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章

录取通知书?是两个星期后到的?,在胡玉每天的?翘首期盼和望眼欲穿中,同?时寄来了两封。

目光落上其中一封封首上硕大的?四个字时,她?咽了口唾沫,撕开信封时的?手?都开始颤抖了。

燕市大学!

林惊蛰竟然真的?实现了他那份看上去完全不可能实现的?志愿!也成为了她?任教以来,郦云市考上燕市大学的?第一人!

比这个更加意外?的?是高胜的?那一份,他竟然真的?也被梧桐大学录取了!

这一年高考难度较大,全省的?考生发挥都有些失常,尤其地方县市,例如隔壁某个比较注重?教育的?城市,本届高三学生有超过三分之一选择了复读重?考。在这样的?情况下,各大高校当然也不可能遵照前些年的?录取分数线标准招生,高胜报考的?又是比较缺生源的?专业,因此便以超过录取线2分的?成绩,惊险地滑停在了梧桐树下。

二模成绩还是能当做参考的?,周海棠果然考得更好一些,他比高胜高了七分,理所当然地也拿到了梧桐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邓麦被燕市的?一所大专录取,专业是……幼师?不过他一早就打?算了不上大学,因此许多小朋友得以幸免于?难。为此,邓家?已经?发生了无数起争吵,邓麦的?父亲邓丰收在六月接到了上任通知,已经?从副局变成了正局长?,这个人到中年终于?跨上了仕途最难的?一道门槛,未来成就不可限量的?老警官执意想安排安排儿子念警校或是入伍当兵,将来毕业之后可以为人民服务,他这个父亲也好有所照拂,但这却和邓麦自己的?人生计划截然相反。

邓麦是个偶尔跳脱,但实际上相当有主见?的?人,他认定了什么,就不会因为别人的?劝告轻易改变。

邓丰收险些要被他气死,家?里?每日争吵不断,母亲劝不动两头倔驴,只能以泪洗面。邓麦没办法,只能躲到高胜家?里?避个清净。

“唉。”邓麦将林惊蛰倒出的?小茶盏里?的?几杯茶连带凉在旁边的?一小壶茶水全倒进了搪瓷缸里?,仰头一饮而尽,长?叹出声,“他们怎么就不明白?呢,我真的?不喜欢读书?。”

林惊蛰不泡了,他将小铜壶朝邓麦面前一撂,心?说你还是喝水吧。

高胜坐在凳子上看那几本林惊蛰从申市买回来的?书?,凳子太矮,他坐那跟蹲着似的?,心?不在焉地听着邓麦抱怨。

邓麦絮絮叨叨说了那么久,中心?思?想就是自己特别讨厌读书?讨厌到一想到读书?就恨不能去死,这一点林惊蛰看出来了。

他倒也没觉得应该劝,这世?上有些人天生就不适合读书?,强扭的?瓜不甜,硬逼他进学校,他也只是混日子而已。

邓麦身上没有对知识的?渴求,他聪明,双商高,能举一反三,这种能力却从未表现在学习上,而是运用进了平日与人交往的?细节里?。

读书?时,他能把五班那群谁都不服的?半大青年管得服服帖帖,上辈子还游走在规则之内垄断了几个城市的?酒吧,就拿前段时间在申市来说,林惊蛰忙于?工作时,高胜他们白?天的?日常活动几乎都是邓麦给安排的?。这个郦云市土生土长?的?小孩在说话都带口音的?情况下,除了新奇外?,没有表现出一点点自卑,同?时将两个小伙伴安排得妥妥帖帖,吃嘛嘛香,得空还能在市区里?逛逛。

对邓麦这样的?人来说,读书?绝不是他唯一的?出路,况且现在是九十年代,机遇无处不在,他的?可能性,反倒比高胜他们还要大得多。

林惊蛰道:“不急,慢慢来吧,观念的?转变是需要过程的?。”

邓麦感动得眼泪汪汪,扑在林惊蛰的?膝盖上:“哥,真的?,只有你理解我。”

林惊蛰心?说着谁是你哥你年纪比我还大好不好,胡玉拎着一条鲤鱼从门外?进来,闻言扫来不赞同?的?目光。

“瞎胡闹。”她?朝林惊蛰道,“你可别帮他说话,别的?什么都行,不读书?不行!现在你们不懂,等长?大之后就知道读书?有多重?要了。”

林惊蛰但笑不语,示意邓麦也闭嘴别出声,于?胡玉的?角度来说,她?的?看法也非常的?有道理,观念上求同?存异不行的?话,就避其锋芒嘛。

邓麦心?知自家?林哥肯定有办法拯救自己脱离苦海,笑嘻嘻从高胜那抢了一本语言通俗易懂些的?解释基本商业概念和金融发展的?书?籍,胡乱翻看起来。

胡玉一边杀鱼,一边心?里?也在叹气。

倒不为自己,她?自己没什么可愁的?,正式编制下来之后她?从工资到福利,待遇一下就变好了不少,又拿到了林惊蛰考上燕大后市教育局颁给任教班主任的?奖金,手?头目前十分宽裕,因此这几天林惊蛰常驻家?里?,她?从甲鱼买到羊肉,每顿都翻着花的?给孩子补身体。

她?叹的?是这几个孩子的?未来。

孩子们马上要去千里?之外?的?燕市上学,那地方那么远,远到连她?这个成年人都从未去过,这群什么都不懂的?臭小子孤零零去了那,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么?

他们会不会吃不好,会不会穿不暖,会不会睡不着?会不会在没有人约束的?情况下被人欺负或者闯祸?

另一则,林惊蛰的?学校和专业让她?心?满意足,高胜和周海棠的?录取专业却叫她?怎么都看不懂。

计算机专业?

她?心?中有些后悔,当初看到梧桐大学这个名字,她?还以为孩子们是填着玩儿的?。倘若她?能提早得知这个志愿将成为现实,当初肯定会拦下这群胡闹的?小子。

计算机专业,那不就是学电脑么?电脑有什么可学的??这玩意从来只是听说,全郦云市也没见?谁家?装上了。之前上一任校长?陶方正嚷嚷着要给校长?室置办一台时胡玉略微了解了一下,才知电脑那么贵,一台机子得一两万!

后来陶方正走人了,新校长?瞿原立刻取消了这巨额支出,那台传说中的?计算机因此到底成了个无疾而终的?梦想。

所以你说学这东西有什么用?!是能找工作还是能当饭吃?!

油锅热了,胡玉将鲤鱼滑进锅里?,用爆裂的?热油将表皮煎得酥脆微焦。

她?不太满意这个莫名其妙的?专业,却又实在舍不得梧桐大学这个名头,在此之前,她?可从未想过自家?那不争气的?臭小子能考上这么优秀的?名牌大学。

算啦,胡玉一边锅里?倒黄酒一边心?中想,既然考上了,那还是让他去上吧。

怎么说也是梧桐大学,不管什么专业,毕业之后回到郦云,总不可能找不到工作,说不定还能去省城上班呢。

她?关火,盛盘,撒上切得细碎的?香葱。

坐在屋里?收拾完棋盘的?林惊蛰便听到一声呼唤:“吃饭啦!”

林惊蛰吃着被夹到碗里?的?鱼籽时,才猛然想起来,这都好些天了,申市的?那批股票应该已经?开始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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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市,证券公司,田大华将自己的?小车匆匆停在马路牙子上,火燎屁股一般下了车,匆匆跑进了大楼里?。

楼内已经?挤满了看盘的?股民,他挤开人潮朝上一看,心?脏剧烈地颤了颤——

又涨了!又涨了!

他像是吞下了一壶烧开的?热油,肠胃翻着滚地发烫,他咬着自己的?手?指,表情从激动到悔恨,几经?变换,复杂得难以形容。

眼睛盯在大盘上,他抽出大哥大,给熟人打?了个电话,才刚接通就亟不可待地出声发问:“成功了吗?交易成功了吗?”

熟人在那头为难道:“田哥,最近全在空涨,愿意抛售的?人太少了,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实在是尽力了,但买不到啊!”

“哎呀!!”田大华急得满头大汗,不住跺脚,“你就帮我想想办法啊!”

“一定一定,一旦有人抛售我立刻帮您买进,但田哥,您得知道,市场的?事儿不是我能控制的?,我也实在没法向?您拍胸脯保证。”对方诚恳地讲完难处后,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唉,您真该早些买进的?,早买的?人这会儿都发财了。”

田大华挂断电话后才咬牙骂了句:“还用你说?!”

心?像被铁签串着放在火上烤,田大华擦了把汗,无力地看着周围几个同?样到处联系人却怎么样都没法交易成功的?股民,不禁升起了同?病相怜之感。

这感觉就像是一沓一沓的?钞票长?出了腿和翅膀,擦着手?心?从眼前飞过,只要是生意人,谁能受得了这个啊!

他又不禁想到了那个不久之前才打?过交道的?,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年轻人,对方在开市当天第一时间以最低价格买入的?那五十万股票,这一成交额几乎占据了交易所开业当天早市所有成交额的?十分之一。他心?中除了服气,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

对方那张白?白?净净时常挂着笑容的?和气的?脸蛋现如今在他的?分析中,每一根汗毛的?颤抖里?都写满了老谋深算。这世?上怎么就会有那么深谋远虑的?人?就跟懂得未卜先知似的?。能如此大手?笔地挥挥手?就买下如此巨额的?数目,又在交易成功后洒脱到一刻也不多做停留,说走就走。

田大华原本只当这是富家?少爷没把五十万当回事,但现在看来,对方恐怕早已经?预见?到了这一前景。

申市交易所开业前一周,大盘便开始了稳步有序的?上升。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开始试图了解股市,随后几天的?申市日报上刊载的?内容也都与此相关。田大华一直观望着,他心?中的?不确定被那条上升的?曲线一点一点打?消,终于?有一天,申市日报的?头版头条上出现了以“国”为字眼的?领导人对申市交易所充满褒赞的?鼓励。

而同?时,另一个颇具影响力的?消息传了回来,特区的?证券交易所不久之后也要开业了!

这是国家?要大力发展股票证券的?隐意啊!举国金融圈都为此沸腾了。燕市、特区……无数申市之外?的?人闻讯蜂拥而至,将原本就已经?很热闹的?发行场彻底堵了个水泄不通。大户托人找关系,散户抱着钱靠自己朝内挤,两块一张的?委托单转瞬间就被抢光,盛况空前!

田大华不能再犹豫了,他终于?决定下水了。

但此时的?池子里?挤满了竞争对手?,已经?没有鱼苗可被人捕捉。

申交所股票不多,在这样疯狂的?抢夺下,股价一路狂飙,上升弧度近乎直线,却都是空涨。

因为根本没有几个人愿意抛售。

成交量剧减,田大华除了干瞪眼没有任何?办法,他在托熟人留意散户,但其他人的?门路未必不比他宽。僧多粥少,一股难求,众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而此时,就拿林惊蛰购入五十万的?时代科技举例,股价已经?狂飙了两倍还多。

那五十万已经?翻倍成一百多万了,这才半个多月而已!除了将脑袋绑在裤腰带上的?那些外?,还有什么生意能比得过这个利润?!

许多工人甚至辞了职开始专业蹲守看盘,一个新行业仿佛一夜之间便已经?崛起。看大盘就像是一种甜蜜的?折磨,田大华悔恨自己的?优柔寡断,却又忍不住每天都要来见?证一次历史。

******

群南,郦云,申交所的?盛况已经?传到了这里?。

但这一时代大多数普通人都对此没什么兴趣,除了惊叹几声外?,股票于?他们而言更像是一个陌生的?充满了陷阱的?世?界,围观一下可以,参与进去还是算了。

林惊蛰平常不太看报,等他看到了那张三四个豆腐块大小篇幅的?大盘内容时,已经?是一个月后,而他的?五十万,也早已经?在这段时间内翻涨了数倍,价值飙升到了两百多万。

林惊蛰翻了翻就放下了,他心?中奇异的?没什么波动,与之相比,好像还是眼前收拾到一半的?行囊更加重?要些。

周海棠的?父亲今天也请假没去工厂,同?邓父邓丰收一桌坐着,俩人一块抽林惊蛰从申市带回来的?烟,你一口我一口,小心?翼翼不肯浪费每一口。

邓丰收眯着眼睛看着报纸,他不太了解体制外?的?世?界,颇有些惊叹:“嘿,这外?头居然开始大张旗鼓地搞起资本主义了。”

周父摇了摇头:“咱们郦云也有人去了,就煤炭厂的?两个工人,厂里?听说之后,直接把他们开除了。你说这搞得,工作都没了。”

邓丰收心?有戚戚:“咱们可得脚踏实地点,一步一个脚印地来,别老搞这些虚的?,那都是没影的?事!”

正在叠衣服的?高胜和周海棠闻言抬头对视了一眼,同?邓麦一起将视线投向?林惊蛰。

林惊蛰面无表情地回以目光,警告他们不要瞎说话,余光捕捉到一道人影,又迅速转身露出个懂事的?微笑:“周阿姨。”

“哎!”周母抱着个罐子从外?头进来,满脸慈祥,“惊蛰,你上次不是说阿姨腌的?茄子好吃吗?阿姨刚摘了些细茄子,晒得特别韧,特意做了一罐给你带去学校吃。唉你别拿你别拿,这个重?,我放在海棠的?袋子里?,你让他帮你提到学校宿舍。”

说着又朝周海棠袋子里?塞了几瓶诸如腌萝卜酱笋之类的?小菜,好像生怕孩子们在燕市吃不好似的?,里?里?外?外?忙得脚不沾地。

胡玉和邓母翻着以往的?报纸在那研究,时不时发出惊叹声——

“零下二十度?这得多冷啊?燕市这冬天这也太可怕了,咱们去年冬天最低温度多少度来着?”

“零下五度?反正也冷得够呛了,零下二十跟零下五差别大不?”

邓丰收露出一个受不了的?表情:“那还用说吗?十五度的?差别,二十度的?天跟三十五度能一样?”

邓母便发愁地抖开原本收拾在袋子里?的?棉衣,反复地摸:“这估计不够厚啊……”

“给他们钱,让他们的?到学校自己买去!”周父拍了拍桌子,朝老婆道,“行了!你也别塞了,袋子都快给你塞破了,你怎么不把煤球炉也给塞进去?”

家?长?们乱成一团,林惊蛰特别想笑,跟几个小伙伴一起蹲在那试妈妈们赶工纳的?布鞋。

布鞋的?鞋底很硬,但吸汗透气,穿起来十分凉爽,妈妈们的?审美不错,款式竟很有些后世?红遍大街小巷的?渔夫鞋的?味道。

穿着那身白?色休闲服,踏上布鞋,他很江湖神棍风范地提着自己格外?轻的?行李袋(这也是巧手?的?妈妈们亲手?做的?),里?头只放了一些必需用品和几套夏季较薄的?换洗衣服,同?大家?长?们告别。

场面一时静默,妈妈们的?眼眶偷偷地红了,聚在一起抹着眼泪,爸爸们闷头抽着烟,不发一语,邓丰收半晌后问:“不送你们,真的?没事?”

“我觉得不行。”周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我还是请个假……”

“真的?不用了。”林惊蛰已经?拒绝了好几次,此时仍笑着回绝,“我们四个人结伴,到省城坐火车直接就能到燕市,学校接新生的?人就等在火车站里?,不会有问题的?。你们往返几天时间,车票贵不说,还得耽误多少事?”

这一家?的?长?辈,胡玉临近开学走不开,邓妈妈和周妈妈都没出过远门,送完人自己回来更危险,邓丰收手?上的?古董案到了收尾阶段,整个专案组都靠他领导,决计走不开,周父嘛……

暖瓶厂近来一直试图找茬搞一批职工下岗,这趟假请完,回来他估计就不用工作了。

林惊蛰倒是有心?让他和周母自己创业,只是现在时机没到,本钱又全压在股票里?,为时尚早。

诸多困难大家?心?知肚明,父亲们很愧疚,孩子们第一次上大学,自己竟然不能送行,实在是非常不负责任了。

邓妈妈抹着眼泪将自己做好小腰袋拿过来,绑在几人的?腰上,千叮万嘱:“学费和最近半年的?生活费都缝在里?面了,给你们捆在腰上,绑了死结,到学校缴费时再打?开知道吗?千万记住路上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要吃陌生人给点的?东西,车上睡觉的?时候别睡太死了,大家?互相照顾着,要多小心?!”

邓麦给了林惊蛰一个眼神,林惊蛰不动神色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先收下。

绑完了钱,便开始发路费,给完了三个孩子之后,妈妈们硬是要塞给林惊蛰一百块。

林惊蛰推拒道:“我身上真的?有钱!”

“你收着!费什么话!”胡玉吸了吸鼻子,硬是塞进了他的?兜里?,不容拒绝地拍了他后背一把,仰头看着他,表情似哭似笑,“臭小子,什么时候都长?那么高了。”

家?长?们送着孩子到了巴车上,一路不住地叮嘱各项注意事项,直到车快开了,才不得不下去,又相互依偎着望着车窗落泪。

周父抽了有半包的?烟,他望着儿子的?脸,心?中愁苦的?同?时充满欣慰。

儿子要去燕市读书?了,再过几年就是个大学生了。他和妻子都有志一同?地隐瞒下了前段时间四处借钱的?窘境。

车开动后,邓丰收追上来,探进车窗将铁掌拍向?儿子脑门,喝道:“去学校要好好读书?知道不!”

邓麦抹着眼泪探出头朝他招手?,转身坐回车里?,嬉皮笑脸的?小青年第一次嚎啕大哭起来:“我对不起我爸妈!”

林惊蛰回首静静地看着那群被甩在车尾的?人,他们追赶了几步,但身影仍旧越来越远,在巴车一个转弯之后,终于?彻底消失。

他坐正,看看泪流满面的?邓麦,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你想读书?吗?”

邓麦迟疑了一下,却仍旧摇头。

“那到燕市之后,我就带你去办存折,过几个月把学费寄回给家?里?,你就说是打?工赚的?。”林惊蛰安静地拍了拍邓麦的?肩膀,权作安慰。

这几日开始新生报到,去省城的?人特别多,车站增派了一批往返车辆,落地群南后,另一辆下来的?车里?,林惊蛰居然看到了几个熟人。

于?志亮打?老远就喊了他一声,随后飞快地奔了过来,他在眼前站定,目光颇有些羡慕地看着林惊蛰的?行囊,问:“林惊蛰同?学,你这是要去燕市大学报到了吧?”

他父母紧随其后,也拎着一堆东西跟了上来,干瘦的?父亲肩上甚至还扛了一床被褥。

“哎呀!林惊蛰同?学,居然那么巧能碰见?你。我都听于?志亮说了,你这次考试是我们全市的?状元!还被燕市很厉害的?大学录取了!”于?志亮热情的?母亲二话不说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钱就朝林惊蛰手?心?里?塞,被林惊蛰死活推拒了,又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这孩子,我们于?志亮能有今天全都要感谢你,你跟阿姨瞎客气什么?”

“就是。”少言寡语的?于?父也内敛地笑了。

“我真不缺钱。”林惊蛰握着于?母的?手?温言相劝,“于?志亮一会儿去学校报到以后还要买很多东西,阿姨你先留着吧,真想谢我的?话,下次有机会我去您家?吃饭。”

于?母大喜:“来来来!一定要来!”

于?志亮目光复杂地看看父母破旧的?衣服,又看看林惊蛰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态度,沉默半晌,开口轻声道:“林惊蛰同?学,祝你一路顺风。”

“你也是。”林惊蛰对他只是淡淡的?点点头。

不远处又出现几道熟悉的?身影,林惊蛰下意识看去,意外?地发现竟然是江润和江晓云夫妇。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居然没有开车而是坐巴士到的?省城,总之下来的?三个人拎着大包小包,脸色都不是那么好看。江晓云看起来憔悴了很多,下车后她?抬头环顾四下,一边看一边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抱怨什么,直到目光猛地撞上林惊蛰。

她?一下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表情当即变得无比复杂,被刺痛一般迅速地转开了视线。

大约是察觉到了她?的?异常,江润和江父刘德也抬头看了过来,看到林惊蛰后,顿时都跟江晓云一样僵在了那里?。

回过神的?江晓云也不抱怨了,推搡着父子俩的?脊背催促他们离开,自己也再不敢抬头,只是闷不吭声地朝外?走。

同?样发现到他们的?邓麦附耳上来,他这会儿已经?不哭了,迅速恢复成八卦小天王的?人设:“听说江润这次考得不咋地啊,志愿也没填好,他爸妈本来想找门路买分让他上群南大学的?,结果成绩出来之后离分数线差了快三十,只能放弃了。”

于?志亮和他的?父母再次道别离开了,江润一家?拎着包像被鬼追赶一样的?匆忙背影也逐渐消失在了车站出口外?,林惊蛰表情平静,收回视线,轻轻地嗯了一声。

江晓云走出车站,已经?是浑身大汗,她?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林惊蛰没有跟出来后,长?长?地松了口气。

刘德冷眼看她?这番做派,心?中凄苦,只闷头又点了一根烟。

江润的?心?情很复杂,在被母亲推搡着后背离开的?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自己和林惊蛰之间翻天覆地的?差别。

林惊蛰应该要去燕市吧?他可是市状元省探花,被燕市大学录取的?消息早已经?在一中学生里?传遍,他的?名字几乎成为了全郦云父母“别人家?的?孩子”的?代名词。

刚才同?一辆车上还遇上了于?志亮和于?志亮的?父母,大概是知道了之前抢夺保送名额的?内情,于?家?人对他们态度格外?的?厌烦,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偏偏于?志亮还是话题焦点,车上总有新生父母高谈阔论他即将入学群南大学的?风光事迹。

这话题每提起一次,就像是在江润心?口插入了一把剑,他缩在座位上,头越埋越低,背越弓越弯。

他总觉得全车的?学生和家?长?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

而现在,林惊蛰即将启程燕市,于?志亮也被守在车站的?群南大学的?师兄师姐们接走,只有他,像是被人夹着尾巴从阴沟里?提出来的?老鼠,灰溜溜地前往那个他一点也不想去的?学校。

江润吸了吸鼻子,都不知道自己该怨恨谁,一边拦车一边轻声道:“热死了,早知道会遇上他们,还不如咱们自己开车来……”

江晓云闻言脚下微微一顿,她?看了眼儿子,眼中闪过一丝为难。

她?一直瞒着这孩子没跟他说,其实家?里?的?车在他高考前就已经?卖掉了。没办法,公司资金周转不过来。

没有可以帮忙的?靠山,之前好不容易搭上关系的?王科长?也黄了,知晓地产近来发展得很艰难,卖车的?钱也远远不够,江晓云已经?卖掉了一套父亲留给她?的?省城的?房子,以期望能度过这次难关。

她?叹了口气,想不通自己怎么就艰难成了这样,以往总是闷头受气的?丈夫近来却也越来越阴阳怪气,好容易拦下了一辆车子,上车后还得出口讽刺一声:“你跟你姐关系那么好,替她?鞠躬尽瘁的?,怎么好不容易到趟群南,她?连接都不来接你?”

“你给我闭嘴!”江晓云被戳到痛处,登时恼羞成怒,目光锋利地横了过去。

她?现如今心?中已经?是追悔莫及,跟王科长?那边闹翻就是从江恰恰介入开始的?。江晓云恨江恰恰恨得寝食难安,她?万没想到这个姐姐以前看起来那么聪明,实际却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

别说江恰恰不来,就是她?真来,江晓云做的?第一件事也绝对是扑上去抓花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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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的?火车还没有提速,开得缓慢而摇晃,好在晃动弧度非常舒适,如同?婴儿的?摇篮。

车窗外?熟悉的?景致一一划过,穿越数个山洞,隧道内和隧道外?逐渐变得难以区分。

高胜他们一开始还对卧铺车厢充满了新奇,来回奔跑着,亦或是倚在窗边看外?头的?风景。但这种新奇在十几个小时后就被消耗殆尽。

林惊蛰此时无比怀念后世?的?高铁,心?中又觉得神奇,不过短短的?二十余年,这个世?界的?科技发展竟然能迅速到,让他对眼下诸多低效率事物难以接受的?程度。

这些变迁的?每一个角落里?都埋藏着让他视若珍宝的?商机。

三十多个小时后,燕市火车站。

提着行李踏下陆地的?那瞬间,林惊蛰望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一切。

这是一场新的?征程,从此而起。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老是迟到尾巴上的毛已经被揪秃的圆子理直气壮地嚷嚷——

“不可以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