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不要。”

刚躺上床的何思怀还没从中午那通不太愉快的争吵中缓过来,面对不知道从哪窜过来、还要让自己演一出“校园宫廷权谋大戏”的窦子康,实在是没心情摆出一副好脸色。

“怀儿——”窦子康一声哀嚎,颇有几分哭丧的架势,何思怀把他凑过来的脸往旁边扒拉开,心烦气躁地下了床。

“喊爹也不行,我没工夫搞这个。”何思怀郁结,“金岩那家伙别去惹就行,管那么多干什么?”

“诶?不是?我看你也不忙啊!一天天的学校可不就你跟北哥最闲,又不琢磨着背书了,花点时间带领咱们致富奔小康怎么就没工夫啦!”窦子康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架势,听这一番话又有些生气了:“你知道你中午说那话有多气人吗?啊?要换了别人北哥可真会上手揍你个鼻青脸肿啦!”

一提到中午的事,何思怀就一阵烦躁。他不知道现在江北是怎么想的,不过如果能就此一别两宽,事实上也还算是好结果了,只是实在有些可惜了这段刚开始的友情。

“怀儿呀,”看到何思怀面色难看起来,窦子康连忙趁热打铁,声音也柔和下来,“跟豆子好好说,你不是真这么想的吧?”

何思怀抬起眼,看了看真挚无比的窦子康,一点撒谎的冲动都没有了。

“我怕他纠结,我本来就拖他后腿了。”何思怀叹了口气,说出来就更心酸了。

“诶呦,我就知道我们怀儿心不会那么铁的……”窦子康闻之,如释重负地给了何思怀一个拥抱,做夸张的抹眼泪状,“从跑操那次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那么多人,只有你会停下来帮别人。”

听到这番表白的何思怀心情微妙,毕竟是头一次获得“关爱他人”荣誉称号,主要原因是他自己尚有余力,而且要不是江北头一天晚上的“口诛笔伐”,何思怀也没有痛改前非的觉悟。

“是吗……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何思怀有些不太好意思。

“我不管你以前什么样的,我认识的怀儿,就是热心肠子又聪明,牛逼轰轰又局气。”心里不再膈应的窦子康说起话来嘴甜得齁人,只是何思怀这个小南蛮子有些语言不通:“什么叫‘局气’啊?”

“就是说你仗义!”窦子康拍拍何思怀的后背,“我知道你不想连累北哥,你们南方人真的想法太多了,我们北边儿大老爷们经不起这种弯弯绕子,你改天儿自己跟北哥讲明白了吧,不然北哥入土都得记恨着你呢。”

何思怀有被窦子康夸张的表现手法给噎到,但事实上他并没有打算跟江北说清楚,在窦子康看来这顶多算一场因为南北文化差异引发的误会,可现在两人相处虽然破裂了,但也是最安全、最保险的状态,何思怀大体上还算满意。

“你以为北哥怕那个蔫不唧的?”窦子康看他还犹豫:“对他来说,那玩意儿再怎么拔谱儿,都不如你跟他迸磁儿来的气人呢。”窦子康一激动,方言就一个劲儿往外冒,何思怀听得半懂不懂,领教了大致含义便就没好意思细问。

总之就是江北很气,气他跟他闹掰呗。

何思怀叹了口气,觉得虽然自己不成熟,但是江北更有小孩子心性,而且江北踢翻桌子那会实在是很吓人,那是种完全失控的恐怖,是一种超出正常范畴的过激反应,让何思怀都不敢再回想的惊悚。

“诶呦我的何大哥喂!”窦子康实在服了何思怀的唉声叹气和山路十八弯的脑回路,他搞不懂这南方人脑子里到底装了些啥,成天想个七七八八的,也不往正道儿上下功夫:“你真要是怕,你们俩就先把话讲清楚,私下还当好哥们儿处,在金岩那王八蛋子面前稍微装个不熟不就完事儿了吗?”

何思怀也不是没考虑到这一层,但是总觉得在学校搞得跟地下党交接头一样实在没必要,可是窦子康这一番死缠烂打让何思怀知道了,如果不把话说清楚可能会更加麻烦,便也就硬着头皮答应了。

“行吧……我跟他讲清楚。本来就是我不对。”何思怀难得自我反思,心里不禁暗叹,这几天下来他的性子的确变了不少,渐渐变成爸妈嘴里那种“做不成大事”的模样,但他却觉得现在这个样子要讨自己喜欢多了。

窦子康要跟着去,何思怀想想还是没让他跟着——不出意外,江北应该在他那个“秘密基地”里自闭呢,他拿不准江北愿不愿意让窦子康过去,但毕竟是“秘密”,何思怀还是决定先保守了再说。

“好家伙,卸磨杀驴呀。”窦子康虽然嘴上不爽,但是看到何思怀放下架子,高兴得忘了自己来的本来目的——两个人都忘了“夺权”这事儿了。

……

何思怀刚走到小巷子的时候,江北正抱着膝盖埋头在墙边睡觉——这是心理学上典型的缺乏安全感的表现,但是江北显然不只是缺乏安全感这么简单。

何思怀的脚步已经非常轻了,但是江北还是非常敏锐警惕地抬起头,两个刚大吵过一架的男孩子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北哥……中午的事情我来跟你道个歉……”何思怀轻手轻脚地坐到江北身边,还是先前两人肩并肩的姿势。

江北不吭声,稍微偏头看了眼目光诚恳的何思怀,便又把头埋回臂弯里。

他真的有点被这个何思怀搞怕了——他这种人,哪一句话是真话,哪一句话是假话,江北承认自己段位不够,看不懂他。

何思怀看他消极应对的模样,也只能瘪瘪嘴——他很少在人际关系上吃亏或犯错,但这会真的全都怪他自己了:“我真太不是东西了,我其实真的把你当兄弟的,说那些话,主要就是想让麻杆儿不要找我们麻烦……我胆子小,怕疼,不经打……我也怕连累你挨打,感觉我来了之后,你就没过上一天安稳日子,所以……唉……”

何思怀就差把“我不是人”写在脸上游街示众了,这种真心实意的忏悔和道歉对他这种人来说实在是太难了,说了断断续续不成逻辑的一堆忏悔,何思怀感觉整个人都要虚脱了——他说完的时候就不太在意结果了,江北原谅他也罢、记恨他也罢,总之要把自己的意思带到,不要留什么遗憾就行了。

此时的江北已经被他一番掏心掏肺整的纠结不堪了——他最大的弱点就是耳根子太软,别人说两句软话他就能没了原则,但中午的事情的确狠狠刺激到了他,关于要不要对这个行为诡谲的南方人采取“特赦令”,江北现在心里完全没有底。

“我知道了。”良久没有后续,江北才抬起头嘟哝了一句,没看他,也没说原谅他。

何思怀心里难受得很,但也还是坚持着把求和宣言倒了出来:“刚豆子跟我说,说如果我怕被报复就悄悄跟你玩,在金岩面前装不熟就行,我觉得这样说你肯定更生气了,其实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何思怀真的很重视江北这个朋友,无论你原不原谅我,这句话我都必须要跟你说明白——我都没有承认过杨晨旭是我的朋友,你对我真的很重要了。”

不经意间拿他跟杨晨旭比较,何思怀自己都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妥。

又是好久好久的沉默,正当何思怀快要以为自己被江北婉拒了的时候,江北突然非常无奈地叹了口气,大概也是真拿他没办法了:“你要想来找我,下晚自习之后,就这里。”

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还可以做朋友,怕被报复可以偷偷找我玩——何思怀听懂了,心情瞬间放晴。

说到底,是江北自己不想失去何思怀这个朋友,只要他来,结果应该都一样。

……

下午,江北上课上到一半就因为单方面打人被拖到惩戒室挨打,校长不在,只有“行刑官”王东教官一个人拿着“刑具”等他。

江北跟王东一个挨一个打,熟练到就快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王东不算心太狠的那一挂,揍人的时候特意避开了江北身上还没好全的伤疤,“开垦”新田地难免难看,但痛苦程度上要轻很多。

到底这次处罚没人看守,江北觉得王东的动作水了很多。两个人电光火石把流程走完,江北没有觉得太疼。

“王教?”没有第一时间离开惩戒室,江北反倒是找了个地儿坐下,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递给王东一支软中华——是先前在县医院抢救的时候顺手牵羊来的。

王东愣了愣,知道这是违禁品,也不清楚江北是怎么搞到这东西的,但他也没过多犹豫,伸手就接过来了。

众多教官中,江北唯一不讨厌的就是这个王东,别看他块头大、讲话又脏又粗,但事实上是这里头唯一一个没什么坏心眼的。

“有好东西打完了才给我?”王东掏出打火机,火焰一明一暗,稀碎的火光便带着烟雾弥散在房间内。

“毕竟我也不是为了自己求情。”江北熟稔地跟王东拉起了呱儿,一点没有跟同龄人交往时的拘谨内向。

——倒也没错,江北挨打过这么多次,从来没想着求别人手下留情过,王东没急着答应,让他把话说完。

“有个新来的叫何思怀,不太经打。”江北露出一个明朗的笑,“估计被红袖章乱计分了,想让东哥打他的时候轻点儿,您要实在一身力气没处使,揍我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