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思怀是在医务室里醒过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没了意识。
看了一眼自己身下的白床单,熟悉的酒精味又钻进鼻腔,何思怀第一反应是钱彬又回来了。
几乎是逃难般,何思怀胡乱地拔掉插在右手上的吊针,血珠溅到了医务室的白墙上,他下床时觉得四肢没有一点力气,直接失去重心摔在了病床边,半天都爬不起来。
校医在一地杯盘狼藉中匆匆赶来,何思怀知道确定了这张脸并不属于钱彬,才慢慢缓过神来。
“你怎么回事?”校医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何思怀摇摇头,他不想说,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据说他是吐完之后血压骤降,整个人倒在水池边,被杨花派过来的同学抬进医务室的。
何思怀听得很难受,他很讨厌自己这幅弱不经风的样子,他讨厌自己生病,讨厌别人用怜悯的目光看他。
他觉得自己出了点问题,这个周末他要去医院看看,先去看胃,再去看有没有心理疾病。
他不想跟何锋或是陈敏敏一起去,他很难想象如果他们在途中说些什么,自己会不会当着他们的面直接跳楼。
何思怀觉得不仅仅是身体变得羸弱,整个人的内心也变得非常敏感易碎起来。
校医把何思怀的情况报告给了老薛,不一会儿这个明明只有三十出头,却长了张快五十的脸的男人就出现在了医务室。老薛比自己爸妈都对自己上心,何思怀哀哀地想。
这一遭闹剧就更是巩固了何思怀“大病初愈”的人设,他让老薛不要打电话给爸妈,老薛没有多问,只是很担心地坐在他对面叹着气。
何思怀有那么一瞬间想把自己的事情向老薛全盘托出了,但是话说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算了。何思怀心想,自己扛吧。
……
中午何思怀没回家,去学校外的一家快餐店吃完了饭便回班了。
他自己在网上挂了个号,又在淘宝上给江北买了个画画用的数位板寄过去,完毕后便开着语音跟江北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心情似乎要好一些,但是整个人依旧是非常非常的难受低落。
何锋和陈敏敏以为他在耍性子,并没有觉得他哪里有真正的不对。
“嗯……”何思怀叹了口气,“我挂了这边三甲医院的号,周末就去看。”
“我也是这周末的。”江北可能以为何思怀说的是胃病的事情,返校第一天的这一场场风波,何思怀一点都没跟江北透露。
“你情绪也不太对,顺便去看看心理科吧。”半天,江北还是说了一句,“温言书之前推过来的心理医生,回头推给你。”
这就是男朋友和其他人的区别。——就算何锋和陈敏敏以为他在耍脾气、老薛和其他同学以为他是旧病复发,就算全世界都不能体会到他的痛苦,但是江北只需要隔着电话,就能知道自己不开心,知道自己需要专业人士的帮助。
“好。”何思怀没有半推半就,即便是现在他觉得全世界都天昏地暗,他依旧不愿任由自己的人生变差。
“回头互换报告单吧。”江北笑笑,“看看我们俩谁更惨一点。”
两个人连着麦一起做了会题,何思怀特意找老薛配了一套适合基础差的学生学习的资料,他逐一看过之后整理给了江北,那边接收完毕了之后开始问何思怀题。
这是很大的进步,何思怀心想,学会提问是学习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尤其是对江北这种放弃学习很长时间的人来说,更加难能可贵。
给他讲完了题,又顺便帮他提炼了知识点,何思怀打算在座位上趴一会儿——午休这个习惯,哪怕是在宁昌异校,他也有好好贯彻下去。
“你居然还会给人讲题呀。”正要收拾课桌,给自己腾一片睡觉的空地,门口传来杨晨旭的声音。
何思怀抬头看他——他还是跟自己走之前一样,温和阳光、意气风发,他一点都没变,甚至比以前看起来更好了,只是如今他不再是何思怀的心上人罢了。
“我只给他一个人讲。”何思怀笑笑。
“女朋友?”杨晨旭侧身坐在何思怀面前的课桌上。
“不是。”跟杨晨旭说话并不会引起何思怀的反感,跟当然,他无所谓杨晨旭会怎么看他,“是我男朋友。”
“哇。”杨晨旭有些惊讶地睁了睁眼,反应倒是正好在何思怀能接受、不排斥的范围内,“你是……”
“对,我一直都是。”何思怀大方承认,“不过你放心,我这次这么久没来,不是得了艾滋。”
杨晨旭很爽朗地笑了笑,倒也没什么避嫌的意识,照旧在何思怀肩膀上拍拍:“你要快点好起来啊,说好了一起考北大呢。”
“嗯。”何思怀点点头,心情要好了些许。
中午这一觉何思怀并没有睡得很好,事实上他感觉自己最近有一点入睡困难,一直到上课铃响,他才意识到周围的同学都已经坐齐了。
在这种环境里,何思怀总有一种不属于这个集体的错觉。这个紧张、奋斗却又阳光的集体,他感觉自己很难融进去,他觉得自己早就已经不能称得上是这里的一份子了。
这一个星期,他尽可能避免了和父母的一切交流,他每天晚上都得到半夜才能睡得着,早上又起不来,一连翘了一周的早读。不过老师们都考虑到他“身体不佳”,再加上他学习态度的确也端正,没有人再去多追究这件事情。
终于熬到了周末,一天的休息日,他自己一个人打车去了约好的三甲医院。
挂号、排队、诊断……一顿操作下来何思怀又觉得累得要命。最近总是特别容易疲劳,何思怀怀疑自己是不是得补补肾,男人肾虚可不行。
吴州的医疗条件还算是上乘,但是何思怀觉得,心理咨询门诊的医生并没有给他带来很有用的心理疏导,一通聊下来他甚至觉得更加烦躁了,不过好歹是确了诊——反应性抑郁症,中度抑郁。
他提着一袋子药,知道自己这个月伙食费得节省节省了。
然后他又拿出来消化内科的诊断报告,依旧是胃溃疡,医生让他注意饮食和情绪。
那伙食费是不能克扣了。何思怀无奈地笑了笑,忽然觉得自己生了场病之后一穷二白,零丁洋里叹零丁。
咔咔拍了两张照片给江北,江北那边也刚刚完毕,秒回了一张照片。
——双相情感障碍。
两个人的结果都不出乎意料,但是真的被确诊了却还是有些难以言说的苦涩。
“同是精神科沦落人。”何思怀想想,发了一句。
“影响上课吗?”江北回到。
“有点。”何思怀不想撒谎,有点就是有点,他不会为了让江北放心就睁眼说瞎话,“不过就让我现在去高考,考个985都是没问题的。”
江北那边发来三个鼓掌的表情。何思怀站在原地笑了笑,又回到:“可是我要考北大,所以还要努力。”
“一起。”江北回道。
在回家的路上,何思怀闲得无聊开始搜双相情感障碍的资料,事实上从症状上来说很多对不上号。
譬如“情绪高涨、思维奔逸”,除了两个人飚戏的时候,平常江北看起来可是比自己还抑郁。
何思怀往下翻着翻着就情不自禁笑出声来,忍不住抖着手给江北发了个截图:“双相情感障碍症状包括:对异性的兴趣增加,性|欲亢进,性生活无节制。”
何思怀发了一串嘎嘎嘎的鹅笑,然后发了个有点色色的表情包,是一只表情迷离的小猫咪,叉开四肢,非常妩媚地躺在地上,配字是“大爷快来rua弄我”。
江北那边回了一排问号,接着报复性地发回了一张抑郁症症状的截图:“性功能障碍:可以使性|欲减退乃至完全丧失,出现性|功能障碍。”
然后也配了一张小鸟的表情包——“救救小鸟,小鸟硬不起来了”。
“艹哈哈哈哈。”何思怀甚至没有顾得上第一时间骂人,“北哥,男人不能说不行。”
“我亢奋着呢,而且毫无节制,不行的是你。”江北回。
“妈的回头我去试试你有多亢奋!!”何思怀配了一张鸡飞蛋打的表情包。
“官人,要节制,真的一滴也不剩啦!”江北虽然只是发来一段文字,但是何思怀似乎已经脑补出来他捏着嗓子说话的样子。
何思怀抱着手机在座位上咯咯笑了半天,出租车司机侧头看了他一眼,满脸笑意地问:“小伙子高中就谈恋爱啦?早恋啊?”
“嗯啊。”何思怀心情颇好地回道。
……
抑郁症的事情何思怀并没有打算跟父母多说,现在他们三个人分成两个人阵营,互相把彼此当作空气,有几次何锋企图放下姿态,却又被何思怀强硬的态度气回了原形。
晚上,情绪勉强恢复到正常值的何思怀踏进了家门,陈敏敏和何锋两个人正站在门边,好像就等着他回来一般。
何思怀皱了皱眉,准备往房间冲,结果被何锋拦在了门口。
还没等他有什么动作,一个耳光直接落在他的脸上,何思怀踉跄了两下,接着巨大的耳鸣声伴随着脸颊的疼痛感纷至沓来。
很疼。何思怀捂着脸闷闷地想,不过还行,这在异校都不算什么。
他的头被这剧烈的一击震得有些晕,以至于抬起眼来都没什么愤怒的情绪。
倒是何锋的情绪早就已经裂开了,这次陈敏敏也没拦着,任由他拎起何思怀就对着他大吼:
“你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要让我跟你妈死了你才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做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