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两色的机甲相互对抗,砰的一下撞出了火花。
起初，两个庞然大物?还有几分是势均力敌的模样。
但没过几招,黑色机甲逐渐就出现了颓势。
这时候如若有甲士在旁边观战，多半会被惊得合不拢嘴。
那黑色的机甲乍一看颇不起眼，但实际上上面装载的都是最新型的武器。
而白色机甲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学生练习机甲罢了。
这种练习机甲极为廉价，只需要对方轻轻一炮就能够散架，然而原本的劣质现如今却成了优势，操作者凭借着轻薄的外壳反而能够更快地闪躲。
不管黑色机甲发出了再多的子弹，始终没能打中对手一下。
在硬件设备如此的大的差距下，能做到势均力敌已经实属不易。然而现如今白色机甲的操纵者还能如此游刃有余,甚至还能够压对方一头。
这足可以证明操作者技术有多么超绝。
果然，没过多久，黑色机甲右翼的炮匣被对方一光剑削了下去。
再几招对决，白色机甲把?光剑刺入了对面的驾驶舱。
事实上，白色机甲早就可以杀死对方，迟迟没有动?作只是因为这是一局指导战。
它的目的并不是胜利，而是指导更弱的那一方成长。
【训练结束。】
庄云天的面前再一次浮现出四个大字。
【操作者状态：死亡】
【模拟机甲：新型E号机甲。】
【……】
训练数据止不住地冒了出来,甚至还自动?播放出了自己?的被绝杀的场面。
这已经是庄云天今晚的第二十六次训练死亡了。
他不想再看自己?被人一道捅穿的场面，拒绝了对手再来一局的邀约，挥挥手结束了这次的训练。
圆形的模拟仓瞬间?打开?了门,把?他推了出去。
而这回功夫，庄云天就已经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地上了。
虽说是模拟仓，但操纵机甲时却在调动?着他们?真实的精神力。
仅仅是几个小时的训练，他却觉得自己?跟参与?了一场真实的战斗没什么差别。
毕竟……自己?的战斗对象可是裴黎宁啊。
裴黎宁入学不过三年,却成了军校中最强的预备甲士，偏偏却性格古怪，难以捉摸。
庄云天进入军校的时候,正是她声名最盛的时候，众人听说了她的强大，却不敢擅自靠近，只有庄云天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凑了过去。
没想到，反而是成功地赖住了她。
裴黎宁玩笑一般地让他喊自己?“老师”。
而混迹于地下街的庄云天自然不在乎这种口?舌之争，如此一来，两人的师徒关系就算是定下来。
只不过学了这么长时间?，不管他怎么练习，始终在裴黎宁之下。
他的确成了学院第二甲士没错，可最强的裴黎宁依旧在他面前遥遥领先?。
相比于他，裴黎宁的情况就轻松了许多，她甚至还有心情抓起不远处的苹果咬上几口?，然后才慢悠悠地走回他的身边。
“结束了？比平常要早。”
“哼，我可不想花费一整个晚上在训练上面，今天可是跨年日！”
庄云天不满地撅了撅嘴，丝毫忘了明明是自己?先?提出要来训练的。
裴黎宁看了一眼窗外：“哦，我都忘了，原来明天就是新年了。”
就算是向来风格古板没情趣的军校，但毕竟也是一年一度的跨年日，因此在这一天里多少也有了些?奇奇怪怪的装饰和活动?，倒显得颇为新奇。
毕竟到了明天就是新的一年，教官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学生们?去，而就算是最为勤勉的学生，也不免得想要偷懒。
只有像裴黎宁和庄云天这种怪人，才会在这种日子里训练，甚至于直接忘了这一天的存在。
“那距离出战还有三天。”裴黎宁眨了眨眼。
原本正想提出两个人溜出门去玩的庄云天瞬间?没了心情。
是的，三天后裴黎宁就要出发去战场了。
明明她也不过是一名三级学生，但偏偏因为太强而声名远扬，以至于原本不应该有学生出战的W星战役，也征用了她。
虽然这场战役并不算得上太过危险，但在战争中终究还是会有死亡的可能。
听到她要出征的时候，庄云天叹了口?气。
这件事明明应该算是一种荣耀，但不知为何，他却总期望那天更晚一点?到来。
“我到什么时候才能比你更强成为第一名啊。”庄云天仰面朝天，大汗淋漓地仰望着站在自己?身旁的人。
汗水几乎模糊了他的视线，裴黎宁的身形之间?似乎只剩下了轮廓。
他原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小，可裴黎宁却清楚地听到。
“如果只会复制我的一切，自然不会超过我。”裴黎宁轻声笑了两下。
庄云天愣了一下，这是他从未想过的问?题。
还未等他来得及深思，裴黎宁就又开?了口?。
“说起来等我战死沙场之后，你也是第一诶，我觉得这个希望更大一点?。”裴黎宁若有所思地补充了一句。
庄云天嘴角抽搐了一下，连连呸了几声。
两个人结束训练得比往常要早，闲来无事也就跳出了围墙，在街上晃晃悠悠。
今日街上的确比往常要热闹得多，庄云天跟裴黎宁买了两串烤肉，往尽头走去。
只不过他们?出来的太晚，走到一半的时候，另一边的商铺大多已经关上了门。
“啊，可惜。说起来那间?机甲涂漆店是不是也在前面，我一直想去。”裴黎宁叹了口?气，但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往回走。
庄云天没说什么。
“喂，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们?再来一次吧。”
半晌，庄云天垂下头，看着面前的人身影，忽然开?口?道。
“好啊。”裴黎宁扭过头，笑意盈盈。
*
骗子。
裴黎宁是个大骗子。
看到那个装着裴黎宁遗物?的黑色匣子的时候，庄云天浮上来的第一个念头不是难以置信却是愤怒。
明明约好了，却再也没回来。
他也分不清在胸中澎湃冲撞的情绪究竟是愤怒亦或是悲伤，等到他反映过来的时候才发现，眼前早就一片模糊。
庄云天蓦地想起了几张记忆中有些?模糊的面孔。
那时候他还在地下街游荡，他无父无母，唯一会的营生就是偷盗抢劫欺骗。
当然在地下街的那种无秩序的环境下，那并不算得上是什么离谱的事情。
而像他这样的年轻孩子还有很多，他们?年纪相仿，被周围的居民?称为混混军。
干这行营生，自然也少不了翻车。
但无非也就是被揍几顿或者关几天，相比于继续活下去，那点?“赔偿”也算不了什么。
只不过，他也没想到，最终大家的结局居然是这样的。
地下城很少看到机甲，等他看到那架蓝色机甲的时候，相比于周围人的八卦，他更觉得有些?不妙。
那个方向……似乎是他们?计划中的地点?，而那边已经很久没给他传递消息了。
等庄云天抵达约好地点?的时候，朋友们?撒出的血快要干涸。
没过一会，一队警官走了过来，很快就清点?出了情况。
意识到这些?人全都是“混混军”之后，警官们?很快就打算离开?。
只剩下失去了一切的庄云天不知所措。
为首那人眯了眯双眼，似乎在打量着什么。
“有点?意思，想不到地下街居然还有具有精神力开?发潜力的人。”当时庄云天听不懂这话，却敏锐地觉察到这也许是改变人生的机会。
“周围的人都看到了，刚才有一个蓝色机甲出现，也就是说他们?是联盟的人杀的。”那人接着说“想为他们?报仇吗？给你个机会，来参加军校吧。”
联盟？他们?的标志颜色的确是自由?蓝。
庄云天看着倒地的朋友们?，终于点?了点?头。
“我去。”
他原本以为进入地面上后，就能够守护他所拥有的一切了。
可如今，裴黎宁也和那些?一样离他而去了。
裴黎宁的墓在距离学校不远的山坡上。
她是一个无父无母孤儿，为了一年的食宿费用而进入了军校，谁知道却展示出惊人的精神力，成为了最强之人。
——然后死去。
第一年的时候，她的故事还有人提起。
而等到庄云天毕业的时候，没人还记得军校里曾经有过裴黎宁这样一个人。
最强甲士这个名号从此就只代表庄云天。
裴黎宁说得对，如果只知道跟着她学的话，他是永远不可能比她更强的。
反而是裴黎宁死后，庄云天反而如开?了窍般飞速进步。
他真的很想知道，现在的庄云天和她到底谁更强。
可惜，他永远没有机会了。
“喂，这个第一的位置可是你送我的。”
庄云天替她清了清墓地前面的杂草，在前面放上了一把?烤串。
鲜花那些?不适合她，果然还是烧烤比较好。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了……不对，也许我马上就能再见到你了。”
他身着军服，再过几天，他也要代表帝国出战了。
帝国与?联盟之间?的战争已经打了100多年，这场战争似乎永远不会停止一般，不知道卷入了多少人。
而在这场战争面前，人人平等，就算是强如庄云天也有可能随时死去。
更何况，这一段时间?以来。
联盟突然出现了一位年轻长官，用兵如神又骁勇善战，打得帝国节节败退。
原本固若金汤的防守现在显得不堪一击，他们?追着帝国很快就到了边际线的边缘重镇——O星系。
这地方易守难攻，往日来说都算不上什么大战，可偏偏现在联盟来势汹汹。
如果这座星系一旦被攻破，也就意味着帝国的大批腹地被送到了对方面前。
如此至关重要的这场战役无疑会成为一场恶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葬身于星海之间?。
而庄云天要去的就是这个地方。
*
庄云天知道这会是一场艰苦无比的战役。
但真正看到右翼布阵除了他的方队以外全都全军覆没的时候，就算是早就做好准备的他也不免得心生惧意。
害怕的不止他一个人，更多的人甚至产生了投降的念头。
然而，裴黎宁当年的话又浮现在他脑海里。
“只要不投降，我们?还有希望。”
庄云天面色阴沉，脸上早已没了往常的嬉笑。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不远处有一个小行星群，他们?这种小型方队可以四散，但后面追军进入却会异常麻烦。
正想着，他确定了新的方向。
这时候，对方发来视频通讯的请求。
正是联盟那位无往而不胜的新晋将士。
在这种关键时刻的通讯，无非是想要劝降或者动?摇军心。
庄云天却毫不犹豫地点?开?了接收，不管对方是谁，他又何曾怕过，怎么会有不接的道理。
“真厉害。”对方一张口?就是夸耀，只不过语气实在是太过漫不经心，让人无法?相信。
这声音……？！
而另一边的庄云天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像，爆喝出口?。
“裴黎宁！你这个叛徒！！！”
*
裴黎宁显然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他，但也并不怎么奇怪。
她既然站到了帝国的对立面，那么早晚有一天他们?两个人是会在战场的两端相遇的。
更何况，这个状况原本就是她精心设计好的场景。
因为她的死亡本就奋发向上的男主角重新见到假死的她，自然会爆发出新的能量。
因此相比于愤怒的庄云天，裴黎宁的心情要平静得多，但一时间?也没想好要说什么。
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吐出一句。
“好久不见。”
就好像他们?真的只是短暂的分开?一阵，然后就重新再见一般。
这种轻巧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庄云天。
“叛徒！”
“怎么能说是叛徒？”裴黎宁笑了一下，她的身上是深蓝色的军服，那正是联盟的象征。“毕竟，我本来就是联盟派入潜入军校的人。”
“如果我真的心属帝国，那才是——真叛徒。”裴黎宁双手抱拳，斜眼笑着。
这幅姿态庄云天再熟悉不过，然而此刻再见却觉得异常陌生。
庄云天再也听不下去，他愤怒地关闭了通讯，然后加大马力，全速冲向不远处的小行星群。
也许是暴怒之下激发了他的位置的潜力，他从未觉得自己?有如此的神识清明。
他的精神力似乎再次突破，这架飞船不再是普通的工具，而成为了他延伸的躯体?。
如果他还在军校的话，周围的教师一定会一脸震惊地告诉他，他的精神力已经从A+提升到了极为罕见的S级。
而这爆发契机，却是裴黎宁的存在。
他没意识到自己?的突破，却只知道自己?成功突围，回到了大部队中。
然而看着所剩无几的属下和破旧的飞船。
他实在无法?产生高兴的情绪。
一闭上眼睛，庄云天就回想起那天裴黎宁与?自己?的对话。
高高在上，傲慢十足。
可更可恨的是，他还是止不住地想起。
心中甚至可耻地为她还存活于世……而感到欣喜。
*
这种复杂的情绪没能持续多久，很快裴黎宁就率领着联盟军继续攻打过来了，一路来袭势如破竹。
一旦意识到领军的人是裴黎宁，庄云天就觉得对方所有的计划都有迹可循，不再如往日那般奇诡莫测。
她的领兵之法?与?她的作战类似，都是主力极强又配上了神出鬼没的侧翼作为配合，经常神来一笔导致他们?全盘崩溃。
这些?年来，庄云天已经在脑海里与?这样的裴黎宁作战了不知道多少回。
然而每每他想出对策，想要找领兵将军交谈时，那人却全盘否定，坚持龟缩不出。
看着那人的眼神，庄云天知道，他已经被打怕了。
可是这样的人，反而越容易输。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裴黎宁就攻破了最后一道防线。
而庄云天则带领着一小批散兵游勇离开?了主力，他想，总有机会卷土重来的。
果然，他没等多久就等来了那机会。
裴黎宁的兵力……突然接不上了，甚至还有部分回撤。
向来，是联盟怕攻破战线的裴黎宁在这里占地称王，而刻意示意回撤，想要削弱她的势力。
若在外人看来，此时的裴黎宁依旧雄赳赳气昂昂，一副气势正盛的模样。
只有始终在一旁伺机而动?的庄云天知道，那只不过是外强中干而已。
终于，在帝国的援兵姗姗来迟之际。
庄云天带领所有人拉响了反攻的号角。
*
裴黎宁固然强大，也使出了全部计策。
奈何庄云天也不是往日的他。
这些?年来，他曾经在脑海里一次又一次地与?裴黎宁对战，而现如今的裴黎宁却对他一无所知。
如此一来。
裴黎宁的战败也并非是无法?预料的事情。
等到联盟后续的援兵抵达的时候，帝国已经重新掌握了完整的O星系。
就连骁勇如裴黎宁也被对方俘获。
在全城沸腾欢呼，大喊自己?名字的时候，庄云天却丝毫不兴奋，只是径直进入了那座临时搭建的牢笼。
裴黎宁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天空上的星子。
“明日就是新年了？”
先?开?口?的反倒是裴黎宁。
庄云天不由?得想起她假死前的那个新年，更觉得物?是人非的荒诞之感。
当时他们?还是亲密的战友、同僚、师徒，现如今却成了对垒的两军将首，成了不死不休的敌人。
庄云天没有说话，面色阴沉地离开?了牢房。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没有再去找裴黎宁，却时不时地掉出房间?的监控看她在做什么。
裴黎宁很安静，自知自己?是俘虏，所以也只是要了一些?打发时间?的玩具。
比如说，下棋。
看到这一幕时庄云天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曾几何时，裴黎宁亲自教他如何在黑白的格子上如何排兵布阵谋划布局，现如今却到了这样的境地。
看守并没有给她实际的棋子，而是让她通过网站与?人对战。
看了几天，庄云天终于忍不住点?开?了那个网站。
然而和多年前一样，他输了。
输了不知多少次之后，这次，庄云天终于跟对方进行了一次漫长的对局。
就在庄云天以为自己?要获胜的时候，裴黎宁却出了一记奇兵，局势瞬间?逆转。
庄云天傻傻地看着棋盘变化，半晌他才明白。
——这又是一局指导棋。
另一边的监控里，裴黎宁冲着他微笑：“你还差得远呢。”
*
有了下棋这条途径，两人诡异地和谐相处起来。
然而这种和谐终究有结束的时候。
“归顺帝国？还是去死？”庄云天给出她二选一的选择题。
裴黎宁轻笑了一下。
这个世界终于要结束了。
她真正的死亡，会成为庄云天最后一次爆发的契机。
相比于单纯的失去，重新获得后却再失去的痛苦无疑是更让人难以接受的。
更何况……这种失去还是他亲手造成的。
“我不做叛徒。”
说完，她唤出了自己?的机甲。
裴黎宁愿意死去，只不过她的死亡不是为了所谓的“帝国”，而是为了眼前的庄云天。
对那心情一无所知的庄云天心猛地一沉。
然而命运就是如此，把?他们?推到了如此的境地——不死不休。
庄云天早早地就显示出力有不逮，然而他却总能绝处逢生，再次逆袭，就好像有谁想要迫使他杀死裴黎宁一样。
这场漫长的对局，是以裴黎宁的死亡而告终的。
然而庄云天却觉得，自己?有一部分也死去了。
*
很多年之后，庄云天成为了帝国的皇帝。
再回想起这次对局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那次对战他有无数个漏洞，但裴黎宁却从不曾抓住。
原来那次对战也是裴黎宁对他的……最后一次指导局。
那时候他已经知道了许多，比如说年幼时见到的蓝色机甲其实是从属于帝国某个贵族，又比如说当时军校选拔裴黎宁进入战场并不是无意之举。
所有的表面都是一场谎言，所有的故事都是一场戏剧。
庄云天觉得他彻底明白了。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认真。
众人都知道皇帝近年来荒诞不堪，只知玩乐，不理政事。
口?口?相传的是，那皇帝还有一间?密室，不知在其中是藏了美娇娃还是什么神兵利器。
只有庄云天自己?知道，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只有一架巨大的机甲。
这机甲从属于一个已经失去的人。
他与?机甲遥遥对视，就像是在与?一个永远不会回答的人对话。
他这一世全盘虚假，唯有那一点?真实，却也被他埋葬。
庄云天原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就会这样虚耗结束。
直到那天，机甲突然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