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劳改农场

程如山终归是规规矩矩什么都没干。

第二日一早,姜琳起床下地?洗漱,她问程如山:“你们今天去云野湖啊?”

云野湖农场,就?是本省最大的劳改农场,位于青城地?区三十里的位置,靠山面?湖,物产非常丰富,除了各种瓜果蔬菜、水稻以外,还产淡水鱼,鳜鱼尤其美味。

程如山:“我们一家都去。”

姜琳:“我也去吗?”

程如山笑?微微地?凝视着她,“你不是我们一家的吗?”

姜琳:“我是说你和娘去就?行,这么多人?多不方便啊。”

程如山:“没事?,不麻烦。”

闫润芝干脆道:“宝儿娘,云野湖可多好吃的,有麻鸭蛋,有鳜鱼,还有大肥桃,还有……”

姜琳:“别?说了,我去!”

闫润芝得意地?给程如山挤挤眼。

程如山:我记住了。

早饭已经摆上桌,闫润芝熬的小米粥,炖的咸菜鸡蛋、鸡蛋羹、还有昨天的粉蒸肉,今天一馏油汪汪香喷喷的。

姜琳坐下,对大宝小宝道:“鳜鱼还有首诗呢,桃花流水鳜鱼肥,美得很呢。”

大宝:“怎么说的?”

姜琳对上他求知若渴的小眼神?,笑?了笑?,“全诗就?是……”

是……是什么来着?

姜琳感觉那名字就?在?嘴边说不出?来,是谁的诗来着?

大宝小宝好奇地?看着她,小宝嘿嘿直笑?,“娘,我也不爱上学!咱都不上学。”

程如山大手在?他脑袋上摁了摁,随口道:“这是唐代诗人?张志和的渔歌子,西塞山前白鹭飞……”他把?全诗背了一遍。

闫润芝对小宝道:“你妈妈是要考考你们,你真当她不会呢?老师都是这样的。”

姜琳:……谢谢挽尊。

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似自己真的是考考他们并不是忘记。她道:“咱们能?不能?买点鳜鱼回来?好想吃。”

程如山笑?眯眯地?直视她,递给她一块馒头,“让你吃够再回来。”

姜琳总觉得他那眼神?意有所指啊,不就?是忘了么……哼。姐姐我记住得少?……也就?小时候学的还记着,看来是时候开始用功学习了吗?来年的高考可不能?错过吧。

姜琳去和商宗慧说一声,如果有瓦送来让他负责分下去,他和商宝柱也能?帮人?铺瓦。

商宗慧:“姜知青,那他们要那个烟囱呢?我不会啊。”

这个烟囱好看又好用,都说也要垒一个。

姜琳:“你会的,相信自己。”昨天她已经教过商宗慧,要点他都会,实践一下就?行。

商宗慧看她这么相信自己,受到了鼓励,“行,那我试试。”

姜琳就?和他告辞,回家闫润芝已经收拾好,看她回来就?领着大宝小宝一起出?门去南路上等。

程如山去公?社找段长安,搭车先去县里。

姜琳给大宝小宝一人?几片山楂片,吃这个总比整天吃糖好。

大宝很满足,小宝有些不过瘾,却?也知道不能?和娘拗着来,乖乖接过去吃。吃完,小宝又说要小便,姜琳便领他们下路边沟里去,一边采野花一边等车。大宝小宝说要编花环送给爷爷和大伯。

正等着呢,就?见程如山飞奔而?来。到了跟前,程如海气喘吁吁的,“你们要去接我爹吗?我是长子,当然要去。”

闫润芝:“你自己去呗。”

这么多年也不见你去看一次,这会儿要去了。

程如海昨天听说程如山把?家族黑帽子摘掉的消息以后,惊得好半天没回过神?来,他赶紧去大队确认,得知一切都是真的,不再是反G命地?主,而?是革命乡绅。不但?摘帽子,家产也要归还大部分!这就?意味着,村里的房子大部分要归还的。

程如海立刻坐不住,他是长子,理应和爹住一起。他要去农场把?爹接回来,好好孝敬。

昨晚上他就?想去跟程如山说说,不过他怕程如山揍他,没敢近前。一晚上没睡着,今儿一早犹豫再三,决定还是追上来试试。等爹回来,程如山还能?揍他?他们家最讲究孝悌礼仪的。

程如海笑?道:“娘,你看你说什么话,咱们当然一家人?一起。”

闫润芝被这声娘肉麻得差点掉鸡皮疙瘩,“冬生可要回来了。”揍不死你。

程如海讪讪地?赖在?一边。

闫润芝突然道:“你别?想跟着占便宜,我不怕告诉你,我们家是宝儿娘当家。我和你爹靠冬生和宝儿娘养呢,你想那些有的没的,趁早拉倒。”

别?以为她不知道程如海的小算盘。

程如海义正言辞道:“娘你说什么话?多见外?我不是我爹的儿子?怎么能?只让冬生养?我作为长子,当然要负担起养老的主要责任。”

闫润芝不理睬他了。

远远的看着汽车开过来,闫润芝忙跟姜琳道:“宝儿娘,来了。”

姜琳就?领着大宝小宝赶紧跑过去,看到程如海,她冷冷道:“你找打?”

程如海嘴硬:“我要一起去接爹,那是我亲爹,我是长子。”

姜琳呸了一声,“不平反也不是亲爹。”

程如海脸色紫胀,却?还是赖在?这里。

过了一会儿,汽车近了,正是段长安,他停了车朝姜琳打招呼。

程如山从车上跳下来,把?闫润芝扶上去,又把?大宝小宝抱上去,看姜琳要自己往上爬,他直接卡着她的腰把?她给送上去。

姜琳:“……”你是不是把?我当小孩子了!

程如山看都没看程如海,对段长安道:“长安,走了。”

程如海忙跑过来,“弟,我也要去接咱爹。”

程如山没理睬直接跳上车。

段长安脚踩油门,跃进轻型卡车呼呼地?出?发了,直接把?程如海喷一脸尾气和灰土。

程如海气得直跳脚,呜呜啦啦地?说什么,车上的人?也听不见。

等到了县里,姜琳以为要去坐火车,程如山跟段长安告辞以后却?领着他们去县革委会大院。

“县里要建汽车站,以后会有更多车往乡下跑。”他告诉姜琳,又简单告诉她和闫润芝关于自己的运输工作。虽然在?外人?看来这是非常吃香的工作,可他从来没觉得有什么炫耀的,都没正儿八经地?介绍过。

到了县委大院,他去找后勤部的运输负责人?,得知正好有车去青城地?区,他们可以搭便车。

差不多要十点出?发,他们就?等一下。

姜琳跑了一趟供销社,把?之前和陶珍约好的绣花品给她,让她悄悄代卖试试。如果有销路,以后就?长期供货。两人?写好单子记清楚数目,价格也定好,姜琳就?告辞回大院。

程如山本来要陪她,被她严词拒绝。他不去人?家无所谓,他一去人?家就?会想起她打他那一巴掌来,多尴尬啊。

十点左右,司机过来,程如山去打招呼,一家人?搭车去青城。这和段长安开的轻型卡车不同,这是一辆载重卡车,拉着今秋上缴的高粱任务,要送去青城地?区的酒厂。高粱装在?麻袋里,一袋袋摞起来,然后用粗粗的麻绳一道道捆紧。

姜琳让闫润芝去前面?和驾驶员一起,颠簸得会轻一点,大宝小宝非要和爹娘一起,坐在?后面?麻袋上。

青城境内地?势平原、丘陵和山地?三分,不过当地?的山海拔都不高,最高的不超过五百米,也没有格外突兀高耸的山峰。他们走的是公?路,却?不是后世的柏油路,而?且地?势有起伏,一路上虽然没危险,却?颠簸得很。

大宝小宝一点都不怕,高兴得嗷嗷叫,每有一个坡度他们就?被颠簸起来,举高双臂想要飞,程如山帮忙抓着他们的腿。

姜琳一手抓着卡车前挡板,一手挽着程如山的胳膊,还要盯着大宝小宝。在?他们玩了几次以后,姜琳忍不住制住他们,风呼呼的,她必须趴在?程如山耳边大声说:“好了,不许再玩这样危险的游戏,好好坐下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程如山从善如流,立刻把?大宝小宝固定在?自己腿上让他们听妈妈的话。

半路上卡车出?了点问题,司机一个人?搞不定,程如山下去帮忙修车,把?大宝小宝抱下去,又把?姜琳接下去,让他们在?路边休息活动一下。

闫润芝拿水给他们喝,又拿了煮鸡蛋出?来吃。

姜琳站在?小山坡上往下看,天高云淡,远处有农民们在?忙秋收,还有孩子在?放羊,到处都是繁忙又丰收的景象。看多了这样的景象,她觉得自己对这个时代越来越有归属感。

大宝小宝在?那里跟闫润芝讲大车给他们飞起来的事?儿。

小宝扯扯姜琳的衣角,“妈妈,我一直好好坐着,是大卡车把?我咻~~扔起来,咻咻~~扔起来!不怪爹。”

他看到姜琳用眼睛凶程如山。

大宝点点头,“不怪爹,是大车!”

姜琳瞅了一眼那边帮忙修车的程如山,道:“不怪你爹,怪你俩,等会你们和嫲嫲坐前面?,要规规矩矩的,不能?妨碍司机师傅开车。”

他俩还想去后面?玩儿,姜琳却?不松口,他俩就?去找程如山。

程如山正俯身帮忙修发动机,扭头看了姜琳一眼,笑?道:“你妈说了算。”

大宝小宝的肩头就?垮下来,爹也听妈的哦。

闫润芝就?在?一旁幸灾乐祸,悄悄跟大宝小宝道:“你俩以为冬生回来就?能?为所欲为啦?没门!咱家娘说了算。”

大宝:“那爷爷回来呢?”

闫润芝:“你娘说了算。”

小宝:“那妹妹来了呢?”

“还是你娘。所以,好好听娘的话哦。”闫润芝美滋滋地?,从儿子回来她乐得就?没合上嘴巴。

等修好车,他们休息差不多,再出?发大宝小宝俩乖乖地?爬上驾驶室后面?的小躺椅。

儿子不在?跟前,程如山就?光明正大把?姜琳抱在?怀里,免得把?媳妇儿颠跑了。

姜琳:“……”

程如山把?姜琳搂在?胸前,展开带的布单子把?她盖住,“还有个小时呢,睡会儿吧。”

姜琳还想说这样的情?况能?睡着才怪呢,然后她靠在?他怀里,前面?是呼呼的风声耳边是他坚定的心跳,后背是他滚热的胸膛,坐船一样抛高摔低的,居然真的睡着了。

程如山抱着她,看她睡得安静又香甜的模样,心里软软的。

一小时后。

“媳妇儿,咱们下车了。”程如山垂首在?她眼睛上亲了一下。

姜琳立刻醒了,“到了吗?”

“下车再走会儿。”

他单手拽着绳子溜下去,脚踩着下面?的挡板,一手托着姜琳的腋窝扶着她下来,然后他松手跳下地?,又把?正抓着绳子往下爬的姜琳直接托下来。

他们去跟师傅告辞。

因为程如山以后是给部队运送物资的,比这些普通司机可吃香,司机对他份外客气。

下车以后也才晌午,程如山扛着俩儿子,姜琳扶着闫润芝,免得路不平摔了她。

闫润芝:“宝儿娘,我还年轻着呢,不是那些走路都不稳当的老太太,不用扶我。”

才说完,脚下一滑,吓得赶紧抓住姜琳的胳膊,主动挽着姜琳,“宝儿娘,咱俩还是一块走,这里路真滑。”

姜琳笑?道:“这是个坡儿,路上又有小石子,下过雨肯定滑呢。”

闫润芝再不敢说大话,一路上挽着姜琳的胳膊,走得小心翼翼。要是还没见着老头子,先把?自己摔出?个好歹的,那可丢人?丢大发。

姜琳是真佩服闫润芝,她受过那么多委屈,居然可以在?瞬间放下毫不提及。据她所知,有些人?受过一点委屈或者苦头,一辈子都会不停地?拿出?来说,毕竟意难平,而?且也能?成为一种依仗。

可闫润芝不但?不和外人?提,就?算自己儿子孙子她也很少?说,姜琳甚至觉得,她自己可能?也不刻意去想。

云野湖农场很大,除了一片不是很高的连绵的山,还有一大片淡水湖泊,湖边湿地?芦苇白花荡漾如海,湖面?荷叶挨挨挤挤一片碧绿,荷花依然在?盛开,有小船在?湖面?作业,还有白鹅、鸭子在?湖面?成帮成群地?游弋。

大宝小宝坐在?程如山的肩头,看得远,两人?惊呼不断,“好大的湾啊。”

姜琳笑?道:“这是云野湖,湖泊,比咱们家的河泡子,水沟子,湾可大。”

走了一会儿,姜琳感觉要被这美丽景色迷住了,简直就?是小江南啊。

这劳改农场所在?的地?方也太美丽了,倒更像是疗养院呢。

农场的马车经过,程如山打了个招呼,就?带着他们坐上去,顺便和赶车师傅聊一下。

等到了农场附近的时候,姜琳就?收回之前劳改农场像疗养院的想法。

云野湖很美,劳改农场建在?云野湖,这不代表劳改农场就?是疗养院。

在?风景优美之地?,修建了一座砖石大院,围墙高耸,上面?插着尖刺、铁丝网。

这一道围墙,将外面?的普通百姓和里面?的各种原因来劳改的人?们泾渭分明地?区别?开来,自由与不自由,会影响人?们对这片绝美风光的感受。

劳改农场大门紧闭,程如山领着他们去旁边的一个小侧门,那里有警卫岗亭。

有一些人?来探亲却?因为各种原因被拒之门外的,不管怎么哀求都不行,必须手续齐全,否则不允许入内。

程如山出?示介绍信等一系列文件。

那名警卫仔细地?看了程如山的文件、介绍信,又看了看他和姜琳几个,再看看文件,问几个问题,最后道:“先去办公?大院盖章办手续。”他指了指办公?大院的方向?。

程如山道谢,带着姜琳几人?进去。

他们去了大院,管书记不在?,不过盖章不需要管书记,副书记在?也行。程如山让他们在?门廊下等等,他去找副书记荆光明。

程如山对云野湖劳改农场还是比较熟悉的,毕竟在?这里出?生,长到11岁才回村去的。

只是这些年没来过,对这里的管理制度以及人?员变动有些不熟。

比如这个荆光明他就?不是很了解,来之前也打听过,据说一直对程家比较照顾的管老书记因为旧伤复发已经半退休状态,现在?管事?的是这个荆光明副书记,未来的接班人?。

据消息说荆光明这个人?比较难缠,有名的有理有据还得剥层皮,意思就?是哪怕你手续齐全,他也得要点好处,没有好处就?没有结果。

程如山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听见里面?有人?在?跟荆光明哀求,“荆书记,我爹老毛病犯了,这里环境潮湿他一天到晚睡不着觉,骨头疼得厉害。你就?行行好,给他放俩月的假,让我带他回去治治病。”

“哟,这里环境还不好?你说哪里好?牛棚?当初你爹蹲牛棚的时候可没人?给他治病,怎么到了我们这好山好水的地?方就?得治病了?我说你这思想很危险呐,你的意思是我们党和政府让他病的?”

“荆书记,我绝对没那个意思,我……”

“哎,我说你什么意思?你这思想更危险,你想贿赂干部?我告诉你,我可是廉洁奉公?,恪尽职守,从来不收受贿赂!”

“荆书记……”

“来人?,给他抓起来,一天到晚净搞歪门邪道,腐蚀人?民干部!风气就?是让你们这么败坏的。”他冲到窗口大呼小叫,很快就?有两个士兵冲进去把?那个男人?给押出?来。

“好好审审他,一天到晚就?搞腐化行为,不像话!”

荆光明气呼呼的样子,甩了甩手,扒拉一下自己擦了头油的头发,然后他就?看到门口进来的程如山。

他第一反应哎,这气度不凡的青年是什么人??别?是部队来的什么干部吧。脑子里转了一圈,他一脸严肃道:“你是什么人??”

程如山:“荆书记,我来办理程蕴之和程如州的平反手续,带他们回家。”

荆光明闻言嗤了一声,笑?道:“我说兄弟,你没发梦吧?难道你不知道程蕴之他爹程毅是老牌儿的地?主现行反G命?那是被枪毙的!平反?下辈子也不可能?啦。”

真是好笑?!

那么多被枪毙的地?主、资本家的,还没见一个平反的呢。

程如山浓眉扬了扬,目光越发冷冽,“我没发梦,是你发昏。”他把?一沓子文件拿出?来放在?桌上,“麻烦你认真看看。”

荆光明如今在?云野湖那是说一不二,谁见了他不是未开腔调便七分笑??哪怕心里再恨再不服气,也得笑?脸相迎。这小子来办手续的,不是什么干部,拽什么?居然敢给自己掉脸子,岂有此理!

荆光明脸一沉,看也不想看,伸手就?往那一堆文件扫过去,“我看个屁!”

他的手还未碰到那堆文件的时候,却?被程如山给握住了手腕。

程如山俯身,低头才能?和荆光明平视,“你敢把?我的文件扫地?上,我就?敢给你闹个深埋在?党内的特务,不信你试试。”他轻哼一声,手一甩,就?把?荆光明摔倒在?后面?的椅子上。

荆光明手腕被他一握之下木木地?疼,他死死地?瞪着对面?的男人?,这是一双什么的眼睛?狠辣、凶残,闪动着嗜血的光芒,似乎下一刻要把?他撕成碎片一样。

“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程如山轻蔑地?撇了撇嘴角,屈指叩了叩桌面?上的文件,“我是程如山,来办理我家的平反手续,你只需要盖章,没有任何置喙的余地?。”他轻哼,“因为你不够资格!”

荆光明气得哆嗦起来,自从他管事?以来,还没人?敢跟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瞧不起他?敢说他不配?找死!

他扑过去就?从抽屉里掏出?一把?54手/枪来,他是农场书记,有权力处理特殊紧急事?件,比如劳改犯暴动,格杀勿论!

他拿起枪来自以为很快地?上膛、开保险栓,然后对着程如山扣动扳机。

可原本在?他对面?的程如山却?已经不在?那里,他一愣的时候,程如山已经从他旁边伸手,捏住他的手臂用力一掰下了枪,随手一拨把?弹匣拆了拍在?桌上。

“荆书记,照章办事?,不要节外生枝。”程如山从小就?被教育这一切都是政策决定的,不要试图反抗,要在?政策允许范围内挣扎,所以他从来没有做过政策以外的事?儿。

现在?他按照政策规定给家里平反,荆光明如果刁难,他就?要按照政策让荆光明难堪。

荆光明呆住了,没想到程如山敢这样对自己。

好大的胆子!

程如山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按在?桌面?的文件上,不轻不重地?叩了叩,“荆书记,你来得晚,我走得早,所以咱们不相识。不过不要紧,按政策办事?没毛病。”

荆光明突然想起来了,他蓦地?瞪大了眼睛,“你是程如山!”

程如山挑眉,“明人?不做暗事?,我一开始就?自报家门的。”

荆光明脑门上都是汗,他之前一直没认真听,这会儿才对上号。以前管书记和他说过好几次程家的事?儿,说这里住着程蕴之和程如州,让他对这俩人?格外关照一下。不需要特殊照顾,只别?让人?特别?虐/待他们就?可以,比如不应该的批D不要,不应该的折磨不要,不应该的责打不要,只需要和别?人?一样劳动即可。

他并没有当回事?,那程蕴之他见过,安安静静一个男人?,虽然才五十出?头,但?是头发已经花白,脊背微驼,虽然能?见年轻时候的俊秀轮廓如今却?行将就?木,无甚好看的。程如州倒是特别?,长得非常俊美,实际年纪靠近四十,看起来却?像三十出?头。可惜是个傻子,傻子没烦心事?,傻吃傻睡整天唱戏所以不见老。

别?说,荆光明还挺喜欢听他唱戏的,可惜他不好好唱,唱一半就?开始骂人?,刻薄又恶毒。

荆光明抹了一把?脑门的汗,开始认真看桌上的文件。

程如山直起身来,退回到办公?桌对面?,静静地?等待。

荆光明却?静不下心来看文件,而?是偷眼看对面?的程如山,动如脱兔,静如处子,说的就?是他这样的。

文件其实没什么好看的,省革委会、地?区革委会、县革委会、公?社大队全都盖章,只需要他这里盖章放人?即可。

既然已经平反,他就?没有资格再关着人?家。

可他的惯例,哪怕你手续齐全,你都得至少?拿二百块钱来才行。

这时候二百对普通人?来说没那么容易,上班的还能?借借或者挤挤,普通社员可能?十年也攒不下二百块。

所以很多人?被这二百拿捏着就?办不下来。

他又瞅了程如山一眼,见程如山没有往外拿钱的意思,他内心挣扎一下,想说你这个得先等等,但?是手续是齐全的,所以不能?说文件的毛病,只能?说这里忙,要排到什么什么时候……

他对上程如山黑黝黝冰冷冷的一双眸子,就?好像被一把?冰锥凿中了心口一样,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无法呼吸。他果断地?拿出?印章,在?印泥里蘸了蘸,“啪啪啪”地?全都盖上。

一气呵成。

程如山对哪里需要盖哪里的章了如指掌,看荆光明还在?找,他伸手把?底下的几张抽出?来,让他继续盖章。

荆光明就?瞅他的手,这充满凶悍力道的手并不粗大,相反皮肤偏白皙,手指纤长有力,骨节也不突出?,整只手形状匀称漂亮。只是上面?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尤左手掌心有一道几乎割裂整个手掌的疤,虽然愈合得很好,却?看得荆光明脊背一阵阵发冷。

这疤痕不管是他自己割的还是抓住敌人?的兵刃伤的,不管哪一种可能?,都够狠,这种人?对自己狠对别?人?肯定更狠。

荆光明立刻决定不能?得罪他。“好了。”他把?印章放回去,把?文件收起来,在?桌面?上磕磕整齐,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程如山,“招待所对外开放,你们可以在?这里留宿。”

对于他前倨后恭,程如山已经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如何。

他意有所指,“荆书记,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他说的是之前那人?。

仗着一点特权就?处处刁难别?人?,等失去这点特权的保护,就?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他拿了自己的文件装在?纸袋里,然后装进书包,出?去找姜琳几个。

姜琳和闫润芝带着大宝小宝在?院子的鱼池里看鱼,这应该是抓来养两天给农场干部们吃的。闫润芝在?给大宝小宝讲她在?农场的事?儿,“我和你们说,这农场跟个宝地?一样,可好玩儿了。那湖里还有螃蟹呢,就?这个时候,肥肥的,一个个撅着大屁股一歪一歪地?,一拿一个准儿。”

小宝立刻学螃蟹走路的样子,摆着屁股,“这样吗?”

姜琳笑?着去夹他的胳膊,“抓个大螃蟹,云野湖大闸蟹!哈哈,好吃好吃!”

大宝:“我是大鲨鱼,不好吃。”

姜琳:“鲨鱼更危险,被抓着割鱼翅,没了鱼鳍就?完蛋了呢。”

看程如山出?来,他们就?跑过去,“好了吗?”

程如山点点头,“走。”

从这里去劳改人?员住的大院还有一段距离,与前面?工作人?员工作住宅区不同,后面?的屋子低矮狭窄,砖瓦房和茅草房参差不齐,因为前两天刚下过雨,泥土道路也越来越泥泞。

这里比外面?更能?感受到文G的气息,墙壁上用白灰刷着各种大标语“以阶级斗争为纲”“斗私批修”“打击右/倾”“坦白从宽”等等。

劳改农场实行军事?化编制,劳改团部,下面?分各连队、小队等。队部是在?里面?的,一般一片场院那里最好的几间屋子就?是。

程如山他们去了程蕴之和程如州所在?的队部,找到了连队干部,说明情?况,出?示文件。

谷连长看一眼,确认过,就?让他们等着派人?去领。

程如山道:“还是一起过去吧。”

谷连长也没阻止,就?让他们去了。

姜琳他们经过一个队部的时候,那里正在?进行批D大会,台子上有几个人?被剃着阴阳头,胸前挂着牌子,有人?机械地?历数他们的罪状,然后与会人?员一起喊口号。多少?年如一日地?这样,大家也失去了热情?,口号都喊得干巴巴的。

大宝小宝瞪大了眼睛,蹙眉头,悄悄问闫润芝,“嫲嫲,爷爷也这样吗?”

他们听过闫润芝讲故事?,知道跪在?那台子上的不一定就?是坏人?,但?是小孩子并不明白太复杂的东西,她就?告诉他们,大家有误会,说开就?好了。

闫润芝抿了抿唇,“以前这样,现在?不了。”

大宝小宝就?松了口气,他们不想让爷爷被人?家这样欺负。

半个小时左右,他们终于到了程蕴之所在?的三小队。

谷连长把?他们领到一篱笆院门口,“这就?是了。”

茅草屋、篱笆园,院子上爬满了打碗花,粉白色花儿,嫩绿藤叶,不起眼却?很清新,再衬着一旁的月季、一串红之类的,看起来就?是漂亮的农家小院。

闫润芝先去看篱笆旁的花儿,激动道:“我在?这里的时候还不让种呢,我走了就?让种花了。老头子比我种得好。”

谷连长是后来的不认识她,笑?道:“早就?让种了,有人?在?门口种菜,有人?种花,除了房子自己做不得主,这园子花花草草可侍弄得好着呢。”

他喊了一声,“程大叔,你家里来人?了!”

里面?没人?应。

谷连长就?道:“估计去劈麻了,你们略等,我去喊。”

农场和外面?大队不同,他们不会什么粮食都种,一般都是按照上级要求,一季就?种一种,所以农忙时间也比较集中。这会儿还不到他们秋收的时候,人?员比较清闲,都被安排一些杂活儿。年轻人?干体力活儿,年纪大的就?干一些轻快的。

时值傍晚,日头西斜,把?周围的绿树红花、篱笆院儿、茅草房都镀上一种朦胧的金色,让人?觉得有一种不真实的美丽。

闫润芝:“咱们进去等。”

篱笆院儿门都是直接带上的,没有锁,院子里养了两只鸡,墙根儿有个小草垛,叉开着几块树枝子,上面?晾着两件衣服。

房门也虚掩着没锁,一推就?开。

闫润芝推开门,昏暗的屋子立刻挤满了阳光,她率先走进去。

姜琳领着大宝小宝跟着进去,出?门在?外,大宝小宝特别?乖,尤其家里横的小宝,规规矩矩像个小姑娘。

里面?空间不大,分成两间,外面?比较狭窄,当灶间,垒着一个小灶,锅也小小的。墙根放了两个缸,一个水缸一个粮食缸,地?上一个瓦盆里面?堆着一些碗筷。

里屋略大点,一多半是炕,估计住了四五个人?。炕上摞着几个小木箱,除此之外别?无家具,连桌子都没有。

一个小木箱上放着一个孩童用的练字本,一支大宝都握不住的铅笔头。

炕沿的木箱上放着一块干木头根,插着几支桔梗花,还有一个泥塑的花瓶,已经塌了一半,却?也插着几支野花,给黑突突的小屋子里增添了一点亮色。

闫润芝拍手笑?道:“这是给我的了。”她把?那一把?桔梗花和不知名的野花给抓出?来,捧在?手里。

程如山:“我爹和大哥肯定每天都给你采。”

闫润芝笑?着流出?眼泪,“这还差不多,要是敢给别?的老婆子,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姜琳揽着她的肩头揉了揉,“咱们去外面?看看吧,兴许回来了呢。”

他们回到院子里,墙根底下栽着一些葱蒜韭菜,长得也不错。

过了一会儿,程如山道:“你们等等,我去看看。”

且说程蕴之在?队部那里劳动,队里种了很多麻,他们去处理麻纤维。

他一直都比较沉默,话不多的,听其他人?一边干活一边说写新鲜事?儿、政策。他们说得最多最憧憬的就?是平反,回城、工作等等。

有人?说“我有个亲戚家要平反了,回城继续工作”,其他人?还不信,纷纷议论着。

就?在?这时候,谷连长的声音传来,“程蕴之,你家人?来探亲。”

程蕴之听了都没留意。

大家羡慕地?看着他,“老程,好日子啊。”

有人?了解的就?说:“老程家五六年没来人?了,终于来了。”

程蕴之这才回过神?来,一下子愣住:家里来人?了?

五年前程福贵来说冬生被抓走了,后来又说怎么怎么的,家里一直都没来人?,他心焦得很。幸亏管书记心善,帮他打探,说程如山是被带走,但?是政府也没文件说是判刑还是枪毙,倒像是做什么事?儿去了。还让他别?胡思乱想,好好活着,别?让家里担心。

程蕴之这几年真的是一天天数日子,程如海也不来,他出?不去,只能?定期从管书记那里打探点消息。可管书记工作忙,且身体不好,也不是总来,来了也忙工作,而?且也不可能?总关注水槐村,慢慢地?他就?不去麻烦人?家,只能?偶尔写封信。

寄信受限制,而?且还要买信封邮票,他们是没收入的,只能?想办法。所以虽然隔着不是很远,他这几年和家里联系却?寥寥可数。

现在?冷不丁听见家里有人?来探亲,他先是喜后是惧,生怕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

虽然没消息,可有时候没消息也是好消息,总比来了坏消息好。

“程蕴之在?不在?啊,快点啊!”谷连长的声音再度响起。

“谷连长,啥事?啊?”程蕴之双腿发软,脸色都有些发白。

周围人?都道:“老程这是高兴坏了呢,家人?来探亲还不赶紧着。”

和他一个屋住的老袁扶着他起来,“别?怕,肯定是好事?,要不怎么能?说探亲呢”

程蕴之就?定了定心神?,“对,是好事?。”他急忙往外走。

谷连长的声音又传来,“快点吧,你家平反了你还不赶紧着?你婆娘还有儿子媳妇儿孙子的来了一大堆人?呢。”

干活儿的屋里顿时炸了,“什么?平反了?”

“老程平反了?怎么平反的?”

程蕴之原本还又惊又怕,忐忑不安,这会儿一听说平反了,身子晃了晃差点摔了。

老袁赶紧扶着他,也是惊喜交加:“老程,恭喜你啊,你平反啦!这么多年,终于熬出?天日了!”

程蕴之浑身的血液都涌到脑子里,嗡嗡的,听不清他们说什么,能?看到对方的脸和开合的嘴巴,却?听不清说什么,那声音仿佛隔着很远很远。

慢慢的,血液又流下去,周围的嘈杂声瞬间灌入耳朵里,叽里呱啦,“恭喜,恭喜啊!”

自然也有那嫉妒的,阴阳怪气的,可程蕴之根本不在?乎。

再大的羞辱都忍了,这点酸话算什么?

他猛得迈开大步,原本有些驼的背一下子直起来!他家平反了!

他眼里已经没有别?的,只看到一条宽敞的大道在?脚下延展一直通往天边,爹和大哥他们在?那里呢,他要冲过去!

他急急地?往外走,大家赶紧给他让开路。

外面?谷连长看着他,跟他道喜:“老程,恭喜你啊。”

程蕴之却?仿佛没听见,他只大步地?往外跑,越跑越快,最后被绊得跪倒在?地?,他仰头朝天,张开双臂用尽全力喊道:“爹娘啊大哥大嫂啊,你们在?天有灵,咱们是无辜的啊——”

他嘴里喊着,咕咚一头栽倒在?地?。

谷连长吓得忙抢过去扶着他,赶紧给他揉心口掐人?中,又喊人?来帮忙。

他没想到程蕴之这人?平日里看着淡定温和,不愠不火的,没想到心里这么压抑,一听着平反,大悲大喜的,居然晕倒了。

这时候程如山打听位置到队部去找,听见谷连长喊便大步跑过去。

看到昏迷的程蕴之,程如山飞快地?抢过去,一把?将他撑起来,在?后背连击打数掌。

“哇”的一声,程蕴之吐出?一口淤血,缓缓醒过来。

程如山松了口气,有些后悔,自己应该和谷连长一起过来的,他用袖子给程蕴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爹,我是冬生,来接你和大哥回家。”

程蕴之看着眼前的程如山,好几年不见,几乎有些认不出?了,从前的儿子浑身带着不服管教的暴戾之气,他总担心儿子会惹祸会被人?害了去,日日夜夜地?祈祷。没想到冬生长大了,懂事?了。

他老泪纵横,紧紧地?抓着程如山的手,哽咽:“好,好。”

程如山俯身把?父亲背起来,又问谷连长,“请问我大哥程如州在?哪里干活?”

谷连长道:“程如州情?况特殊,并没有安排具体劳动,应该在?那边薅草。”

程如山:“麻烦谷连长帮我去喊大哥回家,我先送父亲回去。”

姜琳领着大宝小宝陪着闫润芝在?院子里等,等不及就?到了门前的小道上。

等了一会儿,远远的看着高大的程如山背着一个人?过来,姜琳欢喜道:“来了。”

闫润芝身形有点呆,赶紧摸摸自己的脸,“宝儿娘,你看我脸上有没有灰?我早上出?门洗脸了没?坐车的时候,喷一脸灰土,擦干净没?”

姜琳很认真地?给她拢拢头发,用食指擦了擦两条略有点淡却?形状好看的峨眉,笑?道:“好看得呢,一打眼像十八,仔细看一枝花。”

大宝:“嫲嫲,俊得很。”

小宝:“爷爷肯定喜欢。”

闫润芝就?笑?起来,“夸得我心花怒放的。”她又扯了扯自己的衣摆,然后迎出?去。

她看程蕴之还让儿子背着,这是咋的了?一着急也忘了要给老头子留个美美的印象,立刻冲过去,急得喊道:“冬生,你爹咋地?了?”

程如山道:“没事?,我爹太高兴,我背着他。”

程蕴之拍拍儿子的肩膀,“快放我下来,我没事?。”

程如山还是把?他背到门口,这才小心放下来。

闫润芝和姜琳忙上前扶,大宝小宝也跑过去,脆生生地?喊:“爷爷!”

程蕴之低头看着这俩一模一样的小孙子,欢喜得又笑?出?眼泪来,“哎呀,好,真好。”他把?手放在?自己衣襟上擦了一遍又一遍,伸手想摸摸,看他俩娇嫩的脸蛋又怕自己粗糙的手给擦破皮,就?颤抖着摸了摸头发。

大宝小宝一人?抓着他一只手,凑上去亲了一下,“爷爷,我给你带了糖,吃了糖甜甜的。”

小宝很大方地?把?自己藏的大白兔奶糖拿出?来,剥开纸给程蕴之吃。

程蕴之弯下腰,张嘴含住,口腔里就?被一股浓浓的奶香味填满,心里被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喜悦和重重的钝痛充塞着。

“好,好!”

闫润芝一遍遍地?擦着眼泪,拉着姜琳对程蕴之道:“这是咱儿媳妇儿,俩宝儿的娘,是咱家的大功臣,你还没见呢。”

姜琳给程蕴之鞠躬,叫了一声爹。

程蕴之高兴得嘴唇直哆嗦,下意识地?就?伸手想在?兜里掏摸掏摸找个见面?礼什么的,可惜口袋里只有破洞。

闫润芝赶紧搀着他,“别?掏了,如州呢?”

程如山道:“娘你和爹说说话,我去找大哥。”

姜琳想让闫润芝和程蕴之说说贴心话,她就?领着大宝小宝跟着程如山去。

转眼姜琳几个走远,闫润芝扶着程蕴之,把?脸贴在?他胳膊上擦眼泪,“咱冬生好样的,给咱们平反了。”

程蕴之点点头,“那孩子七八岁的时候就?说过这事?儿,我觉得他一个孩子就?说说气话,哪里知道……哎,好孩子。咱大哥没白疼他。”

闫润芝扶着他进院里,程蕴之看着媳妇儿,叹了口气,“这么些年,我都老了,你还是那么年轻俊俏。”

闫润芝因为家里条件不好,还有大宝小宝要照顾,一天都离不开,所以这几年两人?一直都没见过。彼此都记着从前的样子,甚至在?记忆里不断地?美化,那个人?就?越来越年轻,甚至成了初见时候的模样。

在?程蕴之眼里,媳妇儿永远都是刚结婚时候的俊俏模样,同样,在?闫润芝眼里,丈夫永远都是当年儒雅俊秀的模样,在?农场给他们讲故事?。

她笑?道:“快别?给你自己贴金了,你老早就?是老头子了。我嫁给你那会儿,你就?快三十了,搁我爷爷那时候,都快抱孙子了呢。”

程蕴之点点头,笑?起来,“对,我娶你的时候就?是老头子,比你大那么多,你也不嫌弃。”

闫润芝让他坐下,“当初不嫌弃,现在?更不嫌弃。咱们回家,好好过日子。”

她从腰间的小布包里掏出?木梳,给程蕴之梳梳头,“咱们那小四合院要回来了,回去住一起,我给你们做饭,你就?给我们种花,如州给咱们唱戏,冬生赚钱,宝儿娘当司令员,不知道多少?好了呢。”

程蕴之听说儿媳妇儿是知青,也觉得不可思议,“能?嫁给咱们冬生,是咱家的福气。”

“这是他们小两口的缘分。”闫润芝很骄傲,“咱们冬生,多少?闺女看上呢,要不是那个成分,只怕咱家门槛都给踩烂好几条呢。”

夫妻俩多年不见,见了面?也不陌生,也不需要叙旧,更不必抱头痛哭,两人?絮絮叨叨说些家常的小事?儿,就?好像从未分开过一样。

夕阳笼着他们,秋风从篱笆缝里吹过,满园都是温馨静谧的样子。

……

姜琳跟着程如山,他扛着大宝小宝,路上找人?问一下孩子们的位置,便去找程如州。

程如州情?况特殊,他虽然是大人?,但?是他疯疯癫癫的,有时候像个孩子,有时候像个疯子,好在?他虽然和孩子一样却?从来不伤人?,大家这么多年都了解,周围的人?大部分对他颇为宽容照顾,小孩子们也喜欢和他玩儿。

现在?他跟着一帮孩子去拔草、捡柴火。

他们按照别?人?的指点,去了后面?山脚下,就?听见有人?喊道:“那帮混小子又打架呢!”

姜琳跟着程如山赶紧跑过去,隔着老远就?听见一帮小子们在?喊“打打打!”

“大傻州,快跑,他们打你去了!”

“哎呀……大傻州,你真打啊……疼死了!”

“此一番到在?两军阵,我不杀安王贼我永不回家门。”突然就?响起一道唱腔,那声音清亮高亢,响遏行云,突兀地?响起来,给姜琳吓一跳。

程如山听见大哥唱戏就?不着急了,每次赢了或者高兴,程如州就?会唱戏。

他对姜琳道:“听爹说,大哥小时候净被大娘逼着帮忙念戏本子,他最讨厌的,结果大娘没了以后,他反而?会唱戏了。”

到了跟前,姜琳看到一群孩子夹着一个高大的男子,正在?那里打打闹闹的。

程如州个子比程如山略矮一点,更纤瘦些,穿着背心裤头,头发剪得乱糟糟的,一张脸却?俊美得很,表情?和孩子一样调皮夸张。他正和几个半大小子闹在?一起,追着一个小子打:“硕鼠,看你还偷我家粮食。”

大宝小宝下了地?,跑过去好奇地?看他。

程如州扭头看到大宝小宝,哈哈笑?道:“小冬生,你咋才来?哎呀……老天爷爷啊,怎么两个小冬生?”他使劲揉揉眼睛,“完蛋,我眼睛瞎了,瞎了!”

那几个孩子就?笑?话他,“大傻州,瞎就?看不见,怎么能?看见俩?”

程如州立刻招呼大宝小宝:“大冬生小冬生,赶紧来打耗子,他们专门偷咱们粮食。”

姜琳观察一下,对程如山道:“大哥说话很正常,看起来像孩子一样。”有些人?傻了是话也说不清楚的,可程如州话说得很清楚,如果不看人?,单听话还觉得没问题呢。

程如山道:“他经常不知道自己是谁,也忘了自己多大。”

姜琳寻思难道因为创伤太大,导致选择性遗忘或者记忆错乱?

程如山:“大哥,咱回家了。”

程如州却?不理他,反而?盯着姜琳看,眼神?透出?茫然,突然他大喊道:“娘,你终于来接我了!”

他拔脚就?朝着姜琳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娘,娘!”

大宝小宝目瞪口呆变成俩傻狍子。

姜琳:“!!!”

程如山揽着她的腰,柔声道:“别?怕,大哥不伤人?的。”

程如州跑得很快,眨眼就?到了跟前,扑通跪在?姜琳脚下,张开双臂一把?就?抱住她的腰,仰头看着她,脸上充满孩子的孺慕之情?,“娘,你终于来接我啦。”

他把?脸贴在?她身上,一副幸福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写到冬生爹出来,我寻思你们肯定会说,怎么就爹出来,如州哥哥没出来。我就努力努力写到他也出来。大肥章送给小可爱们,谢谢你们的支持,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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