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这番对视持续了将近一分钟,但谁也?不是说话的那个。

先开口的是胡少峰,他最嘚瑟,收起刚见面时那戒备的表情,又恢复成了上身朝后仰着站立的吊儿郎当状,嘴唇上叼着的那根烟说话时一抖一抖的:“哟,巧了,这不咱文浩弟弟吗,好久不见呐,老?爷子身体还好?”

方文浩脸上露出?个假笑:“劳少峰哥您惦记,我爷爷好着呢,常常嘴上念叨你。”

“行?,最近挺忙的,等得空了我找老?爷子下棋。”胡少峰摆着他那身花衬衫斗志昂扬地走近,眯眼?瞅着方文浩,上下打量,满脸的坏笑,“喝了多少啊你这是,腿都站不直了。借酒浇愁?有什么愁事儿别客气?,跟哥说,哥帮你解决。”

方文浩心说全他妈就怪你,身体扭了扭,从林惊蛰有力的胳膊里挣脱出?来,面上一点看不出?情绪:“我有什么可愁的,就是哥们儿聚会高兴多喝了几杯,倒是你,少峰哥,听说你前?段时间又挨胡叔叔打了,伤好利索了吧?没好利索千万别抽烟喝酒,叫人担心。”

胡少峰明显被噎了一下,吊儿郎当的姿态慢慢收起,他抬手摘下自己叼嘴上那根就是不点燃的烟,夹在指间,又用那只手掌拍了拍方文浩的肩膀,凑近。

他笑眯眯道:“打着玩的,我爸又没当过兵,哪有你们家老?爷子的力气?。不碍事。”

说罢,眼?睛一瞥,他认出?林惊蛰了,当初在申市交易所惊鸿一瞥,这位装逼能?力远胜于他以往心目中?巅峰魁首肖驰的小王子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印象。林惊蛰模样出?挑,好记,他因此因此也?有些好奇,毕竟早前?在申市时他就猜测过这位气?度不凡的年轻人会是哪家小孩。说句不要脸的话,这燕市上下但凡不是家世?太差劲的小子,他脑袋里基本都有点印象,之前?琢磨半天?也?想不起有这么个人,胡少峰还以为他不在燕市呢。

谁知?没过多久居然就见到了,这人居然还是同方文浩混一个圈子的。

真是不巧,美色当前?,胡少峰是个看脸的人,又无法拒绝装逼装得浑然天?成的存在(例如肖驰),原本还想结交一番呢。

可他跟方文浩,真的是积怨已久,这仇有生之年估计是化解不了了。

想起这仇他就来气?,打穿开裆裤那时起,方文浩这王八蛋就酷爱告状。胡少峰又是个嘚瑟的人,在外头亲女同学嘴啊跟男同学的打架啊爬校长办公?桌撒尿啊好勇斗狠什么都没落下,方文浩姑娘抢不过他,打架也?打不过他,校长办公?桌爬得都比他慢!那哪儿不行?,于是计生阴毒,就跑去跟他爹告状。

胡少峰他爹妈都是暴脾气?,又格外宠爱长得乖巧漂亮的小孩,一听方文浩告状,也?不管青红皂白逮着胡少峰就打。好死不死这俩人从幼儿园到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还都是同个学校的,于是胡少峰这冤一蒙就是十几年,以至于后来看到他爹抬手挠头都条件反射抱头鼠窜。

这个恨怎么化解!你说!

想结交的人居然成为对家,这实在是太遗憾了,胡少峰假笑了一下,看向林惊蛰,话却仍朝方文浩说:“这哥们眼?生啊。”

方文浩酒醒了一半,心中?便有些担忧。他跟胡少峰各有依仗,斗来斗去怎么着都不至于伤筋动骨,却从未想过把林惊蛰给牵扯进来。

林惊蛰这一没靠山二没家底的,万一给这王八蛋盯上了,往后苦头可有得吃,况且他在小城市长大,估计没见过这种火花四?溅的阵仗,胡少峰虽然人品王八蛋吧,气?势还是够的,林惊蛰万一露了怯,拿捏不了轻重,恐怕会给弄得下不来台。

他琢磨着该如何不引人注意地将林惊蛰护到后头去,没成想耳畔响起的声音却仍是一如既往的镇定和沉稳:“胡先生贵人多忙,我们在申市见过的。”

而且见了两次,在交易所时这人躲盆栽后头贼眼?瞅过来无数遍,林惊蛰虽然没有搭理过,但哪怕是个植物人也?不可能?没发觉。第二次在酒吧时那就是单方面的了,见识过他左拥右抱玩得乱七八糟的风格,林惊蛰印象可不怎么好。

但这种情绪肯定不可能?表现在脸上,因此说完这话,林惊蛰还露出?个笑来,伸出?右手:“我是林惊蛰,二十四?节气?那个惊蛰。”

胡少峰被他那双眼?睛晃了一把,下意识伸手握了上去,等到收回手时才想起自己不该回应得那么和气?,可没辙,手握完,气?氛已经?软和了。

他只好道:“记得记得,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别叫什么胡先生了,听着别扭,你跟方文浩是哥们,就随他叫呗。”

林惊蛰点头微笑:“少峰哥。”

点头那瞬间,脑门上扎来一道锋利的目光,他掀起眼?皮看去时,对方已经?恢复了正常,正远远站那捏着串珠平静地看着这边交锋,神情八风不动。

一堆明怼暗怼完毕,借由林惊蛰递出?的台阶,双方总算舍得鸣金收兵。方文浩揽着林惊蛰示意让他躲后面点,一边领着一帮人越过胡少峰朝后头走,抻着脖子喊站那的卷毛:“肖哥!”

林惊蛰便意识到,这位估计就是那个在酒桌上颇有存在感的肖驰了。

肖驰身上有种这个年纪的人不该拥有的清心寡欲,方文浩对他明显和对胡少峰不同,态度郑重了很多,就连他身后那伙不搭理胡少峰的小伙伴们也?都和气?地跟着喊人:“肖哥。”

肖驰巍然不动地站在那里,把那串珠子绕了两圈绕回手腕上,抬手拍了拍方文浩的脑袋,温声道:“早点回学校,少喝那么多酒。”

“哎。”方文浩任他拍完,又见他将目光淡淡落在林惊蛰身上,赶忙开口介绍,“肖哥,这是我哥们,林惊蛰。”

肖驰冷静地点了点头,眼?神很温和,拍完方文浩的手抬起来挪了一个,像是还想拍在林惊蛰脑袋上。

林惊蛰立刻抬手抓住了他,拉低,摇晃,微笑:“肖哥好。”

感觉到交握的双手处突然增加了力量,林惊蛰不甘示弱地也?捏了回去。

接触大约三秒,这个看起来稍微有那么一点长的握手仪式平静地结束了。

肖驰收回手,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波澜不惊:“你好。”

完事后背着手同方文浩又说了几句话,双方充满火药味的开场便如此以和为贵地结了局。

离开饭店大门的时候方文浩好像非常急于离开,脚步都略快了几步,走开老?远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后头没人,才长舒了口气?,有点不爽地说:“真他妈倒霉,居然碰上胡少峰这孙子,要不是今天?肖驰也?在,我非得揍他一顿。”

说罢又朝林惊蛰道:“刚才那胡少峰记住没?以后在学校见到他躲着点走,这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林惊蛰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他捏了捏自己背着的手,心说那王八蛋够能?装逼力气?也?够大的,那爪子那么大面积,蒲扇精啊。

今天?这人的手倒是没有上次那么发烫,但手心还是比林惊蛰热上一些,捂得他手心都出?了点汗。林惊蛰问:“那个肖驰是谁?”

“肖哥啊,他你不用担心。他虽然跟胡少峰关系不错,但人比那孙子好多了,脾气?也?好,从来不跟人起矛盾,下回你要是遇上他,就跟现在似的客气?点就行?。”方文浩说罢,转头问后头的小伙伴,“嘿,你瞧见没,胡少峰内孙子在肖哥面前?乖得跟鸡崽似的,他不是嘚瑟么,有能?耐那根烟别空叼嘴上,他点啊!”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又有人道:“我听说前?段时间肖哥是不是又去庙里了?”

“哪儿啊,他好像是身体不舒服出?国了,之前?卫生部不是还去了几个专家嘛。不过那时候他好像在修什么新?禅,不愿意见人,那几个专家把了一把脉就走了,什么名堂都没查出?来。”

“今天?看着挺健康啊,我估计没啥事,不过他又修什么禅啊?”

“谁知?道,他不一直这样吗,多少年了都,你去跟他交流一下佛法啊……”

“算了算了,还是算了……”

……………………

饭店里,目送宿敌走远,胡少峰砸吧了下嘴,眯着眼?意犹未尽:“便宜他了。”

肖驰收回目光,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领人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你等等我啊!”胡少峰跑跳着跟上去,边跑边将烟叼回嘴里,下意识摸兜套打火机的动作却一下停住了,最后还是讪讪将那根烟丢进了垃圾桶。

他随即又高兴起来,乐呵呵道:“你瞧见没,嘿!方文浩那傻X的表情!哈哈!他快气?死了你知?道么,上回投标就差我十万!”

肖驰没什么情绪地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凭什么啊,我才不!”胡少峰梗着脖子一脸不服,“他有能?耐再找我爸告状去啊!”

嘚瑟完毕后脸上又挂上贼笑:“嘿,看见没,今天?跟他一起那小孩,咱们在申市见过的。”

肖驰什么也?没说,侧着眼?珠斜睨他。

胡少峰以为他忘了,记得抓耳挠腮的:“你忘了?就交易室那个啊,那天?穿着白衣服,还带着仨保镖,一出?手就是五十万那个,装逼比你还强的那个!”

“哦。”肖驰目光直视前?方,“想起来了。”

胡少峰不疑有他,嘿嘿笑道:“你看他那俩眼?珠子,贼大贼大的,像不像兔子?”

肖驰皱眉:“少胡说八道。”

胡少峰想起来了,兔子不是什么好词儿,他哎呀了一声:“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长得像兔子,不是说他……哎我操不说了不说了,意思?就是他长得挺好玩的,这谁家小孩?能?跟方文浩玩儿一块,我怎么以前?都没见过,不至于啊……”

肖驰没搭理这人,他双手背在背后走得四?平八稳,看似心无旁骛,实际上却在偷偷捏右手。

刚才握手时林惊蛰借机狠掐了他一把,超级用力,这会儿他手背的皮肤估计已经?青了。

肖驰心说这小孩也?太狠了,自己就那么一捏,都没怎么用力,吓一吓他而已,他居然来这么一招。

不过肖驰挺意外,上次在申市酒吧那啥过后,他本来以为自己脑子不太清楚估计记不清对手,谁知?今天?一见,隔着大老?远他竟就把对方认了出?来。清醒的时候又碰一面,肖驰这会看清楚了,心说这小孩长得真小,也?不怪胡少峰把他比喻成兔子,真就跟兔子似的,又白又小。

肖驰回忆了一下,上次他好像胳膊略使了点劲儿就把对方抱起来了,真瘦,除了屁股哪儿都没肉。

眼?前?忽然恍了一把,他从回忆中?惊醒过来,便见胡少峰三两步跳到前?头推开了那扇他差点撞到脑袋的门。

胡少峰一路嘚啵了半天?他一句没听进去,这会儿终于歇嘴,推开门后无不担忧地投来目光:“怎么了啊,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肖驰觉得有点丢脸,但面上什么都没显出?来,镇定自若地抬腿入内:“没。”

“那怎么路都不看了?”胡少峰琢磨了一下真有点担心,“哎,你注意点身体别老?逞强,前?几个星期不是还专门出?国去看病了?回来问你什么毛病你也?不说,要不我回去跟我爸说一声,他认识卫生部那个老?中?医……”

“不用了。”肖驰一听他提起出?国看病的事情就浑身难受,林惊蛰踢那一脚实在有点狠,要命地疼了一场之后,回到燕市他就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连每天?早晨的例行?升旗频率都低了。他虽然信佛,可又不是真和尚,哪里会不怕这个?

燕市的医生是绝不能?看的,圈子里消息传得飞快,他今天?敢开口说出?烦恼,赶明儿谁知?道会被编排成什么样?于是只能?借口有事紧急出?国,跑外头看去。

好在医生告诉他那里没什么实际损伤,他感觉不对可能?只是因为心理障碍。

肖驰很愁了,念经?时都在愁,这会儿刚刚见完罪魁祸首胡少峰就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捏着佛珠的手指都紧了一下。

“行?了!”他皱眉喝止住胡少峰聒噪的声音,“谈正事,申市那边股票怎么样了?”

“哦!”胡少峰立刻被他转移了注意力,“涨呢,都在涨呢,咱们后期追加的六百来万都已经?飙了四?五倍了,听消息说再过段时间会增加几支上市股……”

肖驰微微点头,神情平静,好像世?间万物都不放在眼?里。

其实心里重重地松了口气?。

*******

沈眷莺是个干实事儿的人,效率极高,她说要抽空见林惊蛰,林惊蛰便很快见到了她。

两人上辈子斗法多年,林惊蛰对她印象深刻。这是一位女强人,坚韧而又聪慧,和林润生截然不同,明显的女强男弱。

但或许婚姻就是这样,总得有一方稍微退让软弱一些,因此在林惊蛰的印象当中?,这位继母和父亲的感情一直都很不错,虽然性格强硬一些,对他却也?多有包容,上辈子他那作天?作地的劲儿不知?道捅出?多少篓子,沈眷莺硬是保了他五年的平安。

因此林惊蛰上辈子怨恨林润生归怨恨林润生,同她的关系却一直没有恶化到哪儿去,除了同她女儿沈甜甜不对付之外,这位阿姨的形象一直都是光明正面居多。

林惊蛰落座时有点提防,上辈子他是被林润生主动接来的,沈眷莺和他打交道无可厚非,可这辈子他明明已经?主动远离了他们,沈眷莺又为什么要约他见面?

他谨慎地问好:“沈阿姨。”

沈眷莺朝他露出?一个有些强势但也?堪称温和的微笑:“碧螺春可以吗?”

林惊蛰点头道:“我不挑剔。”

沈眷莺便又替他做主点了几样搭配茶的点心,都是不太甜腻的品种,符合大部分男孩子的口味,交还菜单之后又很自然地笑道:“听你爸说你喜欢喝茶,家里还有些别人送的大红袍,也?没人懂这个,等会儿一起回家吃晚饭,我翻出?来给你,你带到学校来喝。”

林惊蛰已经?习惯了她这个作风,闻言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双方初次见面,尚算和谐,沈眷莺打量着这个自己从未见过的继子,有些明白丈夫为什么形容起对方时语气?会充斥掩饰不住的自豪和骄傲了。

沈眷莺道:“惊蛰,阿姨可以这样叫你吗?”

林惊蛰点头:“当然。”

“惊蛰,阿姨这次约你出?来,可能?比较突然,但希望你不要觉得不开心,我和你爸爸都没有恶意。”

茶上来了,林惊蛰记得她嗜甜,将随盘的方糖和奶推过去,平静地回答:“我知?道。我对你们也?没有抵触。”

沈眷莺接过糖和奶,略微楞了一下,心中?有些惊奇这个孩子的贴心。

这孩子明明只比她女儿沈甜甜大一岁,面对对方时,她却很难生出?自己在跟一个孩子谈话的感觉。

林惊蛰直白而成熟的态度也?让她越发谨慎,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更换一下策略,开诚布公?一点。

她道:“既然这样,阿姨就跟你直说了。那天?你爸爸回去以后,给你母亲打过电话,双方就你提到的问题谈过之后,我们才发现这么多年你在群南的处境和我们原本以为的不同,这一点阿姨和你爸爸都很抱歉,这确实是我们的疏忽,我们对你的成长太不关心了,也?应该更谨慎一点。”

林惊蛰捧着茶杯喝了一口,脸上没什么情绪,安静听着。沈眷莺的道歉让他感觉到有些意外,这番谈话上辈子没有过的,他和沈眷莺一直都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距离。

过了那么多年,物是人非,他早已看开了很多,但实际内心深处,对于沈眷莺提到的问题,他前?世?确实耿耿于怀。

可惜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心怀期待的年轻人了,林惊蛰笑了笑:“也?没那么糟糕,至少外公?对我一直都很好。”

“我们很感谢他,得知?他去世?的消息后,你父亲消沉了很久。”沈眷莺看不穿他的情绪,只能?接着道,“也?许你会觉得我们是在为自己开脱,但实际上你父亲这么多年来其实一直都有保持和你外公?的联络。当初他和你母亲离婚时,只是一个在群南教书的普通老?师,他那时候无力抚养你,几乎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你母亲,为此你母亲和他签订了协议,要求他离婚之后再也?不能?打扰你们。”

沈眷莺眼?神放远,变得悠长起来:“后来他被调到燕市,我机缘巧合和他结婚,他的经?济能?力才逐渐变好,所以这些年也?在逐年提高汇给你的抚养费。我们本以为这笔钱能?让你过得舒适一些,却没想到……”

沈眷莺叹了口气?:“唉。他心里很后悔,阿姨也?觉得愧对你。你爸爸不会说话,上次跟你见面时可能?气?氛不太愉快,但你要相信他真的有心想要补偿自己犯的错误,阿姨这次见你,就是想和你谈谈,可不可以给我们一次这样的机会。”

老?实说,面对沈眷莺这样惯打直拳的手段,林惊蛰是真的不太擅长防御。他知?道这个女人确实没有坏心,前?世?对他虽然称不上多么关心,亏待却从未有过,以至于沈甜甜都时常对他妒恨有加。

他不太想去介入那个现如今构架完毕十分美满的家庭,林惊蛰垂眸看着茶杯,蜷缩着的叶片在澄澈的茶汤中?逐渐舒展,上下沉浮。

沈眷莺道:“假如你不愿意,那吃顿饭呢?一起吃顿简单的饭可以么?”

眼?前?发展的一切已经?和前?世?截然不同了,林惊蛰忍不住后悔,自己上辈子为什么没有像现在这样,选择心平气?和开诚布公?地大家谈一次话。或许是那时的自己太过幼稚也?太过叛逆,注定要经?历一番波折。

他叹了口气?:“好。”

父亲去世?后,他时常怀念当初家里每天?的餐桌,虽然气?氛剑拔弩张,虽然吃到一半总会争吵,但直至失去之后,林惊蛰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就当是完成一个前?世?盘桓在心中?已久的夙愿吧,虽然不想打扰他们的生活,但吃顿饭还是可以的。

沈眷莺松了口气?,笑容越发温和,她转开话题,不再谈及如此沉重的过去,为林惊蛰介绍起桌上小盘子里装着的茶点来。

一壶茶喝到最后,不论各自心里是什么想法,明面上总归是和谐轻松的,告别时沈眷莺又掏出?一个这年头十分少见的银·行?·卡要塞给林惊蛰,林惊蛰拒绝了。

他对林润生愧疚归愧疚,可那只是出?于上辈子不分青红皂白弄死对方才产生的情绪,对对方父亲这个角色,实际仍旧没有太多的认同感。他在和沈眷莺的婚姻里,经?济方面明显是处于弱势的一方,林惊蛰记得上辈子和沈眷莺的女儿沈甜甜的恩怨,对方一直看不上他,很大原因就在于他的经?济来源。

确实是挺混蛋的,花着被报复对象的钱来报复社?会。

这辈子,林惊蛰再不想欠他们任何东西了,经?济上的牵扯最好一分都别有。

沈眷莺推不过他,只好作罢,回去的路上一路深思?,忍不住叹了一声。

她很少能?见到这样的年轻人,自持冷静,恩怨分明,清醒到近乎冷酷,让她颇感棘手。她知?道,林润生想要和这个孩子亲近一些的想法实现起来估计是很难了。

*******

以为学计算机每天?的课程都是打游戏的高胜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诓了,虽还未军训,教材却已经?发了下来,他同周海棠打电话来305寝哭诉:“大学真不是人上的!”

林惊蛰正在收拾发下来的军训服,军训的日子已经?定了,陆续到校的新?生们无不恐惧而期待着。听着周海棠的哭声,他十分想笑,却又要故作惊讶:“是这样吗?原来计算机系学的是这些东西!”

他什么都不懂,高胜他们也?没了办法,学都已经?入了,专业也?只自己选的,他们可没有邓麦那种不念书的理想,事到如今也?只能?拼命逼迫自己接着坚持下去。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邓麦的处境比他们更加凄惨。

培训班的课程已经?开始,进度比他原本以为的要快很多,班里授课的教授都是各家高校的大拿,课点十分渊博,要求也?很严格,班里诸多已经?有管理经?验的企业家们听起来都有些吃不消,更何况两眼?一抹黑的邓麦了。

这几天?他甚至连给林惊蛰电话的时间都没有,每天?两点一线跑在家和培训班之间,林惊蛰那笔学费数额太过巨大,他不敢辜负也?不敢浪费,只能?让自己的脑子里填入尽量多的知?识,最后反倒是见他太过废寝忘食的林惊蛰主动提出?让他稍微松懈一些,不用这么严正以待。

军训之前?,沈眷莺兑现了约定,亲自开车来学校接林惊蛰回家吃了一餐饭。

这顿饭准备得十分隆重,进行?得也?十分平静,就和前?世?很多次的晚餐一样,她,林润生,还有沈甜甜悉数到场,唯独不同的就是林惊蛰的座位,他不再叛逆地远远坐到离所有人最远的桌尾了。

家里的李阿姨做菜还是老?味道,林惊蛰安静地吃着那些久违的菜,首座的林润生明显紧张得不得了,板着脸活像要吃人,沈眷莺偷偷提醒了他几回,他想要调整,眼?神却越发凶恶。

好在林惊蛰在这种高压环境下非常自若,他更惊奇于那些微小细节上的改变,比如沈眷莺竟然难得贴心地给他主动夹菜,比如上辈子一见面就恨不能?掐死自己沈甜甜居然只是有点不太适应地坐在对面偷偷打量自己。

这张餐桌上竟能?进行?如此和谐的晚餐,即便仍旧有些尴尬,但林惊蛰从前?根本无法想象。

一个不一样的开始究竟会给未来造成多么大的改变?

林惊蛰翻了下摊在床铺上的,早上沈眷莺托沈甜甜给他送来的东西——他不要钱,沈眷莺就最近老?给他送东西。

沈甜甜对他这个突然出?现的哥哥明显有些适应不良,态度也?难免有些抵触,但总体还是和气?的,两人关系相比起上辈子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她出?面带的东西林惊蛰不好推拒,每次只能?收下,也?不能?不感叹沈眷莺的手段,总能?找到最合适的人去做事情。

东西有点多,大多是生活用品,林惊蛰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几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防晒霜装进了包里。王军和吕小江窃窃私语了半天?,没能?忍住上前?八卦:“林惊蛰,最近老?给你送东西那美女谁啊,长得真好看,你女朋友?”

林惊蛰回头朝敞开的宿舍门外看了一眼?,好一会儿目光才收回来。

“不要瞎说。”他不大明显地笑了一下,朝两人道,“那是我妹。”

1990年,九十年代初期,经?济腾飞的开始,这个新?生军训下大巴后还需要跑一段才能?到基地的年代。

群南省破获了一起震惊全国的文物走私案件,从港口查处的集装箱里顺藤摸瓜,揪出?了一系列丧心病狂参与其中?的犯罪分子和无数历史悠久的珍贵文物。其中?甚至包括许多被国家明令禁止贩卖的国宝级文物!涉案金额高达十余个亿!

于此同时,海外许多潜藏已久的销赃渠道也?纷纷浮出?水面,许多在境外接应交易的人员也?纷纷落网,被押送回国。

这一震撼新?闻刊载上了全国的纸媒头条,在好谈论政事的燕市更是所有人话题的焦点,全力支持并推动这起案件调查侦破的群南省领导政绩斐然,获得了极有分量的表彰,燕市国家博物馆更是迎来了大批被保存完好的珍稀文物,陈列进了展厅。

虽然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但听得这个消息的老?百姓们还是跟着瞎开心了一把,拖家带口地奔向了不收票价的博物馆,以此庆祝这批国宝的幸免于难。

有群南省开了这个头,诸多深受走私危害的省市都纷纷响应,活动了起来。打击走私的口号从最高管理层提出?,借着这股东风,如同燎原大火,势不可挡地燃烧了起来!

除了极少一部分的知?情人外,谁也?不会想到,一开始推动这场声势浩大的战役打响的关键,会是数个月前?群南一个不起眼?的小城市里一个不起眼?的年轻人捐献出?的那一批古朴的青铜器。

基地每日报刊更新?,林惊蛰阅过那篇花了整整两个版面赞扬打击走私成果的文章,有一些意外。

他记得前?世?的这个时候并没有这么震撼的一起事件,国内真正打击走私至少也?应该是五年之后的事情了。

意外地又从报纸上看到了那批自己捐献出?去的青铜器,心中?除了些许的遗憾外,林惊蛰更多更多感慨于文字中?所描述的参观者对它?们的喜爱。

他翻到后页,目光落在原本明显不该只刊登在副页的一则新?闻上。

上面写?着,燕市预测到未来城市发展会变得越来越迅速,因此决定投入更多的资金在公?共交通上,比如规划更多的城市地铁、城市高架,和建设新?区。

笔者对未来充满了展望和自信,仿佛那个能?容纳上千万人的国际大都市已经?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个年代看报纸的民众或许不会理解这种远见,甚至有可能?对此嗤之以鼻,但林惊蛰却从那洋洋洒洒的文字里看到了一个更胜过对方描述的世?纪。

这个高速发展的时代充满了希望,于那些被提前?追讨回的文物,于参与了追剿走私活动的城市,于那些举家前?往博物馆参观的人们。

更与亲历其中?也?深谙一切的林惊蛰息息相关着。

作者有话要说:气死了!就是更不到一万!!!

圆子抱着胖胖的自己扯着嗓子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