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上一秒还在想着“能咋嫌弃你啊”的江北,下一秒就情不自禁地往一旁挪了挪。

忽然觉得刚刚很多姿势都不太合适呢。

刚刚是不是搂得太亲密了?他不会误会什么吧?之前在禁闭室有些事情是不是做的太过火了?以后是不是该保持点距离比较好啊?……

江北突然心里冒了冷汗,结果敏锐的何思怀就瞪了回来:“你真嫌弃我?!”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江北非常心虚地迎上何思怀的目光,想了想,还是又坐了回去。

事实上他还是有些介意的,是因为钱彬——但是何思怀不是钱彬,所以此刻的江北只能劝着自己,不要太惊讶、不能表现出反感、不要说不该说的话……

“我还是第一次主动跟别人出柜。”何思怀开始了高歌猛进的道德绑架,“是你让我说的,你现在反过头来嫌弃我,是不是就太不厚道啦!”

江北被他说得心虚不已,直接忽略了一个事实——他并没有让何思怀说,明明是他自己主动要坦白的啊!

“我……不嫌弃。”江北问心有愧地避开目光,“刚刚是……太热了,夏天,可以坐开点。”

何思怀看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便也笑着作罢。

事实上他怎么没想过说出来江北会是什么反应?这么多年都没有出柜,怎么会不知道出柜的下场?但是这一次他偏偏就是想说,一种冲脱理智的冲动告诉他:讲出来,没事的。

这样的冲动,连他当初疯狂暗恋杨晨旭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

所以理性放了他一马,跟他讲,说吧,今晚想说什么都不要紧。

“今晚谢谢北哥。”何思怀想拍拍江北的肩膀,又怕他心里不舒服,便作罢了:“我是同性恋,这几个字,这么多年我也没敢说过。我太胆小了。”

——看来他是被迫出柜。江北刚还在想着是不是他自己跟爸妈坦白的,那样的话的确有些蠢得说不过去了。

“北哥你也不要担心,我虽然是同性恋,但是我基本的操守底线还是有的。不要怕我对你有什么想法。”何思怀尽可能把气氛往轻松处引,他还是希望江北不要太介意这件事情。

从今晚开始,何思怀就真的有点想和江北交朋友了。

哪怕自己在这个地方的时间不会很长,但是有个可以和自己说说话的朋友,也是件幸运的事情。

这话一说,本来想介意的江北也不太好意思了——他就是很容易被道德绑架的人,看起来凶但耳根子软,别人一哄就没了原则。

“而且,我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啦。”何思怀抬头,银河虚虚的落在他的睫毛上,闪烁着遥远的光辉。

江北侧过头看着何思怀,那大概是真的很喜欢吧,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眼里的笑意都快化成星光满了出来,这是多么璀璨、炙热、单纯的喜欢啊。

“他叫杨晨旭,是我们班的。他学习也很好,我俩一直都是年级前几名,但我觉得他比我差一点儿,他读书喜欢用死劲儿,没我聪明,但是他又比我用功,所以偶尔他也会超过我。”

江北听着何思怀的故事,这个人离他的距离不过一拳,但是和他拥有的生活却是天壤之别——他真的是个很优秀的人啊,优秀得让人有些触手不及了。

“他长得干干净净的,就是个斯文书生,不像你这么帅,但是看起来也很舒服。他比较听老师话,班主任总让我跟他学着点,但每次我考的比他好的时候他们又气得没话说,虽然明面儿上我们是竞争关系,但其实我们学习的时候还是会尽可能帮助对方的。”

江北看着津津乐道的何思怀,心里忽然泛起了一阵奇妙的情绪,他说不清情绪的具体成分——大概带着几分对何思怀的嫉妒和羡慕,又有一些感慨,果然也只有那样优秀的人配得上何思怀,更多的是自惭形秽,为什么自己的人生会差劲到这种地步。

他就抱着膝盖听何思怀说着那位“杨晨旭”,负面情绪一浪高过一浪,但也就只能听着——听他说着他不曾想象过的生活。

最后何思怀做了总结陈词,大体上就是告诉江北不要担心他会喜欢上自己,末了不禁心生慨叹:“只可惜他是直的,喜欢我们班班长。”

听到这里江北突然就舒服了——他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羞愧,但是知道何思怀也有不能如意的时候,先前的嫉妒和不满似乎都消退了很多。

夜光黯淡,但是朦朦胧胧批撒在逼仄的小巷里,却又显得意外温柔。

两个憋了良久终于说出了心里话的少年轻松了不少。

有时候开口好像没有想象得那么难。

“你不回去吗?”打了一架还畅聊一通,不知不觉已经时间已经不早了,江北不想回去睡上下铺,但是何思怀没有这个障碍。

“不想回去了,这个点了,回去要挨那些臭脸的骂。”何思怀想到昨晚那群人的脸色,难免有些不爽。

真的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吗?何思怀忽然有些惊悚——江北自杀、开晨会、江北被鞭刑、送医务室、上课看孙老头打学生、跟江北因为上下铺拌嘴、被红袖章追杀、江北“英雄救帅”、两个人互相坦白过往……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才过了一天多吗?

是因为过得太充实而觉得信息量爆炸,还是因为太痛苦所以时间过得很长吗?

那这样的度日如年还有多久,他真的能扛到回家的那一天吗?

如果时间都能像今晚聊天这样过得飞快就好了。何思怀想。

“这里本来是我的秘密基地,我不想在寝室呆的时候就会跑到这里来。”江北有一句每一句地唠着,心情似乎也还不错的样子。

“嗯。”秘密基地,这个词大概是何思怀小学生时期的钟爱,三两个小伙伴,一小块迹罕至的区域,一句“只有我们知道”的诺言。

“但是你今天跑过来了,还把红袖章引过来了。”秘密基地成立的前提是不被人发现,何思怀直接捣毁了这个前提。

“所以你以后想找什么地方躲一躲就来这里吧,我特批的。”前言不搭后语,还挺感人。

何思怀想着,其实称之为“避风港”更合适。

……

两个人抱着膝盖靠着墙睡到了天亮,似乎没有什么不习惯的,禁闭室的七天都是这么来的。

和睡意做了简单抗争,还是坚持跑回寝室洗漱——觉可以不睡、饭可以不吃、男人的面子不能丢。

接着又是分道扬镳的时候——周二进行常规拉练跑操,何思怀没有道理缺席,但是江北就以背上的伤还没好透,心安理得地躺在寝室的床上。上铺只要不睡人他就愿意回寝室。

跑操。何思怀心里有些摸不着底。

为了防止胃下垂,跑操的时间定在早饭之前,难怪感觉今天的的起床号响得比昨天早。

吴州一中为了增强学生体魄,每天大课间也会安排学生跑操,这是何思怀这种好动分子喜闻乐见的环节,也是沉闷的校园生活里比较富有青春活力的时间——但是是在吴州一中。

在这里的话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尽可能留在一梯队,留不下来就越往前越好。”临走前,江北招呼了一句,一直排队来到操场,何思怀都不太能想得通。

跑操会分梯队吗?不是只有方阵吗?

站在不分块的长队里,何思怀更加懵了——眼前这阵仗,其实更像是万人马拉松,大家一窝蜂摞在起点处,等着发令枪响。

昨晚的麻杆儿红袖章站在教官旁边,并没有参与跑操的迹象。

何思怀突然有点羡慕红袖章——某种程度上红袖章有着何思怀从前在学校的特权地位,甚至拥有的福利更多。曾经何思怀没花任何心思就被全校师生宠到了天上,现在站在基层的角度望着金字塔顶端,心里相当不是滋味儿。

这要是在一中,何思怀或许还会有“谋权篡位”的野心,但是在这种熬熬就过去的垃圾场,何思怀倒也没几分竞争的欲望。

其实麻杆儿有大名,昨晚江北告诉他,人家叫金岩,何思怀不知道是没记住还是故意的,还是坚持一口一个“麻杆儿”地叫。

这个麻杆儿得亏不参加跑操,不然准得跑折了,但也别看他瘦得跟豆芽菜儿一样,发起狠来却像得了狂犬病的老鼠。

何思怀对他心存千百个意见,但是转眼就忘记了——说到底何思怀目中无人的性格持续了十七年,这种根深蒂固的思维习惯根本不可能被江北一句话打破,但他有转变的意识了,今早还非常刻意地关心了一下江北背部的伤势,非常的做作。

正发着呆,刺耳的哨响给整个队伍抽了狠狠一个耳光,被炸到耳朵的何思怀想着先保存体力跟着队伍慢慢跑,反正没一个整齐划一的队伍,但是忽然一声鞭响在他脑门后掀起一声平地惊雷——开了挂的教官正踩着平衡车,用鞭子抽打落在末尾的人。

整个队伍像是陀螺一样被抽动起来,没有人敢落在后面。

何思怀突然心态炸了——他永远不知道这个学校还会有什么样的奇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