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

“这是……”

手里的钥匙造型奇特,很明显是有着特殊的用处,江溆看着眼前的小丫头,将这件事前前后后串起来思索了一番,心里已然有了猜测,“那个卓昀流身上的?”

谢姜“嗯”了一声,捧着茶盏小口小口的饮茶,润了润已然哭的沙哑干痛的嗓子,奶里奶气的,“我趁他不注意,就拿过来了。”

这话说的很是乖巧,说话的人也很是乖巧,敛衽端坐着,笑意盈盈,一脸无辜,根本没有半分被人欺骗感情的模样。

饶是江溆这样已经走过一世的人,也忍不住嘴角抽了抽,心下感慨不愧是他的姜姜。

饮完热茶,嗓子好受了不少,热水也已经准备好了,谢姜伸了个懒腰,绕到屏风后去沐浴,还拧了热毛巾捂一捂因为哭的太久而酸痛的双眼。

待她换了一身衣服走出时,江溆已经等在外间了,正在翻阅一些卷宗,听到动静便是放下手中东西,对她招了招手,“姜姜,过来。”

谢姜乖巧到他身侧坐好,双手交叠平放在膝头,“皇叔在看什么?”

“看让你担心了几天的事。”

江溆也不隐瞒,直接将卷宗展开送到她面前,顺手抚了抚她柔顺的青丝,软软的,手感不错。

“这件事应该谋划了许久,没有那么简单,真正所指之处尚不可知。”

“我知道。”

谢姜将卷宗匆匆看过去,不满的撇撇嘴,“但那个卓昀流肯定是其中一环,他接近我定然是别有目的。”

“此事我能够打探到的就只有这么多,因为尚且不曾公开,是以也不好过多的公然插手。”

男子打开食盒,将点心端出来,顺便倒了杯热茶推到小姑娘面前,“不过,你哥哥应该早有准备。”

有了点心,谢姜自然是开心的,直接扔了一块到嘴里,反正这里也没有其他外人,她也无需保持无可挑剔的言行举止,嘴角都沾了碎屑。

“虽然说不曾有一方主动出击,但我觉得快了。”

她嘴里还吃着点心,说话有些含糊,不过江溆也能够听懂,“而且,表哥告诉我会没事的。”

皇后出身园洲姜氏,姜氏也算是簪缨世家,一直治理着园洲,而谢姜口中的“表哥”,便是姜氏这一辈的翘楚,姜喻之。

江溆撇嘴,心里的醋坛子一翻,语气也变得古怪起来,“那你还掺和什么?”

说着,他许是还有些不满,又是伸手去按了按小姑娘发顶的呆毛,“看你今天哭成什么样?他看不到,皇叔我还心疼呢。”

“那不一样。”

谢姜鼓起面颊,气势很足的扬了扬下巴,“哥哥做的是哥哥的,表哥做的是表哥的,我做的是我的。”

江溆还未将这一串顺口溜似的话理清楚,小姑娘便是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许是因为嘴里还有点心,尾音微奶。

“那个卓昀流,刻意接近我,还觉得我好骗,分明就是看不起我嘛。”

谢姜撇嘴,发顶呆毛晃了晃,“我当然要让他知道我不是那么好惹的啊。”

先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成功了,再将他打入谷底,这大起大落的落差,谢姜觉得很刺激,她也很满意。

这样华京中一些人也不会去说卓少卿有多痴情于怀玉公主了,先前一切的流言都会不攻自破,根本用不着她去澄清。

“再说了,他明明自己与他那表妹不清不楚的,还要来接近我,还让人传出流言,不就是觉得我好欺负嘛。”

谢姜又是“哼”了一声,小小的呡了口热茶,“那我为什么不能送他一份大礼?”

“自然能。”

江溆心情大好,主动拿过小碟给她剥瓜子,“你也折腾了许久了,无需去多管他,剩下的交给我便是。”

“好~”

谢姜自然是乐意的,而且她确实是累了,虽然她不介意陪卓昀流去演戏,但是整日的陪他假情假意真的很费精力。

“对了。”

正在专心剥瓜子的江溆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你父皇知道你的计划吗?”

额……

专心吃点心的小姑娘明显顿了一下,继而摇了摇头,直接摊手,面色无辜,“不知道。”

江溆:“……”

一时间,他竟是觉得圣人有些可怜。

“父皇本身处理朝堂上的事物已经够费心了,我不想让他担心。”

谢姜眨眨眼,还挑了挑细眉,是很明显的暗示了,“皇叔~”

“你啊。”

男子屈指在她脑门弹了一下,语含宠溺,“放心,你父皇那边我去解释,他不会怪你的。”

圣人心疼还来不及呢。

每次听到卓昀流和怀玉公主一同出去散步了,圣人便是郁闷的拉着江溆絮絮叨叨,说什么卓昀流虽然不错,但是配不上他家园园。

这般想着,江溆便是揉了揉谢姜的脑袋,温声安抚她,“你父皇前几日还在苦恼,担心你会选那卓昀流当驸马呢。”

“才不会呢。”

谢姜撇嘴,无所谓的摇头,“他不好,我不要他。”

“嗯,他不好,我们不要。”

江溆能够感觉自己的大尾巴已经呼啦呼啦起来了,但还是端着一副笑容和煦的长辈模样,认真的思索了番,才郑重的开了口。

“姜姜放心,以后皇叔定替你找一个世上最好的夫婿。”

谢姜差不多吃饱喝足了,正是懒散无聊的时候,便是撑着下巴和他闲聊,“皇叔既是说那是世上最好的夫婿,那他也不一定就喜欢我啊。”

“不,他一定会。”

江溆摇头微笑,面色意味不明,“而且,姜姜,最好是相对的,可能对旁人来说是最好的,但并不适合你。”

他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她发顶的呆毛,将其缓缓缠绕于自己指尖,目光微暗,“对你来说的那个最好的,定然是情深入骨的。”

谢姜尚未接触过男女情爱,与卓昀流假情假意也不过是另有所图,如今听江溆这般语重心长的说这些,她一时间有些茫然,没怎么听懂。

江溆自然是看出来了,不过他也没有继续解释的想法。

点到为止便好,反正姜姜日后会懂的。

杨渚将钥匙前去拓了,很快返回,一同回来的还有谢珺和宋沉。

知道谢姜有话要和自家哥哥说,江溆也没有多留,“我去将这钥匙送回去,免得卓昀流生疑。”

“好~”

谢姜将他送出,俏皮的眨眨眼,还挥了挥小爪子,“有劳皇叔。”

送走了江溆,小姑娘才一路蹦跶着来到宋沉身侧坐好,很是乖巧。

见她这般,谢珺倒先是笑了,还是被气笑的。

“怎么?紧张了?”

谢珺挑眉,饶有兴致的逗逗她,“今日的事情,给你时间解释。”

谢姜扁扁嘴,看了面前人一眼,继而便是扭过头去,扯住宋沉的衣袖,撒娇似得晃了晃,“阿沉哥哥没有告诉哥哥吗?”

宋沉:“???”

怎么就扯上我了?

不苟言笑的宋少卿有些茫然,定定的看向今日主动凑过来的小姑娘,刚要开口,却是在对上她那双湿漉漉的眸时顿住了。

“咳。”

他掩唇咳了咳,淡定的以手掌拢住谢姜的后脑,漫不经心的拍了拍,这才看向面前的谢珺,“园园长大了,有她的考量,我今日已经与你说过了。”

谢珺:“???”

你到底站在谁这边?

“哦,对了。”

谢姜急忙将杨渚方才送过来的拓样递过去,“这是从卓昀流身上的钥匙拓下来的,给哥哥。”

谢珺神色一怔,“你就是为了这个?”

“也不全是。”

谢姜摊手,熟练的露出无辜的笑,“主要是为了得到这个,其次还想欺负一下那个卓昀流。”

好吧,她下手有点狠,说是“欺负”,应该……也说得过去吧?

谢珺呡唇,当即让自己的心腹去处理,不经意间对上宋沉微暗的目光,对方微微摇头,顺手揉了一把谢姜的脑袋。

谢珺:“……”

心塞塞。

他方才还取笑自家父皇在园园眼里比不上一个江溆呢,这会儿就轮到自己了。

怎么他这个亲哥哥就比不上一个宋沉呢?

当然,太子殿下面上并没有多少波动,甚至还屈指敲了一记小姑娘的额头,“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园园,莫要让自己涉险。”

顿了顿,他浅浅叹息一声,“下次若是想要做什么,直接与我说,我会配合你。”

宋沉却是紧接着开口了,“无需,有我配合便好。”

谢珺:“……”

他皱起眉,面色古怪,“你今日非要与我作对?”

“并不。”

宋沉淡定对上他满是质疑的目光,收回揉小姑娘脑袋的手,小指的指尖细微的颤了颤,继而收回宽大的衣袂间。

“此事耽搁不得,园园已经替我们省了不少功夫,我们的计划该变一变。”

宋少卿说起公事时严肃了不少,眉眼间带着谢姜不常见过的凛冽,“无论如何,我们需要尽快拿到主动权。”

“我明白。”

谢珺微微颔首,示意了一番身侧的星明,“我让人连夜回华京处理。”

“至于你。”

太子殿下看向自家小妹,不出意外的收到她乖巧无害的微笑一枚,他酝酿好的说辞顿时就卡在了喉间,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顿了顿,才轻咳了一声恢复如常,屈指敲了敲桌面,“这件事园园不必继续参与,接下来交给我们,你看着便是。”

怎么说呢,他知道,让谢姜乖乖待在他的羽翼下,什么都不做,这是不可能的了,那就让她看看戏吧。

“好~”

谢姜很乐意接受这个安排,连连点头,发顶的呆毛不住的晃悠,看的谢珺忍不住伸手去捏了捏。

“好了,无事了。”

谢珺摆摆手,拍了拍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你去玩吧。”

“好的~”

谢姜当即站起,一把拽过宋沉的衣袖就转过身准备出去,还不忘嘱咐自家哥哥,“哥哥你早些休息,莫要累着,我就不打扰了。”

话落,小姑娘已经拉着宋沉哒哒哒的跑出去了。

谢珺再次心塞了。

好吧,他方才不该说“你去玩吧”,而是“我们去玩吧”。

宋沉顺从的跟着谢姜的步伐,待感受到迎面吹来的凉风时才面色微变,反握住她的手腕,用上了几分力道将人稳住。

“嗯?”

谢姜停下来,疑惑的看向他,“怎么了?”

“风大。”

宋沉将人拉回去,让月柳替她披了件披风,这才带着她出门。

然而,临到出门,谢姜却是忽的停住了,摸了摸下巴,面色纠结。

宋沉素来不会迂回,“怎么了?”

“我今日还是不出去玩了。”

小姑娘转过身回了自己的营帐,敛衽端坐好,面上却是明显的郁闷,显然是不乐意的。

“不舒服?”青年做出了自己的猜测。

谢姜摇头,伸出一根手指在面前摆了摆,不满的“哼”了一声,“我今日刚被那薄情的卓少卿欺负了,现在应该还在伤心,还是不出去了。”

说着,似乎对这样的情况很是不满意,她又是重重的“哼”了一声,扔了几颗瓜子到嘴里,咀嚼时也用上了几分力道。

“我就在这里练字,阿沉哥哥你忙你的,我不会打扰你的。”

谢姜让月柳准备好了纸笔,拢了拢自己宽大的衣袖,在另一张书案前端坐好,活动了一下纤细的手腕。

她自小被谢珺和宋沉带在身边教导,自律是不需要担心的,她本人也保持着练字的习惯,从幼时临摹宋沉的字,到现在自己练字,从未间断过。

饮下杯中最后一口茶,谢姜将茶盏放远了,刚拿过狼毫,视线里便是出现石青色的衣袖,修竹的暗纹上落了夕阳灼灼的金光,泛着一层暖晕。

宋沉拿过她手里的狼毫,试了试它的重量,确定是适合谢姜用的,不会让她感觉太累,这才交给她。

“你写吧,我看着。”

他看了月柳一眼,后者很是自觉的后退少许,候在一边,不去打扰二人。

宋沉满意的在谢姜身侧站定,拿过磨条,为她研磨。

他的手很好看,修长干净,泛着冷白色,谢姜眨眨眼,定定的看着那拿着磨条为自己研磨的手,一时间没有什么动作。

宋沉垂眸,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小姑娘纤长的羽睫,握着狼毫的手白皙小巧,指甲修剪成好看的圆弧,染了粉生生的蔻丹。

他也知道,她的手很软。

心头忽的升起一股热度,宋沉急忙将其压下,闭了闭眼敛去眸底翻涌的暗潮,面上不显端倪,研磨的动作亦是不曾有什么凝滞。

墨香泛开,谢姜鼻尖动了动,这才收回目光,随意翻开一卷诗集,将狼毫沾了墨,落笔。

她写字的动作带着宋沉的影子,收笔回勾亦是与他差不多,这是她自小养成的习惯,到现在她自己的字有了自己的风格都不曾改掉。

大概她自己也不曾注意到。

宋沉站在她身侧,在无人看到的地方,细微的笑了。

***

卓少卿欺骗怀玉公主的感情,为了自己的表妹险些让殿下受伤,这件事很快在众人间传遍了。

前来看望谢姜的贵女一波又一波,都送了一些小礼物,不贵重,但大多很可爱别致,看着就能让人心情愉悦。

怀玉公主受到的打击似乎很大,接下来的几天都不曾出过自己的营帐,一直将自己闷着,除了自己的父兄和宋沉江溆,其余谁都不见。

这已经足够让一些老臣心疼不已,再想想当初怀玉公主被那卓昀流甩开,从土坡上坠下,他们更是气愤。

如此一来,原本觉得卓昀流前程不错的老臣也不去多管他,反正朝中优秀的年轻人不少,也不差他这一个。

一时间,卓昀流的地位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不上不下,谈不上多重要,但也不是微不足道。

而众人口中那楚楚可怜,整日伤心到以泪洗面的怀玉公主,此刻正在自己的营帐里与何欣媛一同看话本。

话本是江溆送过来的,内容谈不上多波折,但是语言诙谐幽默,足够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逗的很开心。

谢姜本人比较懒散,也不喜欢太多人聚在一起,这段时间便索性直接窝在自己的营帐里没有出去,反正有人陪着也有事可做,她也不无聊。

待此次春猎到了尾声,谢姜才走出自己的营帐,稍稍仰头,任由日光落在自己面上,深深的吸了口气。

“舍得出来了?”

男子含笑的声音传入耳中,谢姜看过去,眉眼生动,“皇叔~”

她哒哒哒的跑过去,仰面看他,“让皇叔久等了。”

“不久,我也刚到。”

江溆紧了紧她的披风,隔着衣袖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走吧。”

“好~”

此次前来春猎,除了应付卓昀流陪他演戏,谢姜还未真正的欣赏过这边的景致,再过两日便要离开此处了,江溆正好有时间,便带着她走一走。

“卓昀流之后的路不会长远。”

江溆冷不丁的提起这件事,正沉浸于周围花丛的谢姜愣了愣,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显然是不在乎的。

男子轻笑一声,握紧了掌中的手腕,状似漫不经心的问她,“他的相貌也算是上乘,能力尚可,不过配姜姜还是差了些。”

谢姜撇嘴,随手摘了朵小花,放于鼻尖轻嗅,“我也不喜欢他那样的啊。”

江溆挑眉,继续问她,“那姜姜喜欢什么样的?”

他面色不变的迎上小姑娘疑惑的视线,一本正经的解释,“你快及笄了,是该相看相看夫婿了,你告诉皇叔喜欢什么样的,皇叔替你筛选,也省去你的麻烦,如何?”

小姑娘皱着眉仔细思索了番,浅粉的唇瓣呡起,看着江溆心头痒痒的。

片刻后,谢姜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

谢姜“嗯”了一声,晃了晃手里的小花,“届时再看吧,若是碰上喜欢的,我会告诉皇叔的。”

“好。”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江溆面上笑意加深了几分,伸手将她被风吹开的鬓发拢了拢,带着她继续走,“你要记住了,日后若是遇到心悦的男子,一定要告知皇叔。”

闻言,谢姜倒是来了兴致,对他眨眨眼,“告诉皇叔,然后皇叔帮我绑回来吗?”

江溆点头,并不觉得这个做法有什么问题,“有何不可?”

到时候不需要你开口,他也会自己送上门。

想到这个可能,江溆的心情更好了,脚步都轻快了几分,眉梢都染了笑意,周身的气息是明显的愉悦。

谢姜自然是察觉到今日皇叔心情不错,她歪了歪脑袋,忽的就笑了,“皇叔为何不着急着急自己的事?”

“我的?什么事?”

沉浸在对未来美好幻想中的江溆未曾反应过来,并不明白自家姜姜说的话是何意。

谢姜难得的收敛了面上的笑意,很是严肃,“皇叔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成家了,前几日父皇还念叨过呢。”

江溆:“……”

好的快要飞起来的心情顿时就没了呢。

他勉强维持住面上的笑,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此事不着急,缘分未到罢了。”

“缘分?”

谢姜歪头,面色懵懂,“那是什么?”

江溆轻笑,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等你遇到了,便明白了。”

缘分啊,是我重来一次后还能遇到你,还能站在你身侧,看着她笑闹,看着你明媚。

任何言语都不能形容它,只有真正遇到的人才能明白其中滋味。

小姑娘似懂非懂的点头,也没有继续纠结这件事,转而将自己投入花丛中,几乎要玩脱了,若不是江溆握着她一只手腕,估计她能撒丫子跑起来。

知道她兴奋,江溆也不曾打扰她的好兴致,只配合着她的步伐跟着她随意的走。

不过,他忽的想起一件事,“姜姜。”

“嗯?”

小姑娘正蹲在花丛里拾落花,小心翼翼的捧着,闻声抬首看了他一眼,“皇叔?”

她的眼亮晶晶的,融了半寸的日光。

“我很老吗?”

江溆也是蹲着的,说这句话时,他还按着谢姜的双肩靠近了她,直直的看着她的眸,细细观察她的表情。

谢姜眨眨眼,眼前那张俊逸的脸靠近了不少,她甚至能够看清他的睫毛。

她呼吸微微一滞,只觉得有些热了。

“姜姜?”

清润的嗓音让她回过神来,谢姜闭了闭眼,细细的将眼前的面容打量。

江溆生的一副好面孔,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谦谦君子的温润感,目光亦是如玉般润泽,逆着日光看过去,他便是一名写意风流的公子。

谢姜眼中的江溆,一直是温柔的。

但是,她也知道,众人都叫他“笑面虎”,只因他的手段和城府足够让人敬畏,据说他看人的时候眼神能让人发毛。

邪气———

这是有一次谢姜无意间听到自家父皇评价江溆时听到的词。

谢姜直直的看着眼前的一张脸,试图找寻出这个词的踪迹,却是一无所获。

怎么会是邪气呢?

谢姜很是疑惑,主动靠近了几分,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看到了小小的自己。

皇叔明明那么温柔啊。

小姑娘身上的熏香不算陌生,如今陡然间主动靠近,江溆心头一跳,耳垂微热。

他暗自骂了自己一通,急忙稳住自己微乱的呼吸,不让谢姜看出自己的异样。

“姜姜?”

他再度唤了她一声。

谢姜这才后退少许,笑的眉眼弯弯,“皇叔一点都不老的。”

说着,她还眨眨眼,“皇叔很好看呢。”

江溆的耳垂彻底的红了。

他急忙偏首过去咳了咳,掩饰自己的异常,“那姜姜不能嫌弃皇叔老。”

“不会啊。”

谢姜虽是疑惑,但还是说了实话,“皇叔是长辈,园园怎会嫌弃?”

江溆:“……”

好的,方才的脸红心跳瞬间都熄火了。

他觉得他今日的心情太过大起大落了。

“皇叔~”

少女软绵的嗓音听着很是勾人,江溆应了声“嗯”看过去,迎面而来的是柔软的花瓣,被谢姜吹开了。

因为靠的很近,那些花瓣还擦过了他的面颊,在他鼻尖留下一抹芬芳,才落入花丛。

而始作俑者已经自顾自笑着跑远了,笑声如银铃般轻灵,“皇叔放心,您正当年,一点都不老,还很好看。”

不得不承认,江溆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他笑着站起身,追上调皮的小姑娘,重新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确实不老啊,他不过比她大了六岁。

坚定了这个想法,江溆亦是轻松了不少,带着谢姜走上土坡。

这个土坡他当初来动过手脚,才能让卓昀流站不稳,让谢姜轻松的实施自己的计划,后来他又让人来撤走了那些布置,好让自家姜姜来赏花。

走到最后一级台阶时,江溆自己先上去了,转过身托住谢姜腋下,将人轻轻抱上来,掸了掸她的肩头,拂去了一些落花。

谢姜有些耳垂发烫,毕竟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若是特殊情况就算了,但一般时候父皇都很少抱她了。

江溆似是不曾察觉她的异样,继续握着她的手腕带着她继续走。

此处有一个小亭,上次谢姜不曾进来过。

“你也闹腾了许久了,在此处休息片刻吧。”

江溆将人按着坐好,自己也在她身侧坐下来,伸手指了指,“此处视野确实不错,那边是你喜欢的景致。”

谢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连绵的花丛和潺潺的溪流,日光下的溪水似是揽了碎玉般,如一条玉带随意的落在地面。

“真的很美。”

小姑娘忍不住感慨,任谁都能察觉到她的雀跃,“那边的花真好看。”

江溆的手肘紧靠着她的,视线始终落在她面上,“你若是喜欢这般的景致,侯府也可以有。”

“什么?”

“算算时间,侯府的桃花应该开的差不多了,待我们回到华京,正是最盛的时候。”

江溆拨开被风吹到谢姜嘴角的一缕青丝,强自淡定的收回手,指尖状似不经意间擦过了她的侧脸。

谢姜心头一颤。

“侯府有一处高楼,是藏书楼,最上面一层是饮茶用的,是侯府的最高处。”

男子细细的看着她,“届时,皇叔带你去看。”

从他融融的眼中,谢姜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眉眼,占据了他整个眸。

她忽的心头一跳,目光微动,“好。”

她莫名觉得耳垂有些热,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感觉,很是古怪,让她有些不舒服,但又不是那么难耐,反而让她有些甜蜜,又有些紧张。

“姜姜?”

江溆揉了揉她额前的发,靠近了她几分,语含担忧,“怎么了?脸上这么红?”

她还脸红了?

谢姜下意识的挪了挪,拉开了自己与他的距离,随意揉了揉自己的脸,“无事,可能……风太大了吧。”

闻言,江溆先是愣了愣,继而俊逸的面庞便是笼了一层的欢喜,眸底似是倾覆了不休的浪潮。

“可能……风太大了吧。”———

很熟悉的一句话,一字一字的,分毫不差。

他想起上一世他在桃树下折了桃枝递给她,小姑娘羞红了一张小脸,面上的红晕竟是比周围的桃花还要醉人。

她当时亦是避开了他含笑的视线,强自淡定的揉了揉自己的脸,说:“可能……风太大了吧。”

再度听到这句话,江溆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觉得心头鼓鼓的,很充盈,充盈的快要溢出来,眼眶微湿,又有些涩涩的。

“嗯。”

他听到自己压抑着欢喜与酸楚的声音,还有越来越快的心跳,“是风太大了。”

谢姜避开他过分灼人的视线,状似漫不经心的看下方的景致,鬓发掩映下的耳垂早已红了一片,衬的那润泽的玉珰更为剔透。

江溆细微的笑,始终看着她欲盖弥彰似得躲避,心情大好。

真是个小傻瓜。

哪里是什么风太大呢?

是今日的春风太过暖软,吹开了她的少女心事罢了———

不是风动,是心动啊。

***

回程的途中二人各怀心事,谢姜依旧是和何欣媛同一辆马车,二人一边看话本一边吃瓜子,倒也是悠闲惬意的。

江溆照例会每日剥了瓜子送过来,依旧是宠溺的笑,温柔的拍她的脑袋。

“侯爷是真的宠你。”

何欣媛能够明显看出来这位泽山侯对谢姜的好,不含任何意图的好,恨不得将好东西都捧着送到她面前任她挑。

她忍不住心下感慨,将来这位侯爷若是有了孩子,怕是要宠的没边了。

关于江溆宠她这件事,谢姜已经听的太多了,只是她今日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古怪,但具体哪里古怪她又说不上来,只得作罢,努力去忽略那股异样。

她并不知道,心底深处已经有种子发了芽。

回到华京的一路上很是顺利,谢姜直接将何欣媛带入了宫,与她一同在聆雪殿用了茶点。

待夕阳悬到天际,谢姜才让人送她回府,顺便带上小白。

“放心吧,小白不挑食,不会吃垮何府的。”

谢姜笑着将绳索塞到她手里,俯身揉了揉委屈的小白的脑袋,温柔着声音安抚它,“小白要保护好欣欣,知道吗?”

小白以脑袋蹭了蹭她的胳膊,乖巧的呜了一声。

“好了。”

谢姜眨眨眼,站起身笑了,“我知道你不惧她们,但有些事情,能省些精力便省些精力吧,我知道你有计划,莫要被那些不重要的人打扰了。”

“好。”

何欣媛并不拒绝眼前人的好意,她收紧了手掌,张开双臂抱了抱娇小的姑娘,“宫中形势亦是复杂,你也要小心。”

谢姜轻笑,回抱住她,“好。”

谢姜让月柳随同何欣媛回府,算是送送她,顺便去威慑一番何府那些个跳脚的人。

谢姜有自己的考量,何欣媛也有自己的计划,二人有着各自的战场,但都不曾直言挑明,道别时不过是一声“保重”,一声“好。”

这些已经足够。

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姜目送着何欣媛的背影离去,这才笑着摇摇头,回了内殿沐浴。

春猎归来,自然是有不少事务待处理,谢姜晚间去给自家父皇送了燕窝,让他早些休息。

圣人心情大好,揉了揉自家女儿的脑袋,絮絮叨叨的嘱咐她早些回去休息,莫要着凉,还很是委婉的劝她,莫要为卓昀流伤心了,华京的好男儿多的是,比他好的也大有人在,为了那个多情的男人这般伤心,不值得。

哦,谢姜差点忘了,自家父皇并不知道自己的计划,一心以为自己被卓昀流伤透了心。

当然,时机尚未成熟,现在并没有到说出实情的时候,谢姜耐心的听完了圣人的絮絮叨叨,并没有解释。

第二日,钦天监的人上奏,近日天象有异,直指东南方向,紫微星移,乌云蔽光,恐有变故。

同时,户部上奏,发现了一笔账目有异,具体去向不明,支出源头乃园洲。

园洲,大齐的一处富饶之地,乃一处水乡,地处大齐疆土的东南处,同时也是已故皇后姜氏的故乡。

那一笔账目不容忽视,圣人并没有干预的意思,直接让户部尚书去调查,其余人配合,并没有什么迟疑与宽容的意思,太子谢珺也不曾出言干预。

谢姜得到这个消息时正在练字,手上蓦地一抖,一滴墨便是落在素色的纸笺上,晕开一片。

“殿下……”

月柳急忙温声安抚她,“殿下莫要着急,结果尚未可知,清白自是清白的。”

谢姜呡唇,忽的笑了。

没有那么简单的,她知道。

从上次上元那一晚的星陨开始,她便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几日后,户部得到结果,同时发现了更多的异常。

园洲那边的军用船只数量有些古怪,这段时间换新的太多了,这便是那一大笔账目的具体流向。

但这两年并没有什么战争,军用船只犯不着换新的这么大批量,而那些被换下来的旧的船只去向并不明确,记载的很是含糊。

军中用品素来是敏感的,圣人命人继续查,仍旧没有插手的意思。

直到几日后,结果传来。

那些旧的船只并不曾有什么大的损坏,亦不曾送到规定处去处理,而是被人秘密的在使用。

而那些船只上运送的,是一些园洲当地的锦缎布匹,还有军火。

军火,国之重器,除非朝中专人押送,否则便是祸乱江山的存在,这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不可饶恕的,不管他是何身份。

园洲当即镇守的,是姜氏,而如今负责园洲大小事务的,乃姜氏的姜喻之,太子和怀玉公主的表哥,圣人的外甥。

一时间,朝堂炸开一片。

姜氏乃钟鸣鼎食之家,世代忠良,所出之辈皆是德贤之人,也不乏一些文人雅士,是实实在在的贤良望族。

姜氏是帮助如今圣人登位的一大助力,却是不曾谋求什么更大的权势地位,足够为诸人称道尊敬。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信的有之,不信的有之,看戏的有之,但不管真相如何,到底是在姜氏所管辖的地界出的事,姜氏应该负责。

圣人压抑着怒火,面色阴沉的扫过朝堂中诸位臣子,暗沉的目光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屈指敲着龙椅,一下一下的,带着莫名的节奏,安静的听着重臣讨论争执,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片刻后,重臣渐次安静下来,殿中只剩下众人紧张的呼吸声与圣人一下一下敲龙椅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众人以为圣人压抑的怒火要爆发时,圣人才开了口,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准确的说,是毫无起伏的语气,让人听不出什么端倪。

圣人命人将姜喻之押到华京,让司寇调查此事,同时各部配合调查。

太平静了。

平静到似乎并不在乎这件事的处理结果,也不在乎自己外甥是否是被人所陷害,更不在乎姜氏的存亡。

谢姜知道这些具体情况时正在江溆府上赏桃花,她站在藏书楼最高处,俯瞰那连绵成一片的荼蘼花色。

江溆倒了杯热茶递给她,与她一同看向侯府里那片桃树,清润的嗓音含着安抚,“莫要太过担心,你父皇心里有数。”

“我明白。”

谢姜吹开茶面上的浮沫,将明灭的眼神遮掩在升腾的茶雾后,无声冷笑,“我相信表哥,也相信哥哥和父皇。”

小姑娘很是平静,面色亦是平静的,比之平日少了些明媚,看得出来心情是压抑的。

她饮完热茶,便是靠在窗边安静下来。

片刻后,脊背靠上了什么,继而便是有手臂横过了她的腰身,属于男子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颈侧。

江溆浅浅叹息,稍稍收紧了手臂,“姜姜。”

他并不多言,只唤了她的名字,让她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谢姜呡唇,莫名觉得眼眶微涩,她顿了顿,忽的转过身去,重重撞入江溆的臂弯,环住了他的腰身。

江溆心头猛地一跳,顺着自己的心意将怀中人搂紧,缓缓阖上眼。

他又听到了越来越快的心跳,有他的,也有她的。

看来,今日的风也有些大呢。

作者有话要说:此处是怦然心动,甜甜的爱情就要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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