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比蒋严更清楚许家夫妇的时间表,他今天出来见许朗是想确定?对?方手中到底掌握了多少资料,可没想到许朗的动作那么快,在没有完全?求证的情况下就通过许弈的手,将这些资料交给了夫妇二人。
许朗拿起叉子,将尚未动过的蛋糕切成小块,叉起一块放进嘴里尝了尝。
很甜,是简意喜欢的味道,走之前给他买一个带回去?。
蒋严背对?许朗,单手撑着椅背,手背上青筋暴起,内心正经历着一场狂风暴雨。
可正如许朗所说,一切都?晚了。
只要他们想查,就一定?能查到孩子的事,连最后的底牌都?被曝光,他已经无路可走。从蒋川再到蒋严自己,两代?人,所有的努力?全?都?付之一炬。
静默片刻,蒋严又重新坐了下来。
他端起咖啡杯,凉透的黑咖啡更苦更涩,却又不及他此刻心情之万一。
蒋严露出一丝苦笑?,他平时保养得当根本看不出年?龄,可那一瞬间,许朗感觉他苍老了许多。
“你小时候,我就很讨厌你。”蒋严又喝了一口苦涩的咖啡,“你明明生了病,你明明遭受了那么多,可为什么还?是那种打折骨头也要努力?向外爬的眼?神,疯起来不管不顾,拽不住拦不住。我的父亲和我牺牲了自由,你却为了自由放弃了自己拥有的一切。”
直到现在,蒋严都?觉得自己未曾看懂过眼?前的少年?,哪怕他就是在自己眼?皮底下长大的。
事已至此,蒋严不介意再和他说些以前的事。
“合建破产那年?我父亲才7岁,原本讨好我家的亲戚全?都?变了脸,一个个上门要赔偿。赔偿?呵……没有我祖父支撑着家业,他们就是烂地里的蛆虫,也不想想之前的好日子是怎么得来的。”
“后来我祖父跳楼自杀,剩下一对?孤儿寡母日子不好过,被人上门要债又被那些亲戚不停的骚扰,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手中还?有隐藏的资产,都?在想尽各种办法要把它挖出来。但是真的没有了,家里剩下的那点?钱连维持生活都?困难,我祖母只能带着孩子离开,隐姓埋名?,再后来,她也病逝了,那一年?,我父亲12岁。”
“家里没钱,书也念不下去?,我父亲初中毕业就出去?干活养活自己,又过几年?结了婚,有了我。”
“小时候,我们一家三口住在近郊的平房里,夏天屋顶漏雨,屋里还?得用盆接水,不然会流的到处都?是,屋后就是一条排水沟,又臭又脏,住的久了,连身上都?仿佛带着那股脏臭的味道。在我的印象中,我父亲一直很颓丧,有时候喝醉了酒就会絮叨以前的事,比如他的童年?,比如许家的事。”
听到这里,许朗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他为什么那么恨许家?因为许家牵头查了那批建材?”
蒋严缓缓摇头,“这只是一方面,我祖父向来和许家交好,以次充好的事情爆出来后曾经向许家求助过,但被拒绝了。我父亲始终认为,如果不是许家见死不救,合建不至于衰落的那么快。”
蒋川怨恨许家的每个人,但唯独没有想过如果不是挣着以次充好的黑心钱,周家根本不会沦落至此。
他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许朗:“那你呢?你恨许家吗?”
蒋严看着眼?前的咖啡杯,怔怔出神片刻,再次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再也不想过小时候那种生活,那种脏臭的味道令人作呕,仿佛附在了骨头上,洗不净除不掉。哪怕我坐在了现在的位置,哪怕衣着得体?所有人见到我都?称一句蒋先?生,但好像还?能时不时的闻到那个味道。”
他对?许家的恨意只来源于蒋川,但就自身而言并?没有那么深刻的感情。
蒋严本可以安安分分的留在许家过完这一生,可他知?道自己一旦有了孩子,许家绝对?不会再交给他这么多的权力?。
为了自己也为了孩子,他继续走着蒋川的老路,只能说人心不足,反倒害了自己。
蒋川就是7岁时横遭变故,而现在蒋严的孩子又是,命运仿佛就是个轮回,不肯放过任何一人。
另一边,许家的动作要比许朗快很多,他花了半年?查出来的东西,许家只用了短短几天的时间就查的一清二楚。
许朗不知?道他们具体?是怎么处理的,只知?道一系列的动作都?干脆利落。
蒋严离开了许家,从那天开始,彻底的销声匿迹。
这件事结束后,也快到了四中的开学时间。
这天,简意忙着收拾俩人回校要带的行李,许弈依旧在客厅里和卷卷玩,只是明显有了心事。他瞄着简意的身影,看他有空时就问,“你和我哥周末会回来吗?你俩成绩都?不错,周末是可以休息的吧。”
简意:“大概率不会,剩下半年?我们要把时间全?都?用在学习上,成绩不错但也有进步的空间啊。”
“哦……”许弈不开心的揉着卷卷的脑袋。
他们两个不回来就意味着他又是自己一个人了,就算想到每周都?能过来看卷卷,心情也没那么舒畅。
叮铃——
门铃响起,许弈以为是哥哥从超市回来,立刻下地飞奔过去?开门,“哥你回……”结果话?说一半,被硬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
“妈、妈您怎么来了……”笑?容僵在脸上后,许弈顿时像个蔫趴趴的鹌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简意也没想到会迎来这样一位客人,说了声阿姨好,然后把人引到客厅落座,又给她拿了杯白水。
这里是杨秋父亲生前留下的房子,和当年?相比装修也没什么太大变化,可是屋内却多了很多东西,除了小玩偶小绿植,还?有一些零碎的日常用品。
有了人气,也比那时更像一个家的感觉。
“许弈你躲什么。”
从她进门开始,许弈就一直努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现在本着我不看你你也不看我的原则,直接躲在了简意背后。听到自己被点?名?,许弈怂兮兮的从简意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妈……什么事啊……”
“许朗人呢?”
“我哥去?超市了,还?没回来。”
杨秋微微蹙眉,似是觉得有些浪费时间,不过今天既然来了,她也不打算没见到人就走。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内,许弈一声不响的在客厅里撸狗,偶尔瞄一眼?杨秋的动向,见她没有和自己说话?的意思就迅速收回目光。简意则是没办法,无论出于什么考虑,他都?得陪着杨秋一起。
简意喜欢晒太阳,两人就把书桌搬到了阳台,杨秋走过去?看了看,发现他们之前是在整理错题,旁边还?放着上学期的期末卷子和成绩单。
单科第一,年?级第一,每张卷子都?近乎满分。
许朗从小学习就很好,他们这个圈子里瞒不了太多事,尤其是和未来继承人相关。那时候还?没有许弈,她每次见到合作商人家都?会夸赞许朗的成绩,回到家里保姆也在向她夸耀大少爷又考了一百分。
所有人都?将其看成一种荣耀,唯独她这个做母亲的毫不在意。
许朗也没料到自己回来会见到杨秋,他手里还?拎着刚买来的新鲜蔬菜,这副略显居家的样子被杨秋看到也是一怔,不过她随即调整好了情绪。
“和你说点?事。”然后先?进了书房。
本该是最亲近的母子,现在见面依旧没有什么多余的废话?与关心,杨秋开门见山,“你为什么要查蒋严?”
在她看来,许朗已经和许家毫无关系,哪怕他知?道蒋严对?许家有危害,也不该插手才对?。
其实?许朗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他的确是为了弟弟才着手调查,但这其中又有没有对?蒋严的怨恨。
后来想想,又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蒋严无论做了什么,他都?只是一把刀而已,真正握着这把刀对?他造成伤害的,是那两个曾被他叫做父母的人。
许朗不打算和她说这些,她听不懂,也没必要。
于是他换了个说法,“杨女士,人与人之间不只有利益关系,还?有一种关系叫做感情。对?你们而言小弈是继承人,但对?我而言他是唯一一个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蒋严的事会直接影响到他,我当然要管。”
杨秋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本来我是想在高考之后再和你谈,但今天你来了,就一起说吧。”许朗又道:“你们给小弈安排的学习课程我不会管,可除此之外,希望你能把他的日常生活交给我来管理。”
杨秋:“理由?”
许朗:“因为我们都?有同样的目的,我们都?希望小弈能够平安长大继承家业,从这点?来看,我们的利益目标是一致的,既然一致,就可以谈谈合作。”
杨秋:“你既然把这当成合作,那我要问,你为什么觉得自己能比我们做的更好?”
“杨女士,希望你们能认清一点?,那就是你们根本不适合养孩子。”许朗突然笑?了,“我就是个例子,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面前,你问我为什么,我存在的本身就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