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安生前所在的公司创办至今已有十年,他是六年前加入的,算是老员工,前两年在资材部,后来被调到了行政部,段池则是三年前被上头花大钱挖来的,据说从法国很有名的某个设计大学毕业还获得过某些大奖,一进公司就受到众人瞩目,不到一年就当上了总监,听说最近几个月上层有意向提拔他进入董事会。
名牌大学毕业,相貌英俊,不到三十岁前途无量,和高中毕业就没再继续读下去,一直是普通员工的习安丝毫没有相似之处,更因为在不同的部门,两人在第一年甚至根本连话都没说过,偶尔在几千人到场的公司年会上瞥到段池,身边不是围绕着一群莺莺燕燕的女孩子就是公司的上层,和习安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之后原本负责行政部和设计部工作交接的小邓嫁人辞职了,这部分的工作就落到了习安头上,可就算这样,一个月两人也说不上几句话,更别说段池一直表现的有些阴阳怪气,虽说和别人能谈笑生风可面对自己严肃的不行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习安甚至怀疑对方讨厌自己。所以在他心中,段池其实就比陌生人好上那么一点,只能算是认识的人而已。
现在这个“认识的人”为他扫墓,拿走了他的遗物,甚至还说想对他表白……习安复杂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段池看不见他,只语气低迷地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着话,偶尔瞥一眼那个纸箱,窗外的灯光折射进他的眼里使得神色模糊不清:“如果我当时叫住他,或许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如果当时就算被婉拒还是努力争取一下,不抱着担心被讨厌的心情望之却步,就算表白被拒绝连朋友也没法当,但只要他活着的话……”
习安张了张嘴,想到对方看不到自己听不到他说的话,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好看,毕竟只是个男人,不像女孩子那样软软娇小又可爱,虽说他不觉得男人喜欢男人有什么不对,但重点是,他根本不知道对方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电话那头脑电波与习安诡异地一致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习安看起来是直男吧?A市同这么多,你为什么非看上他了?”
习安看着段池,男人露出一个有些恍然的表情,只淡淡地看向前方:“五年前刚回国,去面试的时候车在半路抛锚了,恰好碰到他,大概赶着去我面试的公司,就一起拼车了。”
“路上他没说什么话,就很安静地坐在那里,反正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就多看了两眼。两年后被猎头挖到他们公司,我也以为我早就忘记这件事了,可看到他的时候我什么都想起来了,可看他的样子像是忘的差不多了,我就没再提这件事,那时也没什么机会多说几句话。”
段池苦笑一声:“其实也没什么,他恰好是我欣赏的那型,然后平常又忍不住多注意了一点,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了,可又怕贸贸然说出来会让他反感,总是忍不住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想博点好感。”
大概就是……最初不觉,忽起心动了。
习安总算明白为什么他给自己一种阴阳怪气的感觉,他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哪里惹到这个男人了,不过由于完全不在意对方,所以根本就没有去确认,结果死后才发现原来根本就不是讨厌。
跟着段池回了他离公司不远的公寓,习安进门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桌上花瓣边缘带着点枯焦的红玫瑰,段池换好拖鞋后站在桌前定定看了一会儿,终于决定先去洗澡。
习安站在客厅内看着这男人从浴室里出来,煮了份夜宵吃过后将纸箱里的东西倒出来,然后一样样将之摆好,最后翻开了手中的相册。
从不多的幼时照片到去年年会的集体照,段池看的很认真,一直到半夜接近凌晨才合了起来,收回书架回房间睡觉。
一直默默看着这一切的习安在他闭眼后站在床边,叹了一口气:“……何必呢。”
虽然被段池做的事感动到了,可习安并不是那种会因为这些事就觉得这个世界给他诸多留恋让他不忍离去的类型,因此对段池产生一些好感也仅限于好感,习安伸手试着碰了碰男人的额头,发现手指就这么穿了过去,于是作罢。
“我们也根本不算认识,就这样吧。”弯腰看着段池,他神色柔和了许多,“谢谢,至少让我知道有人还记着我。”
说完他决定离开,转身就径直穿过墙朝外走去,没有看到段池突然睁开眼睛,茫然地看向紧闭的房门的样子。
将近午夜,街道上的行人减少了些,但在习安眼里整条街都非常拥挤,除了那些大半夜出门享受夜生活的正常人之外,突然就多出了和他差不多的存在。
某个拖着一条断腿的男人跟在某个像是喝醉了的女人身后,一圈又一圈地围着她转悠,晃的习安眼睛都要花了,而另一个胸口有一大滩血迹的女生朝着某个大学生打扮的男子扑过去,无法触碰到对方就直接穿过他的身体扑到地面上,转回来,继续扑,没成功?再扑,而他总在那瞬间一阵发寒打哆嗦,于是周围的人看见明明穿的不少的男子抖个不停……
还有蹲在小角落里嘤嘤嘤哭泣的小女孩,默不作声地捡着地上不知谁烧的纸钱的老人,一脸阴沉浑身黑气看起来有些不详的白衣女子。
大半夜的,在霓虹灯下这些情景看起来有些渗人,习安突然有点庆幸自己不是阴阳眼之类的人,活着的时候猛地看到这玩意儿得多吓人啊。
很快就过了十二点,习安想了想,决定用剩下的一点时间回福利院看一看。
他的父母在他十一岁的时候出了车祸,因为两边都没有多少亲人,几个远亲没有来往也声称养不了习安,他很快就进了儿童福利院。福利院里能被收养的孩子很少,对那些想要孩子的人来说习安的年纪也有些尴尬,他们宁愿选年龄比较小的孩子,所以他就一直留在了福利院里,平常打打工赚点生活费,院长供他上了初中和高中,十八岁高中毕业之后他没再读大学,直接找了工作。
院长周齐拓是个看起来最多三十岁可声称自己已经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对习安一直很照顾,在福利院的七年里简直把他当儿子养,不过使唤起来也很不见外,大大小小的事基本都要他帮忙,甚至还开过玩笑问习安愿不愿意以后接手福利院。
虽说烦人了点,但习安还是很感激周齐拓为他做的一切,所以……至少要跟他告别,即使他看不见自己。
福利院坐落在城西,是一栋六层白墙红瓦的建筑,外带一个花园一个小菜地和一个小操场,周围是普通的居民区,习安到达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凌晨三点了,可让人意外的是,院长室的灯还亮着。
穿过曾经踏上无数次的楼梯和玄关,半掩的房门透出温暖的灯光,透过大开的门缝习安看到了坐在书桌前认真地看着文件的院长,十多年来几乎没有变化的脸依旧显的十分年轻,那就像之前多次等待他打工回来的场景,让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习安有点紧张。
就像偶尔回的晚了的时候,这个时间点让他逮住能碎碎念半个多小时,习安一想到周齐拓的唠叨就开始头疼,下意识准备想个借口,但突然就回忆起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就算有借口也用不出来了。
就算知道自己死了的那刻都没有这么失落,习安轻轻叹气,缓慢地穿过那扇门,但才刚迈进这个房间,就听见院长慢悠悠地开口道:“这都凌晨三点了,你是跑去哪里浪了?”
习安一愣,还以为他在和其他人说话,立刻环顾了院长室一周,可里面就他和周齐拓,根本连其他鬼影子都看不到。
下意识认为他在自言自语的习安皱了皱眉,刚想感叹院长病的不轻,就看见对方放下了手中的文件,转过头准确又犀利地对上了他的视线:“需要沉默那么久?理由很难想?”
……卧槽?!
习安被这神展开吓的后退一步,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什么情况?他在对自己说话?不能吧?!
“我一共等了你六个小时,还以为你真的这么冷血不来看看我呢。”院长打量了习安几眼,因为他狼狈的模样挑了挑眉,“你这什么形象?看起来可真惨。”
习安:“……”
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
习安在院长嫌弃的眼神下沉默了两秒:“你看得见我?”
“废话,不然我自言自语有意思吗?”周齐拓嗤笑一声,打开书桌下的柜子拿出一个包裹,朝着习安晃了晃,表情那叫一个欠揍,“想要换下那身脏衣服吗?想要冥币花吗?想要吃点蜡烛之外的东西吗?来求我呀。”
“……”习安仅有的那么点伤感在院长堪称调戏的行为下消失殆尽了,他吸了口气,艰难地忍下冲过去揍他的冲动,决定暂时先忍了,反正现在自己也动不了他,“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可以看得到我?”
周齐拓解开包裹,拎出一件干净的衬衫在习安面前讨人厌地挥了挥,闻言摆出一脸惊讶的表情:“咦,我没说过吗?”
“……说过什么?”
院长的食指凭空出现一小朵火焰,瞬间就将那件白衬衫点燃,他将手伸进火焰里,把完整的衬衫扯了出来丢到习安的头上:“我是个木火双灵根的阵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