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越公子和失足摔下台阶,骤然去逝。越王疼惜幼子,悲伤过度,一下子缠绵病榻,不能理事。正统继位无人,为了避免四国趁机攻打越国,越相按下大王病重的消息,秘而不宣。

而越王室的诸位公子已经察觉不对,蠢蠢欲动,一场悄无声息的宫变正在悄悄酝酿。

魏国都外辞别的长亭。

初秋的寒风夹着冰凉雨水,将赵墨宽大的袖口吹得猎猎作响,雨珠打湿深长的睫羽。

从皎条分缕析道:“我们从魏西地绕道郑国,到时候从将军会在上阳接应,入了越国地界后,一路向东,快马疾驰,四日便能回燕京。”

“王后属意谁?”

“王后属意的是公子围,不过相国大人对此颇有异议,满朝臣工还在观望。”

赵墨淡淡“嗯”了一声,遥望魏都。

他是越王膝下第四子,先王后吕蓁之子,吕蓁病逝后,越王抬嫡妻陪媵吕双为继后,二人诞下公子和。

越魏战火初平息时,老越王把十一岁的公子墨打发来魏国为质。

从皎道:“公子放心,我与兄长手握越国最精锐的十万骑兵,只要能平安回到燕京,有上大夫上官决支持,即便王后不愿,也无力回天。”

赵墨心里明白,这些年他虽然在魏都,却也知道燕京是怎么个情况。

回到越国之后,才是真正要打的一场血仗,他每行一步,或光芒万丈,或尸骨不存。

一柄利刃悬颈,成则为王,败则埋骨。

少年负手身后,俊俏脸上的神色似是淡漠,不见情绪起伏,漆黑深沉的眼眸里闪烁纷杂的情绪却出卖了他。

燕京和魏都相距三千里,即便千里快马回越,不受阻拦,等绕过重重关隘,也得七天七夜。

不知此生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她。

从皎不察少年春怀,只以为是在担心,宽慰道:“相国若是不愿,我等便为公子杀出一条血路。”

赵墨不疑心从皎和他兄长从慎能力,这二人是他娘亲和亲越国时,在路上救下的孤儿,忠心有,果敢亦有。

相国……

赵墨漆黑的眼眸微深沉,相国一向与他王叔交好,怕是有逆心。

雨势渐渐变小,站在赵墨身旁的老仆人岁留庸收起油纸伞,低声说:“墨公子,我们该走了。”再在魏国耽搁下去,怕是会走不掉。

赵墨抬眼看去,狭长小路两侧树叶簌簌作响,不见人烟,没有她的身影。

也是,余青灵是原陵君的掌珠,自幼娇俏明媚,魏国都城里不知道有多少公子爱慕她,一掷千金撕帛裂锦,只为逗她展颜一笑。

或许在余青灵心里。

他就像是漂水而过的石头,涟漪起了,很快又散了。

又或许连涟漪都没起。

岁留庸又喊了一声:“墨公子。”

赵墨略微青涩的喉咙滚动,眉眼收敛,低低嗯了一声。

此时的他,必须得走。

“走。”

少年一声低喝,收回视线,接过蓑帽戴在头上,利落地翻身上马,紧握缰绳,迎着风和细雨疾驰。

数匹骏马狂奔,蹄下黑泥四溅,离魏都越来越远。

天空放晴了,明亮的太阳钻出乌云,灿色的光线透过云隙,斜洒大地。

雨水洗清了污浊和血水,无人知晓这一会儿的功夫,城内城外又有多少冤魂入了地府。

余青灵。

等我。

我会接你去越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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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目的闪电划过天际,轰隆隆的雷声作响,此时原陵君府里不见往日的门客满盈,处处萧条寂寥。

余青灵摔到在地,华丽衣裙上沾染了一大片黑泥。

魏王内侍贴心地扶着余夫人,力道接近于禁锢,语气却恭敬,“夫人,往这边请。”

被称作夫人的女子是余青灵的娘亲,也是原陵君余深的妻子,脸上神色虽然悲戚,却不掩美丽,依然让人心动不已。

余夫人回首朝女儿摇了摇头,示意不可以。

小姑娘在仆人的搀扶下重新站直身体,看到娘亲的眼神之后,终于不再往前挣扎。

她娇艳的唇瓣紧紧抿着,手指攥成拳,视线被泪水和雨水模糊。

黑漆的大门关上。

外面的天地逐渐收缩,慢慢化成了一条细缝,直到隔绝全部视线。

郑娘眼圈微红,张口劝慰道:“小姐,外面雨大,我们先进屋暖暖可好?免得着凉。”

着凉?余青灵觉得浑身已经彻骨寒冷,还能凉到哪儿去?

悉悉索索铁链落锁的声音掩盖在淋淋沥沥的秋雨声中,余青灵偏头往旁边看,院内的血水已经被滂沱大雨冲刷得干净。

房檐的残雨吧嗒吧嗒地往下落,如悲乐敲打。

谁能想到,突如其来的灭门之灾,只因为魏王路过原陵君府时,多瞧了嫂夫人一眼,惊为天人,便心生歹念,不惜密谋策划杀兄夺嫂。

“小姐,夫人一定会回来的。”郑娘挽袖拭去她脸上泪水。

余青灵卷翘睫羽微颤,轻声低喃,“会回来的。”

她娘亲一定会回来的。

身上的浅粉色罗裙湿透之后,便洇成了深深的桃色,隐约露出足上一双华锦明珠履,裙旁零零散散落了一地鲜花,碾成了花泥。

那是本来要送给赵墨的山茶花。

不去了。

去不了了。

……

又过一月,天气愈发温暖,阳光明媚。这一日,魏王来诏,将原陵君府门的禁制解开。

王权一番洗涤,所有的真相全被掩盖。

原陵君余深成了摔下马匹不治而亡,而其夫人楚姜成了悲戚过度,撞柱随夫而去。

与此同时,魏王后宫多了一位美貌夫人,名唤思如。

魏王迷恋地看着楚姜的脸庞,执着她纤细白皙的小手轻拍,温和说道:“寡人一日不见夫人,便思之如狂,日后唤你思如夫人可好?”

昏黄的烛光跳跃,楚姜纤细的脖颈低垂,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多谢王上赐名。”

谁愿意服侍一个杀了自己丈夫的人?没人愿意,可是楚姜得服侍。

以死示不屈,是了无痕迹化黄土一抔,拿性命与魏王相博,不亚于以卵击石。

即便侥幸杀掉魏王,余青灵也逃不过魏军追杀。

楚姜不会做这样的事,也不会堵虚无缥缈的侥幸。她不得不敛去哀戚,曲意逢迎面前的大王来保住自己女儿。

太快向魏王屈服不行,对他太过冷淡也不行。

楚姜费尽心机,拿捏着其中的尺度。

像她这样的美人,无论是明媚与哀戚都是极美的,比起那些青涩的小姑娘,二十九岁的余夫人身上,多了一抹妇人的娇媚。

魏王深深地为她着迷。

又过了三个月,原陵君遗孤余青灵,思念爹娘成疾,缠绵病榻不能起身,魏王特派医师前来诊治,然而病重,无力回天。

余青灵死在了一个艳阳高照的春日。

那一天,城郊的樱花开了。

淡粉色的花朵满枝,幽香艳丽。

树下的少年和姑娘。

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