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观之坐在洁白的病房中,语无伦次地跟一个不甚相熟的男人说着自己内心的慌张,眼泪在眶中打着转,几度哽咽。
“我、我哥哥他在停车场被人打了,现在昏迷不醒,你能不能……来看看他?”
何半安听着赵观之带着哭腔的声音,舌头就像打了结一样,沉默半晌只憋出来一句“你别哭了,我明天就去”。
挂断电话,何半安望着渐渐变暗的手机屏幕,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
他和沈榆阳并不是很熟,但听着赵观之的语气,总感觉沈榆阳的情况很不乐观,何半安唏嘘不已,放下手机,脑子还是钝的。
原以为是沈榆阳,没想到带电话来的是他弟弟,还是在深更半夜。
多年未联系,忽然打电话过来,情况是有多不乐观……
高中的时候,沈榆阳的性格比他还孤僻,在班里名列前茅,但是一直是形单影只;整个班里也只有何半安和他说过几句话。
他和何半安一样,都是孤独的人。
订好闹钟,在心中盘算着明天要给沈榆阳带一束花,无视柜上的辋川发出的声响,何半安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梦里,何半安好像回到了那个暑假,破旧简陋的居民楼下,那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辋川侧躺在衣柜顶上,和窗台上那盆小仙人球无声地交流着,一阵阴风吹来,原本半敞着的窗子猛地合上,巨大的声响让睡梦中的何半安轻轻皱起了眉,翻了个身面向辋川。
辋川起身飘到了窗边,屋外还是车水马龙的景象,万里无云漫天繁星,没有一丝狂风掠过的痕迹。
小仙人球缩到辋川的怀中,穿过喧腾的街市,墨色中,一团黑气正慢慢朝他们袭来。
……
按照赵观之给的地址,何半安来到了位于市中心的一家私人医院,为了避免打车遇上健谈的司机,何半安是骑着自行车来的,车筐里那一束盛放的花格外招摇,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穿过一个个科室,到达最高层的VIP病房,何半安一下电梯便听到了楼梯口传来的争吵声,其中那个男声有点像刚刚和他通过电话的赵观之。
女声轻柔娇媚,细声细气的,何半安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赵观之带着些无奈的话语却不断地传入他耳中。
“没人许诺过要给你那个角色吧?你和导演说好了?这种人的话你也能信?”
“你来找我也没有用,那个角色是她自己拿到的,我哥在休息,你不要再来打扰他了,也不许告诉别人我哥昏迷的事情。”
……
何半安捧着花束在电梯门口站在,犹豫了片刻,他选择继续站在那里。
那边的争吵持续了有五分钟,以女人最后的咆哮和哭泣作为收场,高跟鞋的声音响过,一个带着墨镜和口罩的长发女人怒气冲冲地来到电梯口,女人看到何半安后下意识的抬手遮住了脸,戴上了口罩,何半安识趣地向一旁挪了两步。
何半安一打眼便瞧见了女人精致的侧脸,画着妩媚的眼妆,让何半安想起了隔壁文具店老板挂在店门口的某当红小花旦的海报。
直到电梯门闭合,何半安才抱着花走向了楼道,赵观之站在空荡洁白的楼道中独自懊恼,习惯性的从兜里掏出烟来,想起这里是医院,又把烟盒塞了回去。
一抬头看到了何半安,赵观之满眼的烦躁变成了喜色,他走近何半安,客气地跟他打招呼:“是何半安对吧?我哥他就在那间病房,你跟我来。”
何半安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跟着赵观之穿过了半个走廊,来到走廊最尾端的一间病房,赵观之推开门,朝何半安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哥喜欢清静,所以也没请其他人来照顾,除了几个小护士定时来换药,一般都是我看着。”
入眼是一片让人心慌的白色,简洁明了,没有过多的装饰,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让何半安想起了小时候被舅妈拽着去打针的场景,有一瞬的心悸。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病床上,沈榆阳躺得安静祥和,本就精致的五官多了几分棱角,愈发英俊逼人,与记忆中那个阴郁沉闷的少年逐渐剥离。
何半安把花篮放到他的床头,一转身却看见赵观之的眼中噙满了泪花。
“我哥前天早上还好好的去了公司,中午我跟他正打着电话,忽然听到了奇怪的声音,然后他就没声了,我匆忙赶来医院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不醒了,虽然没了生命危险,但是医生说他可能醒不过来了……”
说着,赵观之又开始哽咽起来,眼泪不值钱一样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羊毛地毯被浸湿了一小块,洇出了水渍。
何半安又开始词穷,喉咙动了半天,才勉强挤出来四个字:“会没事的。”
这种简单粗暴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也许是赵观之压抑了太久,面对着何半安,他掩着面小声哽咽,泪水从指缝间挤了出来,何半安环视四周,从床头抽了一张纸送到他眼前。
“查出来是谁干的了吗?”何半安问道。
赵观之接过纸巾,狠狠地撸了一把鼻涕,瓮声瓮气地说:“没有,监控被人动了手脚,什么都没查到。”
说着,赵观之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他咬牙切齿:“肯定是公司里那群老头合谋想害我哥夺取股份,不然不可能连监控都查不到。”
何半安:“……”
看来他这位久未谋面的老同学还是个挺厉害的人物,还有自己的公司。
“那……有什么证据吗?”
赵观之干脆利落地摇头:“没有。”
何半安:“……”
“我哥出事的事情我还没告诉他们,就是怕他们趁机害我哥。”赵观之的话如同洪水一般倾泻而出,对那些股东的不满溢于言表。
“那个……”
何半安作为一个外人,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知道这些一听就是公司内部机密的信息,但是赵观之像开了二倍速一样,他根本插不进去话。
听着赵观之讲完他和他哥是怎么一步步白手起家打拼到现在,股东大会里面那些人的嘴脸又是多么的丑恶,再到前天他哥被打晕躺在停车场无人问询,足足过了有二十分钟。
赵观之口若悬河,何半安听着喉间都有一丝的发干。
“是不是渴了?”赵观之忽然停下,后知后觉般问何半安,“水壶里好像没有水了,你稍等一下,我去接点水。”
何半安瞥了一眼病床上的沈榆阳,慢半拍地点了点头。
赵观之拿着水壶出了门,听到轻微的关门声后,何半安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步伐沉重地走到了病床前。
“那人虽然昏迷了,但他的灵魂还在,你要是亲他一下的话,说不定能看到他。”
今早出门时辋川的话在何半安的脑海中三百六十度旋转弹幕式播放着,赵观之的哽咽,高中时沈榆阳张扬灿烂的笑容,一并涌入何半安的大脑。
目光聚集在沈榆阳发白的嘴唇,何半安心一横,两手放在沈榆阳的左右肩膀上,弯下了腰。
何半安红润薄削的唇略过沈榆阳微抿的嘴唇,到达他线条清晰的光洁额头上,小鸡啄米一般轻轻地落下一吻。
眼前闪过一道白微色的光,何半安做贼心虚一般急切地起身,就在他抬头的瞬间,视线和床对面忽然出现的男人相交汇,何半安的心咯噔一声,僵在了原地。
沈榆阳乌黑的瞳孔中写满了惊讶,何半安感觉一股热气从脚烧到了头顶,‘腾’地一声,他的脸红得像一只煮熟了的虾,呆愣地看着沈榆阳,脚指头微微蜷起,脚下像是黏了胶水,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