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当然是不言而喻的。
他知最近徒晏清这消极忍让的方式,让他手底下跟着的人或多或少都起了点难言的心思,只是他原以为这方知府是个通达的人,会想清楚些,没想到竟也拐进了死胡同里。
“昔日有寒山问拾得曰: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先生以为拾得大师如何回答的?”
贾瑾不答反问。
方知府身子微微一顿,这种佛法中的禅礼他还是略懂一二的,他当然知拾得大师是怎么答复的,“拾得云: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募地,方知府睁大了双眼:“你是说?”
贾瑾没等他说,便继续道:“先生可知勾践卧薪尝胆的道理,小子以为,凡成大事者需忍其不能忍,如此方可成事!”
说完,贾瑾便没在说话,他刚才的回答即隐晦的告诉方知府他的选择,却又间接向他说明,如今四皇子的蛰伏是为了将来所成的大事。
“好好,好!倒是我想左了!你这小子……哈哈!”
方知府突然开怀大笑的表现将贾瑾吓了一跳,也将贾珠和正说话的老者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老者是白鹤书院的孔山长,同时又是方知府的授业恩师。
方知府年少得志,自是傲气非常,虽说因他伯父的事一时受挫,但很快便得了四皇子的相助,总体上日子顺风顺水。
孔山长一直就觉得他这徒弟的性子在官场上怕是会混不下去,原因无它,他的性子太过冲动,几乎是想到一出是一出,虽说做的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是难保将来不会受人攻讦!
倒是难得看他有如此肯低头的时候。
总体上来说,这次的见面算的上是宾主尽欢,当然前提是方知府不用那种吃人的目光一直盯着贾瑾的话。
日子很快便到了院试的日子。
院试由各州府的学政官主考,凡是府试通过的童生都可以参与,院试的报名与县试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不同于县试的连考五场,院试只分为正试与复试两场,两场考完,即会发出长案,在长案上的人皆录取为秀才。
因着去岁的县试,府试贾瑾一举夺下两个案首,因此这次院试,贾瑾倒是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少年站在人群中,身姿挺拔,气质清扬。
耳边传来别人对他的窃窃私语,贾瑾也是面上无波,自是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
不知何时,贡院的大门处已经被抬过来一面大锣鼓,一道清脆的锣鼓声,从门口处传了过来,响彻现场,同时也正式拉开了院试科考的序幕。
一众学子在听到锣鼓声后,尽皆提心吊胆起来,有几个学子的身子哆哆嗦嗦的颤栗起来,也有几个学子不断擦拭着额头的冷汗,一时人间百态尽显!
毕竟院试不同于府试县试,三年只考两场不说,只要跨过了院试的门槛,就等于一只脚跨入了士大夫的门槛,又怎么不让这些学子心绪激动。
经过繁琐的唱保、查验身份等步骤,贾瑾这才进到了贡院中。
贾瑾整理好考棚中的环境没多久,此次主考的学政官便缓步进入考场。
院试的学政官一般都会在考生科考前巡视一圈考场,等巡视到了贾瑾这地时,领头的男子脚步微微一滞,随即又不动声色的往前走。
贾瑾抬头快速看了那领头之人一眼,随即便又低下了头。
领头的人身着红袍,面色威严,看着便是一个古板周正的人,倒是与前些日子所见的那位孔山长有些肖似。
肖似?莫非······
贾瑾脸色略微有些不自然,他忽然想起那次与方知府见面时,方知府曾大言不惭的说他若是答好了他的问题,他就必保他通过此次的院试的话。
他原以为这不过就是方知府的一时妄言,如今看那主考的学政与孔山长面容肖似,相必两人定是有什么亲缘关系,而方知府又是孔山长的关门弟子,那他与这位学政大人大人是什么关系也就不言而喻。
等巡视过考场一圈,孔学政这才进了贡院中为考官准备的房间中休息。
他才跨进房门,便见方知府已经端着茶坐在房中品茗。
“师兄可是见过那个小子了,看着可是个良材?”
孔学政见他那副样子,心下就有些来气。他这个小师弟从小就受尽他父亲和众兄弟的疼宠,便是他,虽说嘴里总是要说上他两句,但是行动上仍旧是很关照这个小师弟。
“只是看了一眼,能够看出个什么来,也不知你怎么就对他这么上心,莫不是你动了收徒的心思了?”
方知府端起茶碗又抿了一口这才缓缓道:“那小子挺合我的心意,若是他这次过了考试,我就在宴会上亲自收这个小子做我的亲传弟子,想来那时,那小子也是不能拒绝!到时候师兄和老师可是要多看顾着些!”
孔学政原本对他投靠了四皇子的行为十分看不上眼,如今见他一副对贾瑾势在必得的无赖行为,有些没好气道:“若是那个少年人真如你说的那般是个有才的,便是你不说,我也是个惜才的!”
此时的贾瑾当然不知道房中两人的交谈,他看着眼前的试题,微微陷入了沉思。
院试的整张试卷分为三道题。
第一题,是默写《圣谕广训》中的一段文字。
这类题出卷者常是选取其中的一段句子,截掉两头,只留中间,让考生来补充完成。题型简单,通常考查的是学子对考试最基本的熟记,背诵。
这题对贾瑾并无甚难度,他只匆匆略了几眼。
第二题,是道四书文题,以四书文中的一些句子为题目,让考生作答,就如县试府试科考的内容一样,需要阐述自己的理解和认识。
这一类题目,通常有一套自己的回答模式,毕竟四书文也不过寥寥万字,对于出题者来说,其实翻来覆去也就那么些题目可出,除非如上次的方知府一般,出个截答题,要不然题目也不会很难,只是如何答得出彩,却要考生放点心思进去。
院试的第三题考的却是县试和府试都未出现过的策论题,这道题在整张试卷中难度最大,几乎就是一道题决定了此次院试的成败。
“今有河间府水患,流民四散,······既往之失,何者宜惩?将来之虞,何者当戒?”
这策论题并不是很难猜,毕竟这几个月来朝中最紧要的事情也就只有河间府的水患。
只是这题问的犀利,只问考生如何帮扶百姓摆脱当前的困境?在处理这次水患中为官者犯了哪些错误,应该如何修正?将来又应该注意哪些问题等等?
这题需让考生将实际问题与儒家经典结合起来,做一遍长文章,阐述自身的看法,这样便需要下些心思了!
这三道题目,循序渐进,彻底将一个读书人的学问考核出来,倒是与孔圣人的循序渐进这一思想十分符合,想来那学政大人必是个受儒家思想极深的官员。
如今朝廷已经发布政令减免了河间府的赋税的举措,想必大多数的考试都会往这方面写,只是贾瑾却不想写这些。
减免赋税虽然也很重要,但如何发展民生这才是其中的关键,贾瑾沉思片刻,这才缓缓动了笔。
“民生为国之重······”手中之笔,随之而动,一手清隽的馆阁体随之跃然于笔下,挥毫拨墨之间,笔下有龙蛇在飞舞。
贾瑾以一副势不可挡的架势完成了手中的策论题。
等搁下了手中的笔,贾瑾才缓缓的舒了一口气,手下的试卷字体端正,内容也看着满意,他擦擦头上的薄汗,缓缓的舒了一口气!
院试的考试就以这样一种情况落下了帷幕,等待榜单的日子里贾瑾的生活一直十分平静。反倒是贾珠也如之前的贾琏一般,一直心绪不宁,要不是有贾瑾劝慰,又时不时的与他提起在京都的贾兰,贾珠怕是要焦虑坏了!
此时院试的阅卷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孔学政看了手下阅卷官递上来的几篇文章,只是看着看着他的眉头就不自觉的皱紧,“这什么狗屁不通的文章,陈词滥调,溢美之词,俗不可耐!”
手下前来送考卷的阅卷官擦擦头上的汗水,他们这位孔学政虽说不是孔家的嫡支,但是在孔家也是能够说得上话的,自己本身也是文采斐然,因此他说的那几张卷子基本就已经在落榜之列。
阅卷官看看手中的这一张试卷,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来到了孔学政面前。
孔学政正在皱眉,他已经阅过不下几十份的试卷,没有一份试卷如方知府讲的那般,阅之便让人心潮澎湃,有通体舒爽之感!
若是方知府说的那个少年的卷子就在刚才丢掉的那几个人,那他还是在去劝劝他那位小师弟吧!
话虽如此,孔学政再接过了阅卷官递过来的试卷时仍旧看的十分仔细!
这卷子,好,好,字字珠玑,精彩绝伦啊!
阅卷官小心的看着孔学政的神色,只是这次如先前几次的愤怒不同,孔学政越看心情越舒畅,等看到最后更是连连叫好。
“这试卷,给我拆了弥封,看看是哪家学子?”
院试因着是最后一场的缘故,誊录后试卷就不再以座号的方式填写,而是直接会将考生的籍贯姓名都写在上面,学政官若是有意想要查看学子信息可是可以的!
“大人,这学子是金陵府的贾瑾!”
发长案的这日,贾珠早早就带着贾瑾到了贡院对面的茶楼,他们到时,二楼的雅间已经坐满了人,有几人见贾瑾来还主动与他打起了招呼,贾瑾也是一一回应。
“放榜了,放榜了!”有人喊道。
茶楼上的学子一下就窸窸窣窣起来,众人无一不是屏气凝神,就等待着结果揭晓的那一刻,有几个学子已经等不及冲到了案墙的前面。
贾珠与贾瑾两人倒是看着并不着急的模样,从家里带来的几个仆人已经悉数下场,就连洛雨也没忍住,自个儿请示了贾瑾便跑了出去。
看着对面的贾珠一副淡定的模样,看着比之前的贾琏倒是好很多的样子,贾瑾有些安慰,实在是那次贾琏在贡院门口的举动让他实在是记忆犹新!
“嘶!~”
茶楼的茶水是新上的,此时正是烫口的时候,贾珠也不知什么缘故,竟是半点没有察觉,此时竟是生生被烫到了!
贾瑾:······好吧!他两个哥哥都是一样的德性!
“三爷,三爷······”洛雨一口气冲上二楼,气都还没有喘匀,就对贾瑾说道:“第一,三爷得了院试第一,这样三爷就得了三个案首了,小三元啊!”
洛雨很是为自家少爷开心,说话间更是带上了几分得意,这可是他家的少爷!
贾瑾:······感觉哥哥和洛雨都很丢脸,怎么办!
金陵是个科考人数众多的州府,即便如此,通过院试成为秀才的人数也只有五十人。
考上秀才后的簪花典礼很隆重,贾瑾他们这些新进的秀才们在约定的时间到官署大堂集合。
贾瑾身穿蓝衫头戴飞绒帽,在这群新进秀才中十分显眼,有几人低低的讨论贾瑾,他也全当没听见,对于那些过来攀谈的人,他表现亦是十分有礼。
等孔学政训过话后,便是簪花的环节,贾瑾选了一朵芙蓉花,由孔学政替他簪到了飞绒帽上,簪花礼后便是到文庙里拜谒孔夫子,又要去学宫明伦堂拜见学官,一路上很是风光,怪不得有那么多学子挤破头都想要考上功名,就是贾瑾在这时难免也有了几丝心潮澎湃!
晚上的酒宴上,贾瑾又是出了一波风头。
方知府在酒宴上亲自收了贾瑾做关门弟子,方知府开口时,贾瑾整个人都是怔忪的,直到站在他身后的秀才向他道喜时,他才回转过来。
贾瑾:······他一点都不想拜这种老奸巨猾的人为师!
方知府给贾瑾的感觉就如同林如海一般,虽说方知府为人是刚直了些,但是他竟然能够得到四皇子的青睐,那就还是有他的过人之处的!
想到这个师傅后面站着的孔家,贾瑾便是有诸多不爽,但还是认下了方知府做老师!
贾瑾在金陵没有多待,等参加了簪花宴后没多久,他跟贾珠便启程回了京都。
方知府对这个新收的弟子很是不舍,只是他在金陵的任期还有一年多,因此倒是不能与他们同行。
他写了一封书信,亲自交予贾瑾,让他进了京都后就去京城的孔家拜访,学业上也自会有人帮他!
贾瑾一一应下。
此时的京都正值四月,恰是一年春暖花开时。
贾珠与贾瑾到了码头时,早早就已经有贾家的仆人在那里候着。
马车缓缓行到了荣国府,贾瑾刚下马车,就见到了门口一脸笑意的贾琏。见到他来,贾琏快走两步上前道:“我们的秀才公可是回来了,哥哥瞧着你这样子可是精神了许多,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快,跟我去见老太太去,这次有个你意想不到的人也在呢!”
贾瑾心中还在纳闷,进了贾史氏院子才知道原由。
一位身着碧绿翠烟衫,妇人髻上斜插着碧玉龙凤钗的女人正端坐在上首贾史氏的右边,贾瑾定睛一看,这人竟是多年不见的元春。
自贾瑾六岁,元春入宫后,姐弟两人已经有四年未见。
便是那次元春成婚,也因着只是个侧妃的缘故,没有能如正妃一般有三朝回门的机会。
此时两人见面,元春自是激动非常。
“瑾儿,快到姐姐这儿来!”元春唤道。
贾瑾也是十分惊喜,他小时对元春也算亲近,当日元春要入宫时,他甚至起过让元春假死的心思,对这个姐姐,他心中有着敬佩,有着怜惜,他的姐姐本应该堂堂正正的嫁给别人做那高堂大户的正妻的,没想到却是阴差阳错成了徒晏清的侧妃。
若是将来徒晏清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那么元春也必是要陪他入那深宫的,深宫孤寂,他真的不忍心让他姐姐今后的岁月就此被蹉跎。
缓步走到元春身前,贾瑾轻唤了一声:“姐姐可好?”
元春的眼眶莫名就是一红,她今日来时,每个人都对她恭敬有加,便是贾史氏对着她也有些谦卑。
他们问她四皇子对她是否恩宠,四皇子妃是否和善等话,却没有一个人过问她这个人如今过得如何,她是否过得喜乐安康,也就只有这个从小便与众不同的弟弟,见到她时会说这样的话。
“姐姐日子过得不错,四皇子待我也是体贴,多年不见,我的弟弟如今都这般大了!”元春感叹道。
贾史氏今日的精神头十分好,似是将之前的颓势一扫而光,她见元春唤贾瑾,连忙将一旁的宝玉叫到了身边,对着元春道:“谁说不是呢,如今宝玉和瑾儿都大了,老身看贵人在四皇子府日子也算过得不错,若是以后添个一儿半女的,那才是真正站稳了脚跟了!”
元春知贾史氏话中意思,只是儿女缘分天注定,她家爷是个冷淡的性子,在那事上也不是很上心。
她轻轻的摸了摸小腹,唉!一切便是随缘分吧!
只是对着贾史氏,元春还是轻轻颔首应下了她的话。
“听说瑾儿这次科考可是拿了个小三元,如今可是个秀才公了!”元春笑道。
“他这孩子从小就是个有志气的,将来可是要做状元郎的人!”贾史氏笑意浅浅。
元春见贾瑾出息,眼神不自觉就转向了宝玉,她与宝玉小时候也是亲厚,便问道:“如今宝玉书可是读到哪里了?不日怕是也要如瑾弟一样考取功名了!”
宝玉见元春便觉亲近,只是见元春开口闭口就是读书功名什么的,心下便有些悻悻然。
见他支支吾吾没说话,元春心中便是有数,她又说起别的事情,便将这事给带过去了。
在贾史氏这儿用过了午膳,元春推说要去王氏那儿,领着贾瑾和宝玉便出了贾史氏的院子,宝玉心下怕这个姐姐又问起些学业的事儿,便接口推脱有事,从两人身边离开。
元春也有话要对贾瑾说,因此对于宝玉的举动也未说什么,两人一前一后慢慢的往王氏的院子踱步而去。
等行到一个偏僻处,元春才低低的对贾瑾说了一句:“殿下叫我与你说,宫中那里传了消息过来,圣人怕是,有意禅位!”
贾瑾脚步一顿,他就知道元春今日来的目的不简单。
“圣人原就身子不佳,近日朝中事务不断,他便有些力不从心,也不知怎地竟是萌生了禅位的想法,如今朝中除了三皇子和我们爷,其他的几位都已经没有一争之力,怕是这将来的皇帝就在这两位中间了!”
元春的声音幽幽:“那深宫的日子磋磨,若是可以,我是真不愿再回去了!可是我们爷却是退不得,退一步,等着他的便是万劫不复!”
贾瑾知她的意思,心下叹息!
如今宫中只有三皇子和四皇子于皇位有一争之力,三皇子是元嘉帝一手扶持上去的,几乎就是元嘉帝的傀儡!元嘉帝栈恋权术,若不是身体不允许,他未必会选择早早禅位,三皇子见识浅薄,对元嘉帝几乎是唯命是从,若是元嘉帝选择禅位,三皇子必是个不错的人选。
而四皇子虽说如今选择了蛰伏,平日仍旧是对元嘉帝孝敬有加,但父子间的隔阂早已存在,跟三皇子比起来,他明显是元嘉帝更难掌控的人!
帝王心术难猜,没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元嘉帝的抉择!
“姐姐放心,快进去看看母亲吧!母亲见到你必是很开心的。”
两人说话间已不知不觉走到了王氏的小佛堂。
小佛堂里香烟袅袅,王氏正背对着他们念着手中的经文。
见到王氏这副模样,元春有些疑惑道:“母亲这是?”
贾瑾倒是神色平常:“母亲如今潜心理佛,于佛法上有些感悟,如今府中的事儿都已悉数放下,这便是母亲的选择。”
元春想到贾政那副样子,对王氏如今的样子便有些心疼,她正要抬脚进去,却听她身后的贾瑾说道:“母亲即选择放下,姐姐何不也选择放下!”
“姐姐,诸事有我!”身后的贾瑾话语掷地有声,莫名就让元春落了泪。
从前她总担着贾府的担子,那是因为家中的人让她看不到期盼,看不到指望,如今贾瑾一句话,却是要她卸下贾家的担子,她的弟弟永远是她的依靠。
半响,元春发出一声轻笑:“嗯,姐姐信你!”
京都城西,西山村。
如今正值七月,京都的气候却已十分干燥。
西山村的农民大多都是这附近皇庄的佃户,此时天刚微亮,大部分的佃户却都已经挑着家里的木桶往皇庄附近的那条大河边上赶。
西山村的村民刘三便是其中的一员,刘三是去岁河间府的流民,因着家中人在逃难的过程中都死光了的缘故,去岁十月时便没有跟着流民返乡,反而是拿着朝廷贴补的五两银子在西山村落了户。
年初经媒婆介绍,娶了西山村的一个寡妇,那寡妇原先的相公是皇庄里的佃户,一场大病,人没了!
那刘三原先在河间府生活时,便佃了一个地主家的田地来租种。
如今娶了那寡妇,经过寡妇的引荐,顺势成为了皇庄的佃户。
原想着做皇庄的佃户,这待遇自是比住地主家佃户时的待遇要好,没想到刘三刚成为佃户后的不久,这城西的皇庄便被元嘉帝一道旨意赐给了三皇子徒晏明!
新来的皇庄管事是个苛刻的,他将原先三成的租子硬生生提高到了五成,这一举动当然是引来了西山村这些佃户的不满。
他们也吵过闹过,只是因着那管事带来的一伙子护卫仍旧还是屈服了!
如今京都已有一个月余没有下过雨了,因此原先他们担水的那条小河已经干涸,不得已他们只得每天一大早就跑到皇庄附近的这条大河里担水,虽说累是累了些,但好歹也能保住秧苗不被渴死,因此西山村的人便是日日都来这儿。
刘三娶得那个寡妇婆娘上个月刚被诊断出了身孕,为了婆娘孩子,刘三只得拼了命的干活。
这不刘三与村中的两个佃户一大早就来到了皇庄的附近的大河担水,路上,见刘三埋头抬水不吭声的样子,其中的一人主动对他招呼道:“刘三哥,你就说说这老天爷怪不怪,去岁你们河间府发水患,结果今年我们这儿连一滴雨都看不见,可真是邪了门了!”
刘三仍旧没有答话,他一个外来的人入了西山村难免是要受些排挤,因此对这人的话也没说什么!
另外一人见刘三一副闷不吭声的样儿,有心想要激他两句,便接了先前那人的话头道:“谁说不是呢,不过河间府回去的那些人,如今可是比我们好命的多!听我婆娘的二姑的远方亲戚说,如今河间府的人日子是过得真好,朝廷不是减免了他们三年赋税吗?听说还派了工部的匠人去改良他们的农器,他们现在用的农器,啧啧,一天能够耕半亩地呢!”
“唉,你可别说什么大话,真能那么厉害,他们不就天天可以过享福日子了!”
“唉,你这人怎么就不信呢,这可是我婆娘的二姑的远方亲戚……”
三人说着便来到了大河边,因来的比别人要早,这条路上还只有他们三人。
“今个儿怎么安静的很?我们仨竟是来的最早不是……”
刘三突然顿住脚步,“嘘,你们听!”
原先行到这儿就能听见的流水声此时却如同销声匿迹了一般,三人快走了几步来到河边,不自觉都睁大了双眼!
“这,这河怎么没了?”西山村的一个村民道。
“不,不,昨个儿我还来打过水,快,快打我一下,我莫不是在做梦不成!”
刘三沉着脸没说话,他看看干涸的河床,除了河床里的淤泥,真是半滴水都没看见!
这老天爷真是邪门了!
“快,快,你们看那河的中间是什么?”
三人看到河床中间裸露出一块巨大的石板,这石板雕刻着些诡异的花纹,石板因着在河中被流水不断冲刷的缘故,边缘已经有些朽蚀。
刘三壮着胆子下了河里,踩着河中的污泥来到了石板边上,定睛一看,石板上却有几个大字。
“这石板上刻了字?”
岸上的两人一听,连忙也下了河里。
“这是写的什么?我们可都不认得这字,要不我去找村长过来?”
其中一个撒腿就要往岸上跑,却听刘三突然念道:“这刻的是潜龙在渊,腾必九天!这,这莫不是老天爷赐下的神迹!”
最近京中小儿在街头玩闹时,嘴中总会唱着几句童谣:“今有西山村,天神来显灵,潜龙出在明,腾飞上九天!”
茶馆里,说书先生正振振有词讲起西山村河流断绝的景象:“……话说那刘三在大户人家做佃户时也是识得几字,只见他凝神细看,呔!上书八个大字……”
一夜之间,京中关于三皇子是未来真龙天子的谣言四起!
皇宫中,元嘉帝正一脸黑沉的听着暗卫的汇报。
“你是说那石板上是真的刻了字?”
跪在底下的人点了点头,“属下查探过那几个发现石板的西山村人,皆无不妥之处!”
元嘉帝问道:“三皇子听见这谣言,可是如何?”
暗卫禀报道:“昨夜三皇子在府中大摆宴席,席上有人听见三皇子醉酒后自称为朕!……”
暗卫如实向元嘉帝禀报。
“混账,逆子!朕还没给他,他就敢如此狂妄自大,若是真由他做了皇帝,他是不是下一刻就可以杀了朕?……哼,潜龙在渊,好一个潜龙在渊,朕倒是小看了这个儿子,毕竟是贱人之子,终究难堪大位!”
元嘉帝竟是将三皇子的生母都提溜出来骂了一遍!
元嘉帝原先真动了禅位给三皇子的念头,三皇子这人没有远识,即便即位也不过就是他手中的傀儡,这天下还不是他说什么是什么!
倒是不知道这儿子竟是真正的天命所归之人不成?
李公公见元嘉帝气急,连忙上前劝慰:“圣人,圣人,您莫动怒!太医可是说了您需平心静气保养好身体!”
元嘉帝又问道:“如今四皇子可是如何?”
暗卫答道:“四皇子如前些日子一般,依旧种花遛鸟,门客劝他上进,被四皇子都给打发走了!”
元嘉听到此处,情绪才些微好转。
“他倒是个有闲心的,前个儿进宫朕看他也是清减了不少!李芳,传朕的旨意让四皇子在府中好好抄经为百姓祈福,至于那个逆子,哼,便让他代朕去太庙祈雨!”
李公公心中惊疑,面上却是不显,他连忙应下,自是去传旨不提!
帝王心不可测,说的便是元嘉帝。
不说收到旨意的三皇子一党是如何惊喜,四皇子一党又是如何的消沉,只说在三皇子代元嘉帝太庙祈福后的没几天,老天爷就真的降下来一场瓢泼的雷雨,而西山村皇庄附近那条断流的河流不知何时又重新满了河水。
一时间,三皇子是未来真命天子的传言,喧嚣四起!
时间很快便到了中秋家宴这天。
元嘉帝坐在首座看着底下的一堆皇子皇孙和皇室宗亲,因着今日是宫中家宴,元嘉帝又开了口让他们随意些,底下的宗亲便相互攀谈起来,其中又以围在三皇子周围的宗亲最多。
坐在龙椅上的元嘉帝看似心情十分愉悦,他暗中记下了围在三皇子旁边的几个宗亲,又看到四皇子形单影只的坐着,心下便是叹气。
这个老四,这时候也不主动上去结交宗亲,倒还是原来那个不近人情的样子!
他朝站在他身后的李公公悄悄使了个眼色,开口道:“中秋之夜,花好月圆,玉露生凉,丹桂香飘!趁着这个良辰美景,朕也有一事要宣布,李芳,念!”
站在他身后的李公公上前一步,从袖中掏出一份明黄色的圣旨,对着下手的人念道:“圣人有旨,众人听旨!”
底下的皇子宗亲按着长幼尊卑连忙跪好,跪在前头的三皇子意气风发,他跪的位置较众皇子都靠前,此时他身子虽是跪伏在地,身子却是激动的微微颤抖,显然是知道元嘉帝要颁布的旨意是什么。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朕年届六旬,登基四十六年有余,念自御极以来,虽不敢自谓能移风易俗、家给人足……朕身有不怠,今有皇四子徒晏清,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李芳的旨意一宣完,下首一片静寂,半响才听到忠顺王爷第一个表态道:“臣等领旨!”
见是这个平日不学无术的弟弟第一个附和,元嘉帝满意的点了点头。
此时三皇子已经全身瘫软在地,元嘉帝厌恶的看了他一眼,这才将目光转向四皇子。
四皇子从李公公手中接过圣旨,又重新跪到元嘉帝身前,他眼眶发红,看着元嘉帝的眼神充满孺慕:“儿臣何德何能,能得父皇另眼相看,只是儿臣才能浅薄,还望父皇多多教导!”
元嘉帝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他搀起四皇子,转头对着低下众人道:“四皇子人品端庄,甚得朕心,著礼部着手安排四皇子登基大典!”
消息传到贾府时,众人正围着贾史氏做击鼓传花的游戏,正巧轮到宝玉,宝玉便做了一个赏月诗,贾史氏正高兴,却见林之孝急急忙忙的冲了进来。
王熙凤六月底刚诞下了一个女儿,虽说是个女儿,王熙凤有些遗憾,但贾琏对这个女儿却是极为喜爱,亲自取了小名“巧姐儿”,平日也是抱着宠着,王熙凤见贾琏喜爱女儿,这才心下稍安。
正所谓先开花,后结果!
为了能养好身子,早日怀上下一胎,王熙凤如今还在坐着双月子。
因此这次的中秋家宴便都交给了李纨等人负责。
见林之孝惹了贾史氏不喜,探春连忙开口道:“林管家可是有何急事?若是好事,如此良辰美景,可得向老太太讨个赏才是!”
探春说话讨喜,惹得众人又高兴起来。
林之孝擦擦头上的汗水,感激的看了探春一眼,复而高声贺喜道:“老太太,老爷,太太,刚才林姑爷那里送了信过来,宫里传了消息出来,圣人借着这次中秋家宴,当众宣布禅位给四皇子殿下!不日就要举行登基大典!老太太,大喜啊!”
林之孝话刚说完,众人都没有说话。
贾史氏突然高声喊道:“好,好,我的元春姐儿啊!赏,赏,全府都赏!”
众人皆是欣喜若狂。
贾瑾坐在座位上,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历时几个月的布局,终于有了结果,如今尘埃落定,四皇子终是要登基了!
自那次与元春交谈后,贾瑾绞尽脑汁终是想出了一个法子,虽说这个法子有些冒险,如今却是没有退路。
这法子说简单也是简单,说难也是难!
皇庄附近的大河水势波涛汹涌,绝非人力能够截断,贾瑾连续观察了一月,这才发现这条大河的源头来自一条地下的暗河水。
即便如此,贾瑾也是花了好一番功夫,又动用了手底里为数不多的“轰天雷”,这才将那条暗河水暂时截断,接下来的一系列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借着后来那场意料之外的雷雨,贾瑾又重新将河道疏通,只能说连老天爷都在帮着四皇子。
就在元嘉帝宣布禅位后的第三日,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架着一辆马车从西山村缓缓驶向河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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