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少见你严肃,今日这般倒是头一回。”
谢曙托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向面前之人,“真的生气了?”
谢姜瞥了他一眼,“我能生谁的气?”
“蓁儿的?还是你那个大宫女月柳的?”
他“啧”了一声,“你平日里甚少体罚宫人,更别说今日直接将那月柳赶出你这聆雪殿。”
“她是我的宫女,自然只能有我能体罚。”
小姑娘撇嘴,漫不经心的晃悠着手中茶盏,“而且,我不该生气吗?”
谢曙当即给她顺毛,“该,自然该。”
谢姜咬了口点心,忽然想起一件事,“上次蓁儿去找你,说了些什么?”
“她只说,有人让她在你及笄礼的时候将扳指放到你殿里,其他的什么都不肯说。”
说起这件事谢曙也很是疑惑,屈指敲了敲桌面,“我问她自己愿不愿意做,她也什么都不肯说,我就趁她不注意把扳指掉包了,让她回去自己定夺。”
顿了顿,谢曙揉了揉额角,换了种低沉的语气,“我本以为她不会放的,掉包也只是做个防备,没想到她真的放了。”
谢姜咬了颗莲子,丝丝缕缕的甜意让她满足的挑了挑眉,“你一点线索都没问出来?”
“不然?”
谢曙面色古怪,说完也有些底气不足,“你不也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小姑娘摊手,“能一样吗?她在那之前没来告诉我啊。”
兄妹二人的谈话在傍晚时分结束,谢姜将人送走,笼着双手坐在檐下的秋千上看书。
月棠上前替她在腿上盖了条薄毯,“殿下今日是在此处用晚膳吗?”
谢姜“嗯”了一声,漫不经心的翻过一页,指尖与书页间发出细微的声响。
片刻后,注意到月棠欲言又止的面色,她才按下手中的书卷,“想要问什么?”
月棠原本还在纠结,没想到被她看了出来,下意识的惊了一下,当即跪下来,“殿下恕罪,奴婢方才走神了,并非有意懈怠。”
“慌什么?”
小姑娘稍稍倾身过去,一手按上月棠的肩头,宽大的衣袂垂下,露出一截凝雪的纤细手腕。
“本宫看你今日心事重重的,有心事?”
她依旧是清洌的嗓音,语气平常,让月棠听不出她的情绪,也猜不到她此刻心中所想。
“殿下……”
月棠深深的吸了口气,声音低低的,“月柳姐姐她……殿下打算让她去何处?”
谢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月柳送去重新学习宫中规矩,还说届时再决定她的去向。
是“去向”,而非“去留。”
仅仅一字之差,却是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宫中贵人们体罚过的宫人不少,有的降了等级,严重的将人赶出自己寝殿,谢姜那句话明显是不想要月柳了。
重新学习宫中规矩,不能回到怀玉公主的聆雪殿,那很可能等待月柳的……便是地位最低的洒扫宫女一位了。
“她违反了宫规,自然要接受惩罚,如若不然,这规矩立了有何用?”
谢姜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声音微凝,“你想为她求情?”
“奴婢惶恐!”
月棠急忙叩首,头一回面对这样严肃的谢姜,她的脊背微微瑟缩了几番。
她缓了缓,还是选择开口,“殿下,月柳姐姐跟了殿下这么多年,一直是尽心尽力,不曾抱有任何异心,殿下看在……”
“真的吗?”
谢姜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撩了裙摆在她面前蹲下来,靠近了些,“月棠,你可是也想去重新学一学这宫中的规矩?”
月棠急忙叩首,苍白的手按在冰凉的地面,手背苍白,“殿下恕罪!”
平日里温柔脾气好的怀玉公主却是迟迟没有让她起来,面色平淡的看着她,沉默了半晌,才站起身离去了。
没有殿下的话,月棠也不敢起来,只能这么跪着。
怀玉公主罕见的体罚宫人,聆雪殿的宫人们也不敢去求情,一个个的都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哪里不注意惹恼了她。
此时正是春末夏初是交接时候,夕阳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天际,晚风带着明显的凉意,吹过回廊,直直的吹过月棠单薄的裙衫,让她下意识的缩了缩。
她知道,谢姜今日是真的生气了。
纵使月柳擅自出宫是真的有原因的,但是她成为贵妃攻击殿下的一个突破口,这便是她不对的地方。
这般想着,月棠便是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喷嚏。
谢珺过来时便是看到了直直的跪在凉风中的月棠,他不着痕迹的扫了她一眼,直接大步走入聆雪殿,并没有什么停留。
谢姜已经用完了晚膳,正在小心翼翼的擦拭自己的清烛,见了来人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唤了声“哥哥”后便是垂首继续自己的动作。
见她并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谢珺只能自己动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在谢姜身侧坐下了,时不时地给她递个东西。
谢姜擦拭完琴弦,将清烛放好,这才看向身侧之人,“可查到什么了?”
“只查到一点。”
青年放下茶盏,倒了杯热茶递过去,“月柳有一个妹妹,具体叫什么,是何身份,何种模样,我们都不清楚。”
“这样啊……”
小姑娘摸了摸下巴,“啧”了一声,“慢慢来吧,莫要打草惊蛇。”
谢珺点头,自然是知道自家妹妹的心思的,“我明白。”
“对了,月柳那边劳烦哥哥让人看紧些,别让人有机可趁。”
说着,她还撇了撇嘴,理直气壮道,“我可不希望等她回来时缺胳膊少腿的。”
谢珺挑眉,伸手去拍了拍她的脑袋,“既然这么心疼,为何还将她赶走?”
小姑娘哼唧了一声,以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让她先去避一避啊。”
月柳跟了她这么多年,她自然是知道她最自己没有异心的,但是月柳隐瞒了一些事,又确实是违反了宫规,自然是需要接受相应的惩罚。
与其让宫中有司去惩罚她,还不如她谢姜自己动手呢。
她的人只有她能体罚。
对,就是这样。
交代了一些事情,谢珺才出了聆雪殿,经过跪着瑟瑟发抖的月棠时脚步顿了顿,继而又大步离去了,丢下一句“园园让你进去。”
月棠愣了愣,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小宫女来推了她一下才回过神,急忙爬起来,踉跄着入了殿。
谢姜正坐在妆镜前取下发簪,并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月棠跪着行了礼也不敢起来。
片刻后,谢姜接过身后宫女手中的玉梳,转过身去看她。
月棠缩了缩,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嘤嘤嘤,殿下好可怕。
片刻后,她听见少女似乎笑了一下,继而有素白的小手按在了她的肩头,“怎么?”
谢姜稍稍俯身,似笑非笑,“还想继续跪着?”
月棠连连摇头,急忙站起身,但是方才已经在外面跪了许久,膝盖和腿一时间还使不上力。
一旁的小宫女急忙上前扶住她,附在她耳侧小声开口,“姐姐小心。”
可别在殿下面前失仪,不然还得跪。
小宫女并没有说出来,但月棠还是猜到了她的意思,当即站直了身子,小腿不住的颤抖,膝盖泛疼。
“下去吧,擦点药再休息。”
说罢,谢姜也不去多看她,径自绕过去沐浴。
第二日谢姜出了一趟宫,去何府将小白接了回来,没想到正好撞上何府的热闹。
倒不是她故意挑的这个世间,她只是忽然想念小白了。
“怎么回事?这么热闹?”
何欣媛瞥了一眼不远处敢怒不敢言的叶氏,摇了摇头,“没什么,让你见笑了。”
“无事。”
谢姜蹲下来,呼噜了一把小白的脑袋,“想我了吗小白?”
小白很是上道的蹭了蹭她的胳膊,叫唤了几声,尾巴不住的晃悠。
“天色不是很好,我便先回宫了,若是有事去公主府说一声便是。”
出宫时日光还不错,现下却是乌云沉沉,谢姜也不多留,匆匆与何欣媛道了别便离开了,刚回聆雪殿没多久便是下了大雨。
“还好回来的及时。”
谢姜掐了一把小白的脸蛋,“走吧,我们进去。”
小白叫唤了一声,率先撒丫子跑进去,谢姜摇头失笑,刚踏出一步,便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姜姜。”
“皇叔?”
眼前男子笑着放下伞,一边掸衣袖一边走向自己,谢姜眨眨眼,“您怎么来了?”
说着,她又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外面连绵的大雨,抖了抖肩又是缩回来。
“风大,我们先进去。”
江溆半搂着小姑娘入了殿,不动声色的握了握她的手腕,感受到那对跳脱还在,面上笑意便是加深了几分。
月柳不在,月棠昨日跪了太久,谢姜让她今日歇着,今日殿内伺候的宫女都有些畏畏缩缩的,生怕下一个受罚的是自己。
江溆挑眉,挥手让她们退下了,只留下自己和自家姜姜。
哦,还有玩脱了的小白。
“来给你送这个。”
他将木匣推到谢姜面前,闪烁的目光尽是期待。
谢姜疑惑的打开,取出里面的一幅画缓缓展开,而后便是愣在了原地。
画上有摇曳灯火,明媚莲灯,明灭湖光,还有一个正在抚琴的她。
整幅画呈现出不可忽视的暖意,虽然是大雪茫茫的冬日,画上的白雪亦是覆盖了一切,但那盏盏莲灯却是明亮的,舒展的莲瓣似是沁着馥郁,她坐在廊下抚琴,青丝被夜风吹起。
她的身后是人间万千灯火,头顶是皎皎一弯弦月。
“姜姜。”
男子倾身过来,自身后将她拢住,“这是给你的。”
属于他的气息猝不及防的将自己包围,纵使之前已经与他亲密了不少,但谢姜还是不免红了耳垂,说话都不利索了。
“多……多谢皇叔。”
眼看着小姑娘的侧脸漫上一层红晕,江溆细微的笑,又是靠近了些,“喜欢吗?”
谢姜下意识的移开少许,胳膊却是被人拢住了,让她不得躲闪,只能任由他的气息将自己笼罩。
“喜……欢的。”
她的尾音微微上扬,飘忽着没有着落。
江溆并没有打算收手,而是索性直接将下巴抵在她肩头,“上次跟你说的跳脱的意思,可还记得?”
“……记得。”
“是什么?”
男子饶有兴致的笑,“说来听听?”
谢姜呡唇,没有回答。
江溆轻笑,握着她的手将画卷完全展开,露出角落里的一行小字。
小姑娘匆匆瞥了一眼,彻底红了一张小脸。
“嗯?”
江溆倾身将人圈在臂弯,“不记得了?”
谢姜沉默半晌,终是深深的吸了口气,对上他含笑融融的眸,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声音低低的,“是何以致契阔,绕……绕腕双跳脱。”
江溆终于舒展开皱起的眉,捏了捏她的鼻尖,“乖。”
画卷斜斜的放在一边,角落里仅有四个字:风花雪月。
谢姜不住的扣着自己的衣袖,眼前俊逸的脸不断靠近,她下意识的阖上眼,任由他的呼吸与自己相缠。
而后,一个温软的轻吻落在自己的额头。
作者有话要说:江溆:表白成就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