许真的再埋首苦读个二十年,确实有希望更进一步,但人生何其短,二十年后,谁知又是个什么光景。
是以卢修洁带着妻子在京城住下,给些家中有余钱的小孩做启蒙老师,然后就是四处刷名望,短短几年时间,就从普通人家的启蒙老师,成了些有点权势人家的西席,甚至在京城有了处属于自己的不大不小的院子。
要知道,当年卢修洁跟着同窗来京时,连住宿的钱都是抠抠搜搜的,考完试后,摸完浑身上下都没几个铜板。
后来《寻仙》一出,很快就被卢修洁把握住了机会,就他个人而言,对什么话本什么的根本没有好恶,但谁让《寻仙》有名呢,还是用的许多老旧学者不喜的白话文写的。
察觉到人们态度的卢修洁不仅将知言的《寻仙》看了,连带之前《梁丘传》也来回看了好几遍,这才有后来他四处宣扬知言话本不行的一事。
事实证明他这一个月来确实是有收获的,不仅认识了好些同样不喜欢《寻仙》的富家公子、京城有些门路的学子,甚至还有些有点名望的老学究也对他表示了好感。
毕竟在《寻仙》被无数人称赞的时候,厌恶者不好言时,一个披着正义外壳冒出头的人,本就更容易受到关注,更何况卢修洁再没家世,也是个举人,是个文化人,也就在京城不值钱,若是在些小地方,当个乡绅都是没问题的。
卢修洁搂着自家夫人,暗自盘算着明天又该去哪里讨论知言和《寻仙》。
至于会不会招来丰来书肆的报复?
当你咒骂的越多,越在大庭广众之下,你就越安全,卢修洁深信不疑。
作者有话要说:心机boy卢修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