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透以后,孙晓芳才?购药归来。
她怕他们?二人吃不惯冬天的储菜还特意买了块肉，自从孙奎倒下?后，娘俩一直省吃俭用,相比于往常，这顿饭四菜一汤已经很奢侈了。
晓芳妈现在听?不得?和丈夫有关的任何事,听?到就忍不住抹眼泪,所?以他们?很默契的谁都没在饭桌上提这些?，就是简单聊了几句村子里的人情风光,简意还问了问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简兰是农村出来的,但是嫁给赵德强后就几乎和家里断了联系,又?没什么别的亲戚可以走动,所?以这也?是简意第一次来农村,无论是草垛还是牛棚,看?着都挺新鲜的。
饭后,孙晓芳收拾完桌子就去帮母亲洗碗，又?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主动来到了他们?的屋子。
为了谈话方便，孙晓芳把家里的折叠桌也?搬了过来,还顺便拿了三个塑料椅。
三人围坐在桌边,孙晓芳看?着有点忐忑,不停的绞着手指,“我爸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不过他知道的都告诉过我,问我也?是一样的，所?以那钱……”
许朗：“你放心，我只?想知道你们?所?了解的关于蒋严的一切，至于由你来说还是由他来说,都无所?谓。”
孙晓芳松了口气。
她回身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沓照片，“你们?先看?看?这个。”
这些?照片看?起?来有些?年?头，里面?的人都穿着工服戴着安全帽，看?样子是在某个工地照的。
这里面?涉及到的人很多，有单人的也?有合照，都是他们?不熟悉的脸。许朗和简意一张张看?下?去，直到看?到一张合影。
照片中那个身材高大的人就是年?轻时候的孙奎，他大咧咧的搂着另一个人，笑容灿烂。而那人明显比孙奎瘦弱很多，表情淡淡的，谈不上高兴不高兴，就那么随意的看?着镜头，左手边还牵着一个小孩，也?就几岁的模样。
“是蒋川和蒋严！”
蒋川是蒋严的父亲，当年?许家修院子，蒋川就是工程队中的一员，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留在了许家，一步一步慢慢爬上了管家的位置。这其中的事情许朗也?不太?清楚，毕竟那时候就连他父亲都还是个孩子，更别提还没出生的他。
这些?都是他从别人口中零零散散知道的。
他以前去过蒋严的屋子，看?到了屋子里摆放的他和蒋川的合照，所?以才?能第一时间认出来。
“对，这就是他们?父子俩。”孙晓芳说道，“我爸和蒋川是在工地上认识的，那时候还没有智能手机，能有个翻盖带照相功能的都是个宝贝。那年?年?末，包工头没有拖欠工资，我爸很高兴的买了手机，休息的时候就拿着手机在工地上东照西照，你们?看?到的这些?照片，都是当时照下?来的。”
“我爸这人挺传统，觉得?照片还是洗下?来保存才?好，可那个时候能洗手机里照片的地方不多，连我们?镇上都没有，他还是在城里洗完带回来的。”
许朗赶紧翻了翻剩下?的照片，也?不知道蒋川是不是在故意躲着镜头，只?有几张照到了他，不是背影就是离得?老远，根本看?不清脸。
简意把有蒋川的照片都挑出来放在一起?，看?了片刻莫名觉得?有种违和感。
明明是同样的工装，明明身处在同样的背景之下?，可蒋川就仿佛游离在整个群体之外，就连合照都显得?和其他人格格不入。
“蒋川他是不是不太?合群？”
孙晓芳点头，“用他们?的话说，这人挺装逼的。我爸不止一次提起?过他，说在工地干活的时候就他爱干净，工地那环境大家都灰头土脸的，但他身上随时都带着手绢，脸脏了就擦。还有中午吃饭，他嫌灰大，非得?大老远的跑回工棚找个小桌才?能吃。”
“我爸起?初觉得?大家有缘聚在一起?就是好哥们?儿，可天天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谁受得?了啊，时间长了，他也?懒得?管了，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见面?打个招呼就行了呗，也?不用往深了处。”
“半年?后，他们?这个工程结束，本来该各回各家或者继续找活儿干，可那个包工头说有个好消息。”
说着，她抬眼看?向许朗，“许家要修院子，让人找工人干活，包工头接到这个活儿特别高兴，因?为许家信誉好，不仅给的待遇高还不拖欠尾款，这种活儿很多人都抢着要。”
许朗快速捋了一遍时间线，发现全都能对得?上。
“包工头当即点了几个干活利索的，可谁也?没想到，蒋川也?在其中。”
“他平时就和大家关系不好，现在被点名接了这么好的活儿，有很多人心里不爽，但也?没办法，他们?不敢得?罪包工头，只?能私下?里抱怨抱怨。”
“我爸也?是其中之一，他们?去了许家后工程进行的相当顺利，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完工那天，许家老爷子让人给他们?每个人都包了个大红包，都赶上大半年?的工钱了。那一刻大家也?不管什么隔阂不隔阂，就觉得?应该出去吃一顿喝一顿，好好的庆祝一下?。”
“然后我爸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喝着喝着就拿出手机拍视频，发现蒋川喝醉了后就拉着他絮叨，说什么挣了钱了回家给老婆孩子买点好东西。蒋川起?初没理他，后来又?被灌了两杯酒上了头，我爸就听?他小声嘀咕什么许家该死什么杀了他们?之类，但他也?没当回事，就觉得?醉鬼嘛，说什么都是醉话。”
“后来呢？”许朗追问道。
孙晓芳摇摇头，“许家的活儿结束后他们?就散了，这种工作本来就流动性大，人来人往的很正常，蒋川又?不好相处，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留，我爸就再也?没见过他。”
如果许朗没猜错的话，这个时间，蒋川应该是已经用了什么方法成功进入了许家。
简意又?问，“那后来是怎么遇到的蒋严？你爸怎么说服他让他给你找活儿干的？”
“这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孙晓芳继续道，“我爸在工地干活，那里正好是许家的项目，有一天上面?说要下?来检查，他就是在那些?人中看?见的蒋严。”
许朗再次低头看?了一眼那张合影，蒋川那个时候很年?轻，年?轻的脸上还没有太?多岁月的痕迹，蒋严和他长得?非常像，也?难怪孙奎一眼就认了出来。
“我爸私下?问了管事的，才?知道蒋严现在在许家做事，听?说位置还很高，手底下?管着好几十个人。我初中毕业就辍学出去打工，东跑西跑也?没个安定的地方，我爸就动了心思，觉得?他现在那么厉害，给我安排个工作不是轻而易举吗，于是就去找他。”
简意听?到这儿就纳闷了，“你爸为什么会觉得?蒋严一定会答应呢？”
孙晓芳：“因?为一个视频，我刚刚说的他们?聚餐的那次，我爸拍了视频。”
许朗：“留了那么长时间？”
孙晓芳：“我爸怀旧，手机旧了也?舍不得?扔，里面?存着不少东西。”
她又?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软纸包裹的内存卡，“视频就在里面?，你们?可以拿走，我手机里还有一份导出的，你们?可以先看?一下?。”
孙晓芳打开手机视频播放器。
视频是在孙奎醉酒的情况下?拍摄的，镜头摇晃的厉害，起?初就是一群人坐在一起?喝酒吹牛，直到孙奎在蒋川边上坐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当然，蒋川似乎不太?想理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孙奎单方面?的说话。
渐渐地，蒋川也?醉了，简意把音量调到最大，在所?有人都说这活儿接的值接得?好许家人也?好的时候，蒋川眼中露出了浓烈的恨意，不停的在说“你们?被骗了”“他们?家血都是脏的”“全都该死”之类之类的话。
只?是当时大家都醉的脑子不清醒，蒋川声音又?小，所?以除了坐在身边的孙奎外，根本没人听?清他说了什么。
“我爸用蒋川的名义才?和他见了面?，但蒋严并不认，直到我爸拿出了这段视频，估计是想息事宁人吧，又?或许是怕我爸把这件事闹大，他才?勉强答应。”
“后来我就进了许家做保姆，再后来……因?为我的失误差点让小少爷掉下?楼，就被安排到了打杂的位置，我爸知道这事后还想去找蒋严说说情，但是被我给拦住了，我就直接和他明说我不太?想在许家干了。”
“为什么？”简意纳闷，“不是待遇挺好的吗？”
“是挺好，但是……”她有点尴尬的偷瞄许朗一眼，“太?压抑了，整个家里从上到下?都那么压抑，我做保姆的时候还好，至少还能逗小少爷玩一玩，可换成打杂以后，就那种大家各做各事几乎毫无交流的感觉，还有那么大个宅子，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做事的时候也?生怕弄出声响，安静的像是没有人存在一样，我没办法，再待下?去我怕自己会疯掉。”
哪怕现在想起?来，孙晓芳仍然会有一种窒息感，“是我主动提出来的，我真的没法待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