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听到脚步声和关门的声音，很是急促，似乎是在赶。
看来这门的隔音真的不太好，还好池檀书在走道的时候没说话，只是比个嘴型。
池檀书在想有什么法子可以穿墙看到对面，他倒是还好，只是还要捎上俞砚一个。
就在这个时候听到隔壁房传来了吵架的声音，还有打翻东西的声音，动静颇大。
俞砚心里已有了计算，“来的是有修为的？”
“是，这戏可以开场咯！”池檀书也期待了起来。
池檀书想着这几天学校里奔波反复，搞得他都吃得吃钟师的饭堂，什么大蘑菇炒小蘑菇、红烧汤圆、甘蔗炒排骨，还有一碟玉米炒葡萄的卖相直接就把池檀书那天中午就吃不下饭。
睡觉还睡在临时腾出来的男生宿舍，虽然比这苦的日子他也不是没过过，但是现在逍遥舒坦惯了，在木板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简直想御笔回他的狗窝好好睡一觉，无奈俞砚就在他边上的床铺，睡得叫一个踏实安稳，他自然是没敢乱出去飞天。
这些事池檀书自然不觉得是同样辛苦、出钱还出力的俞砚的错，直接就归到搞出这个事情的罪魁祸首身上，都是这人的锅！
俞砚和池檀书终于结束了这次“非法闯入”，关上隔壁的门，直接用那□□似的铁块开了隔壁的门。
池檀书：“这次是你逼我做非法的事情。”
俞砚：“……”
屋里三个人看到突然开了的门，进来了两个陌生人，当然，顾潮晟并不觉得陌生。
“警官，你们这样擅闯民居，合法合理吗？”顾潮晟大抵是才嘶声力竭过，现在想稳下情绪说这句话的时候，喉咙都带着几分沙哑，早没了在教室里那份从容淡定。
池俞二人望去，顾潮晟半伏在一张轮椅边，轮椅上躺着一名少女。
不难看出这就是池檀书说的“半个人”，已经是半边踏进棺材了。少女的左半边脸满是腐肉，而腐肉显然还有继续蔓延的趋势。
俞砚只一眼就开始觉得视力太好也是一种烦恼，他那一眼看到少女脸上腐肉间有蠕动伸缩的丽蝇幼蛆。
然而少女的另外一边面光洁雪白，完好的鼻梁也看得出笔挺，可惜气若游丝，眼神已开始涣散，但仍能看得出，若非这半脸腐肉，这个少女称得上一句貌美如花。即便是近日来池檀书都都快把美女大学生给看得都快腻味了，但若在那群周遭人都盛赞好看的美女中加入这位……可惜。
不同于半跪在地上要护着那轮椅的顾潮晟，另外一位站着的，也就是那位修行者居然是名女生，眉清目秀。
但经过近日来池檀书的审美升华，这女生也只算得上是普通，并不出众。
那女生看到池檀书打量的目光，又看了顾潮晟一眼，“警官，这可不关我的事，我只是被他喊过来而已。”
顾潮晟还想说什么话，修行的女生递给了他一个眼神，顾潮晟正要改口说与这女生无关，被俞砚径直打断了，直直看向那女生，“你知道是什么事么？”
女生满不在乎地双手环胸，“能惹上警察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我可是良好市民。”
“哈？”这话听得池檀书都笑了，“良好市民能以干出锁魂夺魄，连灵魂力都要榨干榨净的事情？”
那女生一惊，“你是什么人？”
池檀书修为比这女生高得太多了，她察觉不出来池檀书有异能，池檀书开始还想默不作声套套话，结果这女生出来就是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全然不把自己糟蹋的人命当一回事，池檀书这就不能忍了。
要知道，人类是开天以后，经历过黑龙肆虐的黑暗时代，经历过内部与外部的明争暗斗后存活下来最多、最久也是结构最稳定的种族，每个生命的延续都来之不易，经历过这些的人，如池檀书便更加知道生命的珍贵。
是谓人各有命，上宗案子有村民自己作祟，小惩大诫变成以命填棺，连无辜棺灵也受奸人所害，这帐池檀书是要算。
而这宗案子里，那些个女生纵然有些小心思，也不过是性格而已，小恶不成，年纪尚轻，被这修行的女生以命养人，还要走到锁魂夺魄，多大的冤仇要人连死都不得安宁。
现今还能一句轻飘飘“这可不关我事”？
“幸有道骨是为缘，你既是修道中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修道最忌以异能作恶。”池檀书难得也口气严肃，苦口婆心地说话。“多大的冤仇你要下这样的毒手，要她们死后都不得善终。”
那女生冷哼一声，“你懂什么，不过修为比我高而已，就不要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了。”
“你要知道很多人想修道都修不得，缺了道骨就是无缘。”池檀书说，“你年纪轻轻虽然术法简陋，但是所知的内容倒是不少，你是哪家的人。”
池檀书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与道无缘”的俞砚。
俞砚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心虚，硬是梗住没低头，为了转移他的心虚，他也直直盯着发愣的顾潮晟。
被劈头盖脸教育了一番的女生表情更加不忿，“修道修道，你们这些人眼里就知道要修道，就知道要我与人为善。”说着又看向了顾潮晟，“与人为善有什么用？你告诉我有什么用。”
女生朝着顾潮晟怒吼，顾潮晟心下一凛，喃喃一声“薇薇……”
“薇薇？你除了找我救她以外，还有几次这样叫过我？”那个叫薇薇的女生指着轮椅上那个虚弱的女生，冲着顾潮晟喊道。
几句话下来，自己双眼发红，知道池檀书能力比自己高，自己这回并不可能轻易逃得掉，又兴许是忍得太久，再也不想忍心中那腔又爱又恨的怨愤和悲怆。
池檀书惊了。
怎么突然一下转向变成了纠结复杂的爱不得恨不得的狗血环节了？
刚刚不还是他的修道科教频道吗？
看着旁边的俞砚也默不作声，静静看戏，池檀书有点囧。
“可是沈樾是你的好朋友不是吗？”顾潮晟一脸难以置信。
薇薇苦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真觉得我费尽心思是为了这一个好朋友？”
顾潮晟被这一言惊醒，“……难道你一开始就是知道会走到现在这样的境况？”
“没错，我一开始就算好了。”薇薇说，“一开始我就知道，迟早你会再也供不起她，迟早她还是会死在你面前，而且是以极其丑陋的面目走完她人生最后的路。”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顾潮晟不懂，“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你为什么对她那么残忍？”
“我对她残忍？”薇薇哈了一声，语调嘲讽冷绝，“真正对她残忍的人是你！不是我！”
“……为什么？”薇薇这似疯似颠豁出去的模样，多多少少都吓到了顾潮晟。
薇薇摇摇头，“她车祸之后因为毁容要跟你分手，你就应该分手！而不是因为不想失去她，不带她去看医生！”
“我就是学心理的！她容貌恢复了她也正常了不是吗？！”顾潮晟出言反驳，“那就证明我想的是对的，我做的是对的？”
“是啊，你疯了一样四处求人找人问人，就为了她，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薇薇大概是力气都用完了，再也站不住，整个人坐到了地上，“你为了她什么都愿意，什么都肯做，那我呢？你为什么就不愿意看我一眼？哪怕一眼！”
“你……”顾潮晟不敢相信。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一直以来他视为妹妹一样的杜薇薇，居然喜欢的是自己。“我根本不知道你对我是……可是阿樾是无辜的啊，阿樾她一直视你为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薇薇猛地用力摇了一下头，晃得几丝头发贴在她因激动而出汗的脸上，“不是！从来就不是！她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她比谁都清楚我有多喜欢你，但是她就是要在我面前炫耀，一直跟我说你有多爱她，结果呢？她活该！”
到这里池檀书已经听出了个大概。
薇薇喜欢顾潮晟，顾潮晟喜欢的是沈樾，三人本来是朋友，结果因为各自的感情变成错综复杂的三角关系。
一个曾经耀武扬威却为毁容而要求分手，一个执着不放手，一个爱而不得生恨，最后泥足深陷。
池檀书再看多了几眼那个轮椅上的少女，“你为了让她容貌复原，是不是还榨了尸油。”
“她最得意的那张脸车祸之后面颅骨都毁了，整张脸凹陷进去，丑得像个妖怪。”薇薇看向池檀书，“我不仅榨了尸油，我还用撕了死人脸皮，断了死人骨头来修复她的脸。”
“你知道这样修复不过暂时，脸皮和尸油也只能维持一时……”这样的容颜修复术她这个年纪不仅清楚，还能施展，分明是很有天赋的人，然而这天赋根本没用对地方。
但是谁都说得准呢，也许这对她来说是再正确不过了。
“我知道。”薇薇说，“但是这是他所求的不是吗，即便她毁容了，也不愿意看我一眼。”说到这里的时候，薇薇笑得十分古怪，又似是手刃敌人后的畅快，又似是伤透心扉的悲伤。
“既然如此，我就顺了他的意。他要沈樾容貌恢复，我就帮他恢复容貌，他们复合了，多开心啊。我呢？”薇薇依旧这样笑着，带着说不出的瘆人劲，“我早就猜到了，所以从帮沈樾恢复容貌开始，我就知道他一定会一步步踩下去，为沈樾杀人，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跟沈樾在一起，所以我成全他们啊！”
“我爱他，我也恨透了他。现在多好，大家都一起沉到深渊，谁都别想好过。”说完薇薇抽出一张符纸，嘴里念念有辞。
才一丝火苗从符身出现，一根筷子射了过去，直直把符纸刺穿，把上面一截从薇薇手里撕去，符纸一分为二，再不能起功用。
池檀书：“你太自私了，爆破符会连累这里其他无辜的人。”
薇薇见计划失败，自杀不成，坦白已经废去她太多力气，况且催动锁魂从中导出生命力已经耗去她太多灵力，疲惫不堪已再无诡计，呜呜咽咽就坐着哭了起来。
顾潮晟慌乱之间才知道自己逃了一劫，这才意识到池檀书是个厉害的角色，也是懂这些神神化化的，立马从轮椅边上爬了起来，向池檀书冲过去。
俞砚飞快伸手一拦，怕顾潮晟伤害到池檀书。
顾潮晟被俞砚拦着仍然想池檀书伸出双手，早已泪流满面，“救救阿樾吧，大师救救阿樾吧。”
哭得稀里哗啦的薇薇看到顾潮晟哪怕是现在，都还只想着阿樾，一口气闷着上不来，一声咳嗽，直接吐出了血来。然而见到薇薇伏地吐血，顾潮晟却丝毫不为所动，只叨念着求池檀书救救沈樾。
池檀书拨开顾潮晟，向轮椅上的少女走去。
这少女一边的脸和身子都已经成腐尸的形态，她身上仍然生人气，本不应该死，却因为这修复容貌的手段噬了死人的骨肉，与死人共寿岂不是自取灭亡，吸取生人生命，再吸取死人灵魂力也不是苟延残喘，本质已成半人半腐尸。
“对不起，她这样已经是回天乏术。”池檀书并不想欺骗顾潮晟，给予他虚妄的希望。
顾潮晟不相信，跪着求池檀书行行好心。
然而对于现在的沈樾来说，真正的“好心”便是让沈樾可以安然离去。
俞砚：“你能让她恢复一下神志么？”
池檀书：“这个倒是可以，但是时间不长，而且极其消耗她最后的灵魂力。”
俞砚转头去看顾潮晟，“你听到了，你选吧。”
顾潮晟呆呆看着沈樾，丝毫不介意她生蛆让人作呕的半边，深情而认真地看着她，“那就劳烦大师了。”
池檀书取了张符纸，按在了沈樾的天灵盖上，一边装作念词的样子，一边单手结印。
这装作用符纸的样子看得俞砚觉得很哭笑不得，若不知现在气氛悲情肃穆，他怕是又要露出个笑容来。
只见沈樾的眼神从涣散到了聚拢，要睁开眼皮还是很吃力，另外一边的眼睛已经糜烂与腐肉融为一体，只剩下一边也用力地看向顾潮晟。
“阿晟……”沈樾艰难地张着半边嘴说话，“我觉得自己好恶心，我好痛……”
怎可能不痛，那种骨肉糜烂的过程，入骨入髓的痛，沈樾却还是忍住了。
“阿樾……”顾潮晟看沈樾一直流泪。
“对不起。”沈樾说，“如果没有我的固执，你也不会为了我做这些事情。”
“没有没有，我愿意的，只要不跟你分开，无论让我做什么都原因。”顾潮晟胡乱摇着头，“是我没用，没好好治好你。”
沈樾努力地想扯出一丝微笑，连着那半边腐尸的脸看起来十分惊悚。
“你很好。”沈樾想抬起手摸一下顾潮晟的脸，却没有力气，顾潮晟抓起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薇薇。”
果真沈樾是知道薇薇喜欢顾潮晟的。
“我感觉我快解脱了。”沈樾的气息越来越弱，“你要好好的……”
“阿樾，不要，阿樾，不要啊。”顾潮晟紧紧抓着沈樾的手。
“我……爱你。”
最后一句之后沈樾灵魂耗尽，肉体也开始加速了腐尸化的进度。
顾潮晟却不愿意放手，伏在尸体身上，哭得肝肠寸断。
屋里是顾潮晟和薇薇的哭声，薇薇自觉没有颜面去见沈樾最后一面，却也听到了那声轻得快要消失的对不起。
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
终铸成大错，三个人的命运之轮向着无法回头的深渊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