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
程开意的耳朵又一次捕捉到了身后细小的声音,他暴怒地回过头来，举起手中的枪,指向了发出声响的那个?方向。
没过多久，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少女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怯生生地举起了双手。
“不要开枪打我……”
程开意呼吸一窒，眼前的少女瘦弱而纤细，看上去?几乎没有半点威胁。
乍一看，那少女和他一样满身脏污和血迹，显然是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磨难才走到了这里?。
程开意犹疑了一下，但却没有移开枪口?。
这一路走来,他见过太?多背叛了，哪怕是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他也不打算抛下自己的谨慎。
“我身上……什么也没有。”面前的少女垂下眸子，又往后缩了缩，“我这就走，求求你放过我一马吧。”
程开意扫描了她全身，确定她身上并没有任何地方存放武器,却并不被这解释打动。
在终焉之日之后，有不少人已经觉醒了异能，被视为?超能者,而剩下的普通人只能任人宰割。
程开意就是这样的人。
他也听说过超能者们对他们戏谑的称呼——肉鸡。
的确，在那些?突然被召唤出来的火、冰、刀刃之中，他们的确就像引颈待戮的鸡仔一样无力自保。
眼前的少女如果是异能者的话，她的确不需要任何武器。
甚至……连他手里?的枪也算不上什么威胁。
程开意沉声：“那你原地转一圈。”
面前的人仿佛不知道这样的举动是什么样的概念,径直把脆弱的背展露在对方面前。
“可以了吧？”转了一圈，少女瑟缩地开口?。
看到对方背上的伤的时?候，程开意眼神微动。
超能者的恢复能力比他们要强,所以一般那种伤口?不会花费太?大的时?间?就能愈合。
对方很显然和他一样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程开意利落地收起枪，对面前的人失去?了兴趣。
“算了，你赶紧走吧。”
少女这才展露出安心的微笑。
看着面前的人正要离开，程开意突然喊住了她。
“给你。”程开意把从包裹里?拿出的东西扔了过去?。
少女迟疑地从地上捡起了纱布和药膏，看着对方犹豫的表情，程开意痛恨于自己下意识的举动。
“爱用不用，不信拉倒。”他绷着嘴角，准备从这个?暂时?的根据地离开。
然而拿起纱布的人却笑了起来。
然后冲他的方向挥了挥手，她手指之间?亮起白?色的光，紧接着从她的指尖出现了什么东西，朝他方向袭去?。
程开意瞳孔大张。
——被骗了！
这分明?是超能者使?用异能时?的表现，这女孩分明?是一个?异能者。
程开意绝望了，闭上双眼等待死亡的来临。
他的右臂果然传来了疼痛，但跟他预料中的死亡却不同，甚至连方向也跟他看到的不一样。
程开意茫然地睁开眼，却看见瘦弱的女孩已经抵达他的面前，却与他擦肩而过。
真正的敌人，在他的身后！
程开意转过身来时?，女孩已经跟突然出现的那个?男人战得不可开交。
那男人手中时?不时?有冰刃出现，看样子刚才砍伤程开意的人就是他。
反倒是突然出手的女孩保护了他。
程开意的确没搞懂情况，但却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境地，下意识地就要离开。
反而引起了那男人的注意。
一道冰刃砸了过来，就算有女孩的阻挡，却也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腿上。
看到程开意倒地，女孩的出手更加凌厉了。
仿佛在为?自己的遗漏懊悔一般，望着被自己砸倒在地的敌人，女孩唉声叹气?地开了口?。
“哎呀呀，刚才搞定了那么多人，怎么偏偏忘记了你。”
她的语气?里?哪有半分刚才的怯懦，剩下的只是高位者的游刃有余。
程开意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遗漏了什么。
超能者的确有极强的伤口?愈合能力没错，可是——如果那伤是刚刚才受的呢？
这人，究竟在他身旁呆了多久。
看着程开意满是敌意的目光，女孩不以为?意地轻笑了两下。
与之后杀伐果断的异能者程开意相比，现在的十七岁少年身形纤细，眼神却依旧是不依不饶的倔强。
裴黎宁盯着面前人的双眼，缓缓开口?。
“初次见面，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裴黎宁，或许……你当我徒弟怎么样？”
*
“喏。开意，这是爸爸妈妈给你的生日礼物?。”
程开意回过头，橘黄色的毛绒小猫一下子钻进了他的怀里?，男孩一下子睁大了双眼。
“哇！这也太?可爱了！”
看着程开意兴奋的模样，程父程母微笑起来，任凭他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开意。
开心，快意。
这是他们对自己孩子唯一的期望。
程氏夫妇是市里?有名的富豪，只不过这份名气?并不是来自于他们的财富，而是来自于他们的善意。
尚且不说那些?公益基金项目和资助，单是平日里?路过贫苦无依的摊贩，他们都会停下车多买几份水果，好让他们早些?回家。
就连家里?的仆人，也都是他们路上遇到的可怜人。
仆人们都说好人有好报，程家人都心善，所以才有了程开意这样善良正直的好孩子，从不苦恼无礼，对家里?的佣人也客客气?气?的。
曾经的程开意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
直到……终焉之日的到来。
那是他十五岁生日的傍晚，他从父母的手里?接过了自己的生日礼物?——一只橘猫。
他陪那猫在院子里?玩了好久，丝毫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过了好久，他才茫然地抬起头来。
一个?奇怪的声音正从门外传来。
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地墙上砸去?，中间?还夹杂着动物?一般的嚎叫。
程开意下意识地回到房间?，却只看见忧心忡忡的父母。
程父露出面前的笑容，带着他走到了地下室的门前：“乖，开意你先进去?。”
程开意懵懵懂懂地走了进去?。
之前，程父从不允许他进入这里?。他现在才明?白?是为?什么。在墙上挂着几把枪，不远处还堆放着整整齐齐的罐头和各种速食制品，就像是为?了危机而准备的生存基地。
这时?候这种基地启用了，意味着什么？
程开意扑向门，却迟疑了，他有些?不敢面对真相，却正好听见了门外人的讲话。
“这要怎么办？！丧尸已经在房间?外面了，再过不了多久就要爬进来了，我们赶紧进去?吧。”
“可是……这里?面只能容纳两三个?人。”
程开意也慌了。
他身后的空间?极小，只能容纳两三个?人站立，可若要带上诸多居住在他家的仆人和仆人亲属，程家足足有十余口?人。
过了不知多久，外面的程父程母终于做出了决定。
“就让孩子们躲进去?吧。”
门另一边的程开意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却一时?间?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就这回功夫，外面又穿来了另一个?飞快走来的脚步声。
紧接着是刀刺进肉里?的声音，鲜血涌出身体的声音，难以置信的惊呼声和来人愧疚的道歉声。
“对不起，对不起……这都是为?了我的孩子，我只能杀了家里?的所有人。”
那声音分明?是他的保姆王妈。
最?后响起的……是人倒地的声音。
愤怒瞬间?压垮了程开意所有的情绪与坚守。
明?明?他们对她那么好，给失业在家的她开市面上最?高的工资，还让她把还在带来，好让她能够专心照顾。
哪怕是在如此的生死存亡时?刻，他们也不曾把她当做外人。
而对方却如此轻易地背叛了他们，毫不犹豫地亲自杀死了他们。
那一瞬间?，以往所有的道德守则都变成了一场骗局，只有门外两人的尸体是唯一的真实。
果然，任何人都不值得相信。
猛地醒悟到这一点的男孩拿起身后的枪，然后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面前的门。
开枪的那个?瞬间?，他觉得自己远比想象中的要平静。
在那之前，程父也曾经教过他如何使?用□□，但直到那天?程开意才知道原来真枪与□□并没有多大区别?。
就连杀人与狩猎，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枪声一旦响起，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
程开意是被身旁的枪声吵醒的，梦里?的枪声和现实中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让他有些?不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就好像，他依旧是当年那个?无忧忧虑的程家小少爷一样。
直到枪声又想起，他扭头看到不远处那个?矫健的少女身姿后。
不远处的裴黎宁明?明?有异能，却还偏偏要使?用昨天?刚刚从敌人手里?俘获的枪支。
就像是一个?刚得了新玩具的小女孩一样爱不释手。
“浪费子弹。”
程开意皱着眉，对于身旁的这人浪费自己的子弹非常不满。
她这时?候多用几发子弹，到时?候他能够用的也就更少。
然而裴黎宁却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开着枪。
程开意没有时?间?去?跟她计较，也拿起了枪。
裴黎宁已经不依不饶地跟着他足足有三四个?月的时?间?了，一直吵着嚷着要让他当自己的徒弟。
不堪其扰的程开意倒是想要赶她离开，然而奈何对方非但有异能，就连搜索资源的能力都比他强。
要不是看到她手中的异能是攻击性的，他甚至都怀疑裴黎宁有一个?地图导航的异能。
不管他再怎么设计试图甩开对方，裴黎宁总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他，甚至还帮助他摆脱了不少觊觎他身上枪支的生存小队。
终焉之日之后的这几年日子里?，一批又一批的普通人变成了丧尸，也有部分人进化成了异能。
有的人想知道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变化，还有的人在琢磨如何结束这样的日子。
然而始终没有结果，而这样探究的人却越来越少。
更多的人已经确信，这样的日子已经不会结束，而在这样一个?资源不足、所有守则崩坏，时?不时?还有丧尸袭击的世界里?，剩下的人只想活下去?。
掠夺与争抢代替道德与法律成了世界的主流。
因此显得裴黎宁的行为?更加莫名其妙。
“是因为?你父母曾经帮过我，所以我想要报答罢了。”裴黎宁曾经这样解释道。
她甚至还说出了父母的习惯、样貌甚至之前的经历，这让她的话不似作伪。
然而程开意却始终抗拒着裴黎宁的好意。
但两人的关系却多少亲近了些?。
直到现在，程开意觉得两个?人能够结成生存小队倒也不错。如果裴黎宁对他有恶意的话，他怕不是早就死了无数次了，哪里?能够活到这个?时?候。
只不过裴黎宁却是老纠结着这个?师徒的名号。
把这件事放在一旁，单看两人的配合来说，程开意的确觉得他们的配合不错。
不过一会，两个?人就干脆利落地反杀了这一对小队。
“要下雨了哦。”裴黎宁皱眉看了一眼天?空，“我们得找个?地方避一避。”
终焉之日之后，气?候也发生了不少变化。
以往无害的雨滴到现在也有了巨大的威力，一旦长时?间?淋雨，少不了会觉得全身酸痛难耐，就像是连骨头都被腐蚀了一般。
程开意自然也知道这情况，草草地清点了一批战利品之后就往最?近的废弃都市赶去?。
天?空，越来越阴沉了。
还好，马上就抵达他们暂时?的目的地了。
程开意眼睛一亮，裴黎宁却爆喝一声。
“小心！”
程开意顿时?不假思索地往后退去?，他这才发现在他们面前挂着一排难以发觉的蛛丝，上面闪烁着毒液的光泽。
裴黎宁面色凝重，程开意也随即抽出枪了，跟随她的目光一脸警觉地看向左前方。
“我们都掉进险境了，你还不出来吗？”
裴黎宁的异能是掌控周围的空气?，因此对周围人存在极其敏感。
然而这一次，他们放出的却是没有生机的陷阱。
不多时?，不远处平房内走出了一个?年轻的寸头男人。
“不愧是气?之女，这还是在别?人身上无往而不利的蛛丝头一次没能成功。”男人轻笑两声“可惜，这么厉害的人居然要带一个?肉鸡，如果不是他，你们也不会到达R城来吧。”
程开意眼神一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的确，R城是离他们最?近的城市，却也是最?危险最?有可能出现陷阱的城市。
这种事情裴黎宁不会不知道，但偏偏今日要下雨，对于裴黎宁来说算不了什么，而没有觉醒异能的他却是一场熬不过去?的大劫。
所以……他们是因为?他才陷入现在的境地的。
裴黎宁翻了个?白?眼：“居然舍得在我们身上用这种东西，怕不是回不来本，我们可是很穷的。”
自从他们二人踏入附近的生活区，不断有人来骚扰他们，她倒是不知道对方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
程开意看着面前的男人嘴唇微动，突然觉得这人有些?面熟。
还没等他想起来，对方先开口?了：“对于程大少爷来说，用什么都是应该的。”
听到这话，程开意猛地抬起头。
“是你！”
他这才发现眼前这人跟王妈眉眼之间?有些?相似，分明?是当时?寄宿程家的那个?孩子——温垒。
“当年不知捡了多少程少爷用过的垃圾，现在当然要涌泉相报。”温垒面目狰狞地笑了起来：“我寄人篱下的那些?年，可多亏了程少爷的照料了。”
程开意一窒，后来的恩怨尚且不论，他这才知道幼时?的善意原来在对方看来也不过是加害。
“这一下，是我妈对你的感谢。”温垒举起手，无数的石子漂浮了起来朝他砸了过来。“多谢你那一枪，帮她解脱。”
程开意狼狈地躲来躲去?，另一边裴黎宁也与同时?出现的几人打斗起来。
这是一场漫长而煎熬的争斗，尤其是在雨水的加持之下。
裴黎宁很强，然而对方却人多势众。
她被一个?又一个?人缠住，只能勉强照顾着程开意，然后伺机反击。
温垒也越来越有奋不顾身的气?势，他任凭自己这几年来建成的基地于不顾，只求把两人拖在这里?。
是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轻易地杀死两人。
他只想让程开意浸泡在这场大雨中，经受时?刻不停的砭骨折磨，然后在始终不断的痛苦死去?。
程开意的确在痛苦之中。
肌肉酸楚着，眼前的视野也模糊了，甚至连耳朵的声音也愈发遥远。
快要死了吗？
他想着。
终于要死在这个?王八蛋一样的世界里?了吗？
可是裴黎宁为?什么要陪他死啊，她明?明?不该被牵扯进这一切里?。
他第一次产生这种想法：要是我也有异能就好了。
他们就不会这样死去?了。
终焉之后，不少超能者开始感激这场灾难，认为?这场天?灾赋予了他们重新开启的机会。
而程开意却痛恨着。
这场灾难，让他失去?了一切。
可是事到如今，他却必须恳求自己最?恨的灾难。
因为?，裴黎宁就这样擅自闯入他的生命中，突然成为?了他无法割舍的一部分，或者说——成了他现如今的一切。
但……如果能救回裴黎宁的话，那就让他向他的最?恨祈求力量吧。
他曾经慷慨到把自己的一切倾囊所有也不后悔。
但现在他反悔了，他要把所有一切都拿回来。
那个?瞬间?，不知从何而来的能量从他的心脏迸发出来，无穷无尽的力量弥漫了他的全身。
他的异能名叫——掠夺！
当他杀死对方的时?候，就继承了对方的异能。
被异能强化身躯后的他再一次地举起枪，一击命中。
在漫天?的大雨中，唯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雨里?，剩下的人都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他走向倒在一旁裴黎宁，就像是当年打开门走向自己的父母一半。
幸好——这次他还来得及。
程开意低下头抱住了裴黎宁，这是他仅有的了。
*
只不过，就算是程开意，也时?常会觉得裴黎宁的思维实在是太?不可理喻。
就比如说为?什么要救下那些?无关痛痒的人，还要让他们跟着自己。
就比如说非要强迫自己学会和那些?弱小的废物?配合，明?明?简单的事情却要弄得复杂。
又比如说明?明?自保就可以，还非要建立基地，把那些?普通的肉鸡纳入其中。
就好像是……他们还回的到过去?一样。
但慢慢的，他也明?白?了裴黎宁想要的一切，一个?在超能者守护下的和平基地。
倒也不错，如果他们都在的话。
只不过，这确实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
他和裴黎宁都知道，要完成这件事会失去?很多人，甚至他自己。
只不过他却从未意识到，牺牲的人可能是裴黎宁。
面对最?终的敌人之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渺小。
在丧尸皇的指挥下，漫无边际的丧尸们淹没了他们，让他们无力向前。
他感到了疲惫，连带着裴黎宁的声音也显得如此遥远。
“杀了我，你就有足以和他对抗的力量了。”
“你说什么？”
他茫然地喃喃，脑子却下意识地判断起这件事的可行性——是有可能的。
掠夺并非是简单相加，而是对以往的所有能力完成了全盘优化。
当他夺去?了裴黎宁的力量，他就真的有可能成为?可以与对方分庭抗礼的超能者。
“我拒绝。”
程开意面色冷酷地继续自己的动作。
另一边的裴黎宁便也再也没提起这件事，仿佛刚才的话这不过是一场玩笑罢了。
直到——她的胸口?撞到了他的枪前。
雄浑的力量从面前的那个?纤细的身躯传递给他。
他知道，这是掠夺成功的表现。
但后面的含义却让他无法思考。
“裴！黎！宁！”
然而她的身躯却失去?了所有的活力，很快被淹没在了人群中。
这场战争，他们胜利了。
人们建立起长久的生存基地，丧尸失去?了原本的进化程序，不再战无不胜，而接替裴黎宁之位的程开意也被奉为?人类的英雄。
然而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程开意在最?后一战后，就再也没有拿起过枪。
到了后来，人们只知道基地的队长时?常不在，但一旦遇到危机，便会如神灵般再次出现。
另一边，程开意踏上了寻找异能的旅程。
总能找到的吧，程开意看着远方的城市和人群。
他期待着，他们再次相遇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