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的一声“哥哥”叫出口,钟燕燕只觉额头一痛,她的好大哥像拍西瓜一样,不客气的在她脑门上连拍了几下,随即传来几声清响。
“傻妮子......”
钟新荣看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带上了几分神采的妹妹,鼻子忍不住一酸。
这么多年面对着沉默怯弱甚至有几分痴傻的妹妹,他心里经受着日复一日的煎熬。
当初变故来的极其突然,家里的下人跑的跑散的散,长辈们都被拉出去批.斗,而他这个做哥哥的竟然忽视了年幼的妹妹,害她小小年纪就目睹了家破人亡的惨剧。
如今知道钟燕燕终于恢复了神智,他长久以来压在心上的石头这才彻底放了下来。
自幼在孤儿院长大的钟燕燕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亲人的关爱,这感觉她很陌生,但却从心底里生出欢喜。
她眨着大眼睛,仔仔细细的打量她大哥——面前人生的极为俊秀,有着七八十年代港台小生的样貌,不过他面色不太好,眼眶泛着淡淡青色,唇色苍白,长期营养不良以及从事重的体力劳动不停透支着他年轻的身体。
钟燕燕不知道的是,经过了一个冬天的休养,钟新荣的气色比农忙之时已经好了太多,北方冬天冷风能轻易穿透厚重的棉衣,直往人骨头缝里钻,而双旗公社的社员们在寒冬腊月最冷的日子里还要刨大粪,用牛和马拉着发酵了的粪肥,一车一车的往地里运,为土地施肥。
到了三月份,他们要赶在播种小麦前抢修水渠,刚刚结束一天繁重劳动的钟新荣眉眼带笑,但神色的疲惫是无法掩饰的。
“行了,别吵我大孙女,你赶紧去吃饭,这么大个子站着太碍事了。”姥姥笑着拉着钟新荣离开了房间,帮钟燕燕测了测体温,对她轻声问道:“燕燕肚子饿不饿,能不能起来吃点东西,姥姥把饭都做好了,吃一点晚上睡觉踏实。”
可能是睡了一下午的缘故,被吵醒的钟燕燕虽然依旧无精打采,却没有丝毫睡意,她缓慢的点了点头。
“姥姥去把锅里的饭菜端出来,你慢点起来。”钟老太太说完,乐呵呵的去了厨房。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钟燕燕转动着眼睛,好奇的打量着自己住的地方。
房间很小,看上去不超过五平方米,厨房做饭的锅台连接着东屋的火炕,半米多高的矮炕上并排摆着两个褪了色的枕头,她躺在炕头的位置,隔着褥子也能感受到身下热乎乎的温度。
棚顶上挂着一个黑漆漆的老式灯泡,靠墙的位置摆了个带镜子的老旧衣柜,一扇窄小的窗子蒙着两层厚厚的塑料布,窗户边缘的缝隙都被报纸仔仔细细的封好。
她掀开被子,单手撑着炕沿,坐了起来,探着头,认真的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她梳着两条过肩的辫子,头发乌黑浓密,眼睛又大又圆,睫毛忽闪忽闪的像个小扇子,下巴极为精致,可能由于她早早过世的奶奶是少数民族的缘故,钟燕燕的五官更加立体深邃,高烧带来的红晕映在白皙的皮肤上更显得妩媚动人,难得的是她虽然白,但没有任何雀斑,漂亮到好似受过上天特别的垂青一般。
当初她爸爸正是凭借着出色的样貌讨到她妈妈的喜欢,成功入赘到钟家的。
钟老太太看着如花似玉的外孙女喜欢的不得了,又怕她因为痴傻被别人欺负了,护她护的特别紧。
钟燕燕抬起手打量自己细嫩的双手就知道原主很少干体力活,这在缺衣少食的七十年代农村姑娘身上是极为罕见的。
她很瘦,露在棉衣外面的那截手腕瘦的几乎能摸到骨头,由于长期缺少营养的缘故,她好似没发育好的豆芽菜一般,身材称得上一马平川......
钟燕燕摸着自己根根凸出的肋骨忧伤的叹了口气,一阵寒风钻进温暖的室内,紧接着她打了个喷嚏,特别想再次缩进被子里,不过还是打着哆嗦,摸索着穿上手工缝制的棉拖鞋。
钟新荣正在厨房里帮钟老太太端饭,一抬头就看见他妹妹晃晃悠悠的扶着墙走了过来,他赶紧上前半扶着把她带进了西屋。
西屋是他的卧室,没搭炕,火墙连着厨房取暖的炉子,把室内烘烤的热乎乎的,一张一米多宽的木板床靠着火墙摆放,一张四四方方的饭桌被挪到床边,以往都是钟老太太坐在床上,钟新荣和钟燕燕坐在两侧,但考虑到钟燕燕还在发烧,钟新荣就扶着她在床边坐下,把他的棉被盖在钟燕燕腿上。
棉被盖的时间有些久,内里的棉花摸上去很硬,保暖效果并不好,但钟燕燕却一点都不嫌弃,她更珍惜这份难得可贵的亲情。
钟老太太将做好的饭菜摆上桌,她特意给钟燕燕和钟新荣盛了满满一碗大碴粥,自己碗里是大半碗稀汤,饭桌上摆着一盘炒白菜,四个硬邦邦的窝窝头还有一小碟黄豆酱。
家里粮食不多,钟老太太是舍不得吃窝窝头的,她把四个窝窝头放到两个孩子面前,借口说自己牙口不好,要多喝粥,晚上就不吃窝窝头了。
钟燕燕把其中一个个头大的窝窝头放到钟新荣面前,又把小的窝窝头掰成两半,喂到老太太嘴边。
钟老太太坚决推辞,钟燕燕就固执的举着手里的窝窝头不肯收回来,饿了一天的钟新荣笑着咬了一口窝窝头,勉强咽了下去,也跟着劝他姥姥。
最后钟老太太还是笑着吃下了钟燕燕喂到她嘴边的窝窝头,她用手抿掉眼角的泪,感叹道:“我家燕燕长大了。”
做了几十年地主婆的钟老太太的手艺并不好,白菜炒糊了,微微泛着苦味,菜里面放的盐有些多,钟燕燕不得不多喝粥将嘴里的咸味压下去。
钟新荣吃饭的速度很快,但他动作看上去却很斯文,三个窝窝头就着一碗大碴粥很快被他吃的一干二净。
上辈子钟燕燕也在711买过窝窝头,当时觉得粗粮有益健康,而且味道不错,吃起来口感特别好。
但来到了这个时代,她吃的窝窝头味道极为干涩,咽下去的时候甚至有几分剌嗓子眼,但她知道能吃到这种粮食已是极为不易的了。
看着面色蜡黄,骨瘦如柴还不停给她夹菜的钟老太太以及正直壮年,却长期营养不良的大哥,钟燕燕暗下决心一定要努力,带着大家过上能吃饱穿暖的好日子!
吃过饭,钟新荣抢在钟老太太之前把碗刷的干干净净,仍带着几分病气的钟燕燕仔细洗漱完,就被钟老太太领着,喂过药,躺在了炕头上。
钟新荣擦掉手上的水,去院子里捡些柴火堆在锅灶边,又把厨房角落的鸡窝清理了,把屋里里里外外打扫的干干净净,这才疲惫的活动了下劳累了一天的腰。
本来这些家务都会被钟老太太抢着干完的,但年前她外出的时候摔了一跤,在床上躺了七天,还没修养好就坚持要下地干活,从那以后身子骨就落下了病根。
钟新荣看在眼里干着急,只能帮她分担些家务,让老人家多躺着休养,不要干太多的活。
钟新荣回到西屋,躺在有些狭窄的木板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从下乡知青那借来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安静的看了起来。
温柔的被窝赶走了钟燕燕脑中不停翻滚的思绪,躺在她身边的钟老太太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发,她很快又睡了过去。
她做了个梦,梦中的她来到陌生的湖边,湖水干净的不可思议,阳光映射在水面上,清风吹过,掀起粼粼波光,白色的海鸥从她面前飞过,空气里满是花的香气。
就在这时,湖中央若隐若现的闪着淡金色的光,吸引住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她光着脚走到湖边,湖水漫过她的脚面,特别特别的凉,她刚想瑟缩的退回岸上,下一秒阳光更加温暖的照在她身上,帮她驱散了逐渐从脚底爬上来的寒意,她蹚着水,往发光的地方走去,最后弯下腰,捡起一块金色豆蔻大小的宝石。
宝石温度如冰一般凉,最后在钟燕燕的注视下化成一滩金色的液体,缓慢的渗透进了她的掌心里。
钟新荣披着棉衣,蹲在锅台边往炉灶里填柴火。
北方冬天室内烧的很温暖,但是到了下半夜炉内的火熄灭以后,温度急剧下降,那时人们多陷入沉沉睡梦中,也并不难熬,不过到了早上,室内冷冰冰的,要爬出温暖的被窝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以往钟新荣都会一觉睡到第二天天亮,但是今天考虑到他妹妹还在发烧,他可不敢让炉灶里的火灭掉,让室温降下去,所以他在睡前特意抱来柴火,睡到半夜爬起来往炉灶里添火。
等他确保下半夜钟燕燕都不会受冻后,这才赶紧爬回自己已经冷了的被窝里——家里剩下的柴火不多,他没舍得往连着火墙的炉子里填柴,他睡的西屋冷冰冰的,反正他年轻火气旺,再冷也扛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