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思怀哪能想到金岩把东西藏得这么不隐蔽,说实话，如果再晚几天开始全校例行搜查了，这个电子产品能直接把他送上西天。
金岩还在一边抽搭搭地哭嚎，何思怀只是皱了皱眉,把人晾在一边,头也不回就冲下了楼。
到楼下,江北一看到他,立马把腰背挺了挺，强打起精神就迎了上去。
“二楼空教室,柜子里。”何思怀能捕捉到江北轻微的不良情绪，但是他毕竟不是三头六臂,在这种时候也只能把安慰他的事情稍稍往后排。
江北嗯了一声,就跟他一起来到了目的地,是个荒了蛮久的废弃教室，很形式主义地上了把锁，但是第一扇坏了的窗子早就成了尺寸小一点的自由进出的大门。
还是何思怀潜入、江北放风。这一次行动要比医务室顺利许多，何思怀进去不到半分钟就火速收队，手里多了个巴掌大的MP5和一根数据线。
江北的悬在喉头的心情缓缓落下，接着何思怀又向他手里塞了个东西,打开一看,是块巧克力。
“金岩的小金库？”江北二话不说把巧克力剥开，一掰两半，大点的分给何思怀，小份的自己塞嘴里。
“里头东西多着呢。”何思怀含着巧克力呜呜囔囔地点头,“大开眼界了，感觉自己没有发挥好职业优势，浪费实权了。”
“那你就只偷个巧克力？”江北笑笑。
“注意措辞！”何思怀撇过脸来瞪他,“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
“那你就只窃个巧克力？”江北熟稔地更正道。
“我看了看，没什么有用的——指甲刀、清凉油、夹子这些玩意儿……不过真的好久没见过了就是。”何思怀叹气，“没事儿，过几天就能出去了，想要什么拿不到？”
江北也点点头，他对这次行动抱有绝对信心——不如说，他对何思怀抱有绝对信心。
两个人走在空无一人的二层，夕阳把影子拉到了走廊的尽头，划出了两条黑色的长路，把他们从地狱引到人间。
就快结束了，何思怀打算一会直接去取SD卡，速战速决。
临到楼梯口，胜利在望的喜悦终于慢慢褪去，何思怀握紧了江北的手，开口问话的语气也不算平静：“北哥，想好了究竟怎么办了吗？”
江北知道他说的是那一堆照片视频，这段时间他被这个问题折磨得半死不活，只是何思怀一直没提，他也说。
他当然不愿意那些屈辱的证据留存，如果可以，他希望钱彬带着那堆东西一起下地狱，可是如果真的销毁了证据，那无疑是做好了让钱彬一辈子逍遥得意的准备。
那样的话，江北大概到死都咽不下这口气了。
就算法律没有办法让钱彬受到惩罚，只要证据在，舆论和现实也可以帮他声讨回哪怕一星半点的正义。
哪怕是把他的噩梦、羞耻公之于众，他也要让这个畜生付出代价。
“不删。”江北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仿佛被掐住了喉咙，声音都有些变形，“让他……死得难看点。”
何思怀抱了抱他，又在脸上亲了亲，他捏捏江北的耳垂，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晚上刘民军不在，一个人去办公室调监控的何思怀感觉有如神助，他火速地回收了办公室门上窗户缝里的SD卡，快速地插|进MP5里，还没打开，忽然就觉得有些憋闷。
他即将打开的是刻着江北屈辱过往的封箱，这意味着江北最后一点尊严都会在自己面前撕裂。说实话，他不太敢看——他没有办法接受自己亲爱的江北被欺侮凌|辱，他看不得听不得。
何思怀忽然觉得自己的弱点变多了，江北的存在给了他一身盔甲，也给了他致命的软肋。
开机界面仿佛被无限延长，屏幕从亮起光到加载完毕似乎过了半个世纪。何思怀只觉得后脑勺都有些发酸，手指点开文件夹时，几乎是没了知觉的。
知道文件夹缓缓打开，何思怀才被眼前这颇具规模的文件排布给冲击到了视线。
他以为点进去就是一堆不堪入目的照片视频，结果居然是十几个井然有序的、以人名命名的子文件夹——“陈泽阳”、“胡一耀”、“柯雯”……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变成一双双手，齐齐掐住了何思怀的脖子，他继续往下翻，他看到了“何思怀”、“江北”以及“李瑶瑶”。
李瑶瑶？是屋顶疯了的那个李瑶瑶吗？
何思怀此时此刻不能解析出自己情绪的成分，“何思怀”的文件大小是0KB，空文件夹。他感觉自己的手指不太受自己使唤，脑子也僵住了，在这个界面停留了好长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先打开了“李瑶瑶”的文件夹。
唰唰下来，一排图片、视频从上往下排列。何思怀刻意屏蔽了左边的缩略图，他看着右下角的创建时间——从2014年2月，一直到今年年初，断断续续一直都有。从照片到视频，打眼一看全都是不堪入目的颜色。
何思怀颤抖的手指无意中戳开了一段视频，刺耳的尖叫从设备中窜出，何思怀险些吓得拿不稳，调小了音量才听到那句熟悉的话：“关掉——关掉——！！！”
屏幕中的少女和顶楼锁着的“女鬼”判若两人。她虽然衣冠不整，但何思怀依旧很清晰地看出她五官的清秀。她哭嚎着伸手去拍摄的设备，画面激烈的晃动配上李瑶瑶的尖嗓，惹得何思怀想吐。
“不要拍我……关掉……关掉……”精疲力竭的少女哭噎着重复这几句话，这一声声绝望的哀求在何思怀的脑海里，再次和“女鬼”的嘶鸣重合起来——何思怀终于明白，究竟是什么把她的意志彻底摧毁了。
何思怀觉得世界观已经完全崩塌了，他端着MP5整个人完全僵硬住，做不了任何动作。
因为是个女孩，钱彬甚至没有对她采取任何的束缚，徒手就将她牢牢嵌住，眼前的李瑶瑶仿佛一只误入陷阱的小型哺乳动物，哀哀挣扎了几下，便束手就擒了。
接着钱彬把设备放到了一旁的桌上，正对着两个人，钱彬的五官悉数被镜头记录下来。
何思怀看着钱彬的脸，下意识地想吐。
趁着视频还没进入重点，何思怀火速退了出去，他快速下翻到江北的文件夹，明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成页成页的内容还是直接给何思怀的心脏来了个死刑立即执行。
他没有敢点进任何一个视频里，但是左边一张缩略图还是成了漏网之鱼，趁何思怀不注意扎进了他的视网膜里。
那张缩略图只照到了江北的眼睛。
何思怀第一次感受到江北的好看，就是因为这双卓越到无法超越的眼睛。他的睫毛很长，弯起来能够到天上的月亮，他的眼黑很多，纯净得像是被春水淋湿了的黑宝石——他的眸子里本应该只能装下雨露、星辰、何思怀，但是面前的这一团亮黑却蒙了尘，黯淡得像是一颗死在荒原的流星。
何思怀的眼泪一下就决了堤，他把MP5息屏，自己埋在臂弯里压抑地哭了出来。
他觉得眼前的江北活生生把自己给杀死了，他无法接受自己对已经发生的事情居然能如此无能为力，他难过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遇到江北——江北的幸运来得太晚了。
何思怀没哭出声，稍微发泄了一下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后，又开始琢磨这个MP5。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呈现怠工状态，一直确认这个MP5必须要借助电脑才能移动文件，何思怀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来。
他们原先最担心的就是，因为受害者性别的问题，钱彬可能没法受到应有的惩罚，这也是江北一直苦恼的原因——曝光自己的羞耻和悲痛，仅仅换来舆论的谴责，真的是一笔合算的买卖吗？
而眼下这张SD卡里，不仅有江北这一位受害者，还有柯雯、李瑶瑶……不仅有男生也有女孩，数量之多可谓惊悚。
牢底坐穿。何思怀的脑海里蹦出了四个大字。他觉得很不应该，但是非常现实的就是，更多受害者的出现，反倒带给了他和江北一丝希望。
虽然不至于称为“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但是此时此刻的何思怀却更多感觉到了庆幸——如果没有李瑶瑶没有柯雯、没有其他人，钱彬就真的很有可能逍遥法外。
智力逐渐回暖的何思怀把数据线连到电脑里，一行行图片视频在电脑上放大后更具冲击。何思怀半垂着视线不敢直视，他想起李瑶瑶文件夹里那段钱彬露脸的视频，优先移到了MP5的自带内存中去。
这个MP5的自带内存挺大的，何思怀把里面一堆奇奇怪怪带着颜色的小视频、小电影删除之后刚刚好能把近十个G的文件装下。何思怀把鼠标移到了江北的文件夹上，脑海里又响起了江北的话：“不删，让他死得难看点。”
何思怀觉得自作主张改变江北的决定很不礼貌，但是他很清楚江北想要什么、害怕什么，他知道江北有多想删掉这些视频。现在不需要自曝这段灰色过去也可以让坏人得到惩罚了，有人可以替我们做出必要的牺牲了。
何思怀向文件夹上另十几个名字默念了抱歉，将他们的文件压缩合集移到了MP5的内置内存里，然后把江北的单独移出来。
“确认要永久删除这1项吗？”
何思怀将鼠标轻移，内心默念道：
“确认要永久告别这段过去吗？”
“确认。”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大家能理解何思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