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 30 章

江北大概想说什么,但是瞥了眼何思怀背后,又皱皱眉,把话收了回去,下一秒竟伸手薅住了何思怀的衣领,又一把把他怼在了墙上——干什么?!都这样了还动手?!

何思怀刚消下去一半的怒气又冒了上来,他以为这一番动静闹下来江北至少能把话说清楚,结果这吃软不吃硬的家伙不知从什么时候突然转了性,连当初最怕的“攻心计”都不吃了?

“这回是你欠我了。”江北虽然动作粗暴,但是眼神却没几分怒气,声音压低语气冷静,“他们人来了,在学校打架,主动挑事儿的都是小黑屋起步知道吗?”

何思怀心里一紧,竖起耳朵果然听到那边匆匆传来的脚步声——学管老师带着一群红袖章正朝这边赶来,像一群问到猎物气息的野狗。江北的意思是把互殴变成他单方面挑事儿,何思怀这边就能减轻处罚,但其实这次完全是何思怀自己惹的事,让他一个人担着简直就是罪过中的罪过。

现在这种情况下道歉也没用了,何思怀眨眨眼,突然一个不算成型的计划冒上心头。

“北哥,我能揍你一下吗?”

“???”江北用表情传达了自己巨大的疑惑——他何思怀绝不是良心发现有难同当的人。

“我跟你一起进黑屋。”

还没等江北同意,何思怀一发狠,直接给江北左下肋来了一拳,江北吃痛地弯下腰,就听耳后传来一声:“卧槽他真敢对江北动手?!”

江北闻言看看何思怀,两人默契一笑,江北作势反扑过去,力度不大,何思怀三两下破了他的攻势,情况在一众红袖章的惊呼中逆转开来,何思怀用狠劲把江北推到地上,欺身骑上去又是要一顿猛揍。

“别打了!!”今晚值班的是孙老头,一声惊呼感觉肺泡都要气炸。

何思怀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扬起拳头就是一声怒喝:“操|你大爷的!老子偏不怕你!”

江北此时被他按在身下,听到这一番言论险些没憋住——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劲儿实在是做作得搞笑。

……

结果就是两个人一同被扔进了“静心室”,刘民军的意思是关系不好就让他们窝里斗,何思怀之前自残的事出来后再另算账。倒也歪打正着,两个人被一起关禁闭,事实上算起来比挨打什么的来得容易。

一直到关门前,何思怀还坚持骂骂咧咧,江北则也不甘示弱地回呛着,两个人边骂边听着门外的动静,知道确认彻底没人了终于松了口气。

沉默片刻,江北又掏出小手电,“咔哒”一声,灯光从下照到上,两个人在奇怪角度的光照下面容歪曲,对视一眼瞬间笑得直不起腰。

灯光被笑得晃动,何思怀顺势往江北面前一跪,开始死皮赖脸:“北哥,我错了,今天全都怪我,罚我吧。”

江北心情居然也不差,摆摆手:“免了,爱卿平身吧。”

两个人又一阵嬉笑,何思怀拍拍膝盖坐到江北身边。统共两次闹掰,都是何思怀先站出来破冰。何思怀感觉自己的脸皮被江北锻炼得厚了许多,倒也觉得虽然性格经历都大相径庭甚至背道而驰,两个人相处起来却有神奇的互补作用。

小黑屋再次恢复冷清,两个人围着那一团光抱膝。

方才的笑闹只是一针短暂的麻醉剂,药劲过了,被父母伤害的惨痛经历又一次爬上脊梁骨。何思怀把头埋进臂弯,头又开始刺痛次来。

江北发现何思怀情绪不对,今天的事虽然何思怀没跟他说,但凭着他的敏感细腻也猜出来个十之七八。何思怀先前多多少少跟他表露过对父母的信任,虽然以江北的境遇很难感同身受,但眼下这明显就是被最亲近的人给伤害了的戏码,难免让人有些心疼。

何思怀闷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整个人轻轻抖着。抱着臂的手指狠狠抠着胳膊上的皮肉,用力到指尖泛白,手臂却也没有反应,再这样下去肉能给他抓掉一块。

江北叹了口气,凑过去把他的手指头掰开。灯光下能明显看到五个很深的掉了皮的指甲印。

何思怀长舒一口气,尾音发颤,大概是想哭。江北拍拍他的背:“说说?会不会好受点。”

何思怀酝酿了半天,一时竟找不出合适的辞藻,他觉得这事儿不比其他,说出来只会让他更加难受。他摇摇头。

“北哥,我觉得活着真没意思。”人生第一次,何思怀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明天是痛苦、明天的明天依旧是绝望,无穷无尽,没有终结。

江北看看他,不说话。作为一个早就对生活没了念想的人,一个随时随地打算结束自己生命的人,此时的心情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活着有意思吗?江北不知道,但他知道,在这个地方,太多的人想要一死了之。

江北最近一次接触死亡是半年前,那个时候正值北方最冷的天,小黑屋里送来的饭都掺着冰碴,地上的雪没过了半个小腿,所有的人都围在男生宿舍楼下,像是长了根扎在地上,一圈又一圈围住那朵雪地里的巨大红花,任由教官怎么哄都不愿走。

跳楼,宿舍楼每一层都装了防止跳楼的铁栏杆,他敲掉了天台的锁,从毫无防护的顶层一跃而下,非常决绝。

这个男生江北并不熟,但是当他自己站在那片雪地,呼吸着冷冽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时,羡慕要远远大于恐惧。

他明明没有什么牵挂眷恋,却始终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他江北不敢做的事,有人做到了。

“我想死了,北哥。”何思怀喃喃。

在江北眼里,死亡意味着胜利,但是眼下何思怀说着丧气话,他又觉得实在是不妥。

对于自己这种毫无用处的垃圾,死亡是唯一回报社会的方式,但是他何思怀,那么优秀的人,当真不该死去。

江北觉得自己实在是嘴笨,满肚子安慰的词却连不出一句有用的话来。说实话,跟何思怀相处的这段时期里,江北很少再有动过自杀的念头,何思怀对未来的期盼与渴望给了江北不小的鼓舞,他一度觉得连自己的生命都亮堂了几分,现在反过来,那个给他带来光的少年,自己眼里的火灭了。

江北一声不吭,脑子里响起了一首非常熟悉的旋律,他很久没听歌了,但是这首歌无论是曲调还是歌词,此时此刻都清晰无比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漆黑的静心室像一头来自地狱的魔兽,江北和何思怀融在一小团光里,被温柔地笼罩着。

“他不姓黑不怕黑选了光,叫最暗黑的戏院发出光,临行仍不肯撒手,拍出一片彩色给仰望。”江北第一次唱歌给别人听,嗓子有点紧张。

何思怀抬起头,看了一眼目光躲避、小心哼歌的江北——他声音很好听,虽然缺了一些唱歌的技巧,却又因为带着一些青涩而显得非常真诚。

何思怀听过这首歌,这是陈奕迅的《黑择明》。江北唱的是粤语,发音不算很标准,但是作为一个北方人模仿得已经很到位了,何思怀先前记不太清歌词,但经江北这么一唱,便又悉数想起来了。

“他很有心很会讲黑暗中,老百姓怎么发出热与汗,人又有几多怕光,要急于往花瓣下被探望。”

何思怀先前不太理解林夕写的歌词,觉得太抽象很难懂,可是看着眼前伸出光亮中小声唱歌的江北,忽然开窍了些许。

“……别要惊别要惊,乱世下布满樽颈,这都市已吃够血腥。”副歌来临前,江北看了眼一边目光闪烁的的何思怀,忽然放开了,他笑了笑,拍他肩膀:“这边的朋友,会唱的跟我一起来!”

何思怀一下笑出声,重振精神打着节奏,举起手电作应援棒挥舞:“情绪或高或低如此诡秘,阴晴难讲理,既然浮生就如游戏,不如坐战机,黑暗下磊落光明中演你,心能随心拣戏,这时期演伤心戏,戏烂人未死。”

何思怀学过钢琴,乐感上要比野蛮生长的江北好上几分,一开腔颇有几分专业的味道,江北一把抢过小手电,尖着嗓子作粉丝状:“偶像——!!我爱你——!!”

何思怀笑着打他,眼泪却顺势淌了下来,他想趁江北不注意偷偷抹掉,江北却大喇喇按住他的手:“想哭就哭呗,演唱会不就是哭哭啼啼才有气氛吗?”

何思怀这一会是真笑开了,两个人举着小手电挥来舞去,甚至有几分演mv的架势。

“失恋也死走去死走去死,你母亲伤心到死内疚未,谁人逃不出债主,似三岁跳飞机悲够未。”

“去他妈的!我死了我妈才不会伤心到死!”何思怀破口大骂,泪水糊了一脸,表情此刻更多的却是愤恨。

“对!去他妈的!”江北笑开,他知道能把话说出来,心里的结差不多解了一半,“都他妈盼着我们死,咱们就活给他们看!!”

“谁也在畅读死亡的笔记,不如来推推理,要求存似电玩游戏,操练着战机,死也未怕又怕什么苦戏,不如重温好戏。”

何思怀知道自己并没有因为一首歌完全放下一切,他的性取向、他的家庭关系、他的学习……他没有解决的问题还有太多太多。

但至少现在,面前无数条路,他把通往死亡的门,轻轻关上了。

“死亡迟早都找你,切勿凭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黑择明》是香港流行男歌手陈奕迅的一首粤语歌曲,由林夕作词,C.Y.Kong(江志仁)作曲,陈奕迅演唱。收录于专辑《What\'SGoingOn...?》中,发行于2006年11月23日。(来自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