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李文彦

世间事哪能件件如意,温韫素还是在一天夜里病重不起。

如同前些日一样的夜雨,就好像这雨,一直没停过般,京城的夜,雨依然淅淅沥沥的下着,冷的人发颤。

李祁恍然间明悟,或许,这真的他娘最后一夜了。

“祁儿,别怪你爹,这都是命。”

李祁含着泪,他不信什么天命,更见不得娘亲这般自怨自艾,却也不想在此时反驳。

“爹上次来说事,是不是跟我舅舅有关?”

他娘这么些年心心念念的就是那些亲人了,那些温家旁系不提,就算他娘亲最亲近温家直系,他娘是庶出,有一嫡姐,两位嫡兄,和一个同胞弟弟,嫡姐早已不堪受辱,那他爹带来的消息极有可能跟这三位流放南荒的兄弟有关了,而且还是不好的消息。

“咳咳咳咳!!!!咳咳!祁儿啊,你这般聪慧,若是投身她人腹中……”

“娘!祁儿是您的孩子!一辈子都是,能当娘的孩子,是祁儿一生最幸运的事!”

温韫素垂眉淡淡一笑,凄美又婉约,听出了孩子语气中的不认可,温韫素没有在继续这个话题,“祁儿,你在这世上没有舅舅了,咳咳!!!都走了……都走了……娘也要去陪他们了。”

躺在床上的女子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前方,“娘苟且偷生了这么多年,也该去陪陪爹、母亲、姨娘……”

李祁紧紧拽着温韫素渐渐冰凉起来的手,泪流满面。

……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开下门!!有没有人啊?能不能开下门!”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开下门好不好?”

嘎吱~

“谁呀?大半夜的。”

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门房,大半夜起身,冒着雨去开门,刚踏出门,就被冷风吹的一哆嗦,还有些睡意的脑袋,瞬间清醒。

“咦?你是谁家小孩?你可知这是秘书省李大人家的后门,可别敲错门了。”

“小哥,我要找府上的老爷,李文彦大人,能不能带我去见他。”

门房一惊,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浑身浸透的小少年。

“你是何人?现在老爷夫人都睡了,有事明日再来吧。”

听出了门房语气中的拒绝之意,李祁自然能理解他的顾虑,可是今晚他必须将他老爹带过去。

或许还能见上他娘亲最后一面。

“我是李祁,我爹就是你们老爷李文彦,我娘病重,还望小哥能通报我爹一声。”

“这……”

自家老爷在外面有个外室,还生了个孩子,已经是府上公开的秘密,只是大家都不敢说,不敢论。

门房也万万没想到,轮到他守夜的今晚,竟然能遇到他们老爷的孩子。

再次打量着眼前这小少年,风姿初展,俊秀难得,本该狼狈的淋雨后,少年依然英姿勃发,如那春之竹,满是清朗之气,而那五官,确实与老爷几分相似。

虽说外室子低贱,但再怎么也是他们大人的孩子,还轮不到他这个小人来决定。

“这……小公子先进来,外面风冷,在旁边小人守夜屋内稍等一下,小人这就去找老爷。”

“那就多谢小哥了。”说完上前行了个揖手礼。

“哎!这怎么使得,小公子快快起身,小人马上就去。”

……

“老爷!老爷!”

一声声急切的呼唤,将睡梦中的夫妻两吵醒。

“这是干什么,大半夜来唤人,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妇人皱着眉,恶狠狠想着明日该怎么惩罚这些冒失的下人,任谁被人从熟睡中叫醒,都是一肚子气。

“是门房,应该有急事,我去看看,新筠你先休息。”虽不知何事,但李文彦一醒来没由来的心中惶恐,仿佛要失去什么似的。

宋新筠满脸疑惑,等李文彦出了门,喊来了伺候的丫头,“你去打听打听,发生什么了?”

……

“发生了何事?怎么半夜跑来?”李文彦低声轻问着门房。

“老爷,刚后门来了个小公子,说他叫李祁,希望能见您一面。”

这门房年级不大,人却机灵,只说有叫李祁的小公子求见,不提和老爷的关系,虽然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秘密,但那也是秘密。

“什么!?快带我去见他。”

李文彦瞬间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这孩子向来懂事早熟,从不曾到府上来找过他,如今却半夜找来……

再想想近日来身体每况日下的温韫素……

李文彦恨不得马上飞到那小院子里。

“爹……”

“祁儿!是不是你娘出事了?”

李祁一向觉得自己成熟知事,毕竟也是过了两世的人了,可如今见了李文彦,却仍然悄悄红了眼,还好深夜,无人见得。

“我娘……她病重,恐怕……”

李文彦一听,瞬间心提了起来。

“什么?!快!跟我去牵马!”

李祁见父亲一向平静温和的脸,也出现了慌乱的神情,将话吐在嘴角又咽了下去。

京城夜里不得纵马,违者罚款,还会被关几日,但想想,这只是对平民而言,每个时代都有些特权阶级,他老爹如今已是秘书省秘书丞,也勉强勾的上特权阶级了。

两人同骑一马,雨水浸透衣服,浑身冰凉,只有背后传来了来源于他这一世父亲身上的温度。

“咳咳咳咳咳咳咳……”

“素儿~”

终于见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女子苍白的脸上也浮现了淡淡红晕,娇娇怯怯,泪盈于睫。

两人双手紧握,男的温谦如玉,女子娇弱美貌,看着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

如果不是当年外祖父作死,何至于这般无名无分。

反倒牵连了另外的女子。

李文彦救他娘,待他也是掏心掏肺,不曾薄待,只是他爹明媒正娶的那位宋夫人……不知会不会委屈,会不会厌恶他们。

“文彦,对不起……对不起……”

“素儿,别这么说,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该……”

温韫素出力的抬起手,止住了李文彦接下来的话,泪眼相对,竟是无言。

“文彦,你从未对不住我,反倒是我一直连累你,如今,咳咳……还让你和祁儿这般为我伤心……”

“文彦,答应我,你……一定,一定要好好照顾祁儿,咳咳……只求他,一生平安康顺,答应我……答应我……”

“好……”男儿有泪不停弹,可如今,这清雅了一辈子的男人,却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哭得不能自已。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

李祁跪在母亲坟前,神色伤感,他这个一生敏感多情的母亲,大概真的回天上去了吧。

他曾在病床上缠绵时,都不曾信过什么灵魂,就算是转世重生,李祁也认为不过是个千亿分之一的意外。

可是他现在却宁愿相信,相信他娘亲会去到一个更美好的世界,那个世界不再有分离,不再有生死离别。

他娘亲可以像年少时那般,弹琴作画,读书写字,扑蝶绣花,可以回首嗅青梅时,悄悄打量心爱的少年……

……

“李文彦!!你敢!”

“新筠。”

“李文彦!当初你娶我时答应过我,一生就娶我一人,后来你在外面养个罪臣之女又算什么?!!你可曾考虑过你们李家,考虑过我!?”

“新筠,是我对不起你。”

“知道对不起我就好!现在你想接那贱种进门,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一早起来就听说外面那女人死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相公告知要接那女人孩子进府,差点把明艳妇人气的半死。

“够了!!”

李文彦心中愧疚,到底是自己有负诺言,可自己妻子这么侮辱心中之人和他孩子,也难忍怒气。

“祁儿不会进祖谱,日后也不会分得李府家产,但他也是我们李家的孩子,我不能让他一个孩子,独自在外生活,事情,就这么定了。”

宋新筠抓起一旁首饰盒就砸向自己夫君,被李文彦躲过。

“母亲那边我会去说的,既然你不喜,日后少接触祁儿就好了,祁儿我会自己教导。”

说完就抬脚准备出门。

“李文彦!!”

清瘦的男子身形一顿。

“李文彦,你当初,答应娶我一人,是因为对我有情,还是……为了所谓清流名士之名。”

李文彦皱着眉。

“新筠,你是李府主母,没人能越过你,好自为之。”

……

男子身形渐远,直到再也不见,女人才狠狠摔起了桌上东西。

“李文彦!李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