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咚?壁咚壁咚壁咚壁咚!!!
所谓色令智昏大概就是说的何思怀。此时此刻被怼在墙角动弹不得,大脑的第一反应却只有“壁咚”两个字。
心脏放肆地狂跳了一会儿,何思怀终于冷静下来,继而就是没顶的崩溃和绝望。
——中午的事儿这哥还记着呢?
如果说勉强在红袖章手里逃脱一半源于运气、一半源于实力,那面对面前江北的武力压制,何思怀大概是没有生还几率了。
没想到刚逃过一劫又是灭顶之灾,何思怀有些后悔让江北替他出头了,有一说一,这笔买卖实在是太不合算。
此刻的江北保持着自以为很有威慑力的动作将人抵住,瞬间就后悔了。
——那么冲动干什么?你特么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吗?
实话说,江北刚听到何思怀说“宿舍”,脑子一抽,手就已经揽过去了。但当大脑再次恢复冷静时,就真的冷静到一片空白。
两个人四目相对,双双陷入深深的懊悔之中。
“北哥,中午的事儿真对不起,实在不行我想办法换走呗。”内心坍塌的何思怀决定先发制人,以诚恳的态度换取良好的开局。
江北知道自己的确是因为上下铺的事情心存芥蒂,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何思怀这番辩词,大脑又被火气熏烧,脱口而出便是:“不是这事儿。”
不是这事儿?何思怀寻思了半天也没个头脑——自己哪儿又得罪他了呀?何思怀一点印象也没有,这才觉得更加恐怖:男人小心眼起来也真是可怕极了。
话音刚落的江北自己也慌了——不是这事儿是什么事儿啊?真的是第一次,找茬儿都找不准地方,你倒是搞清楚自己把人拦着到底想要干嘛啊?
这真是他混混生涯里过分不堪的一笔。
所以你到底什么事儿——江北在无比昏暗的光线下还是接收到了何思怀的眼神信号,他真的怕了跟何思怀对视,这种逼人说话的真诚目光,让江北这种不会说话的主儿如芒在背、坐如针毡。
“我真的很讨厌你什么都事不关己的态度。”
说出来了。
这大概是江北说话水平的巅峰,直到自己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吐出来时,江北半悬着的心才放了下去。
是,江北真的很讨厌何思怀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但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做出如此感慨还是因为内心有太多委屈——你何思怀发烧快死掉的时候我也没眼睁睁看你死,你莫名其妙跑过来喊我大哥的时候我也二话不说替你出头,我江北从头到尾没欠过你什么人情,所以为什么我割腕你不问问原因?为什么我不敢待在医务室你不问问原因?为什么我顶着满身的伤也要给寝室消毒你不问问原因?为什么我打死不愿让你睡上铺你不问问原因?为什么我现在莫名其妙出现在这种地方你也不问问原因?
——给自己找后路的时候话也挺多的,多关心我问我一句为什么你会死吗?!
但是江北并没有直面内心脆弱不堪的拷问,只是找了更加冠冕堂皇的问句:“你是不是以为这里还是像你原来的学校一样?读好手里的破书就能独善其身?讨得老师欢心就能免除所有灾祸?你以为缩在壳里只管自己的事就不会被别人找上门来了?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自己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
这是江北第一次对何思怀发火,嗓门虽然不大,但是每个字砸在何思怀耳膜上都形成不小的冲击。
这一番“教导”说实在有些越位了,他们只是非常普通的室友关系,江北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但是何思怀没想这么多,只是仍然沉浸在江北这一通振聋发聩里,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先前很多人都明着暗着调侃过何思怀,轻点说他外冷内热,重点也无非是不近人情,何思怀心里清楚自己是什么性格,知道自己有几分狂妄或者目中无人,但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彼说长,此说短,不关己,莫闲管”。
《弟子规》这十二个字从小就被何家爸妈有意无意往何思怀脑子里灌,现在接近成年已经是深入骨髓的领悟。
他一直觉得“莫闲管”是一种美德,但从未想到过了分也会招人讨厌。
“说实话我也没资格管教你,但是,”江北一看何思怀满眼的难过低落,瞬间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错,态度一下就软了下来,“但是如果我跟你一样,今天就会给他们三个活活打死,没人管你。”
何思怀知道江北态度缓和了,便知道这家伙吃软不吃硬,再加上本身就的确有些触动,眼睛里突然就泛起了泪花儿。
“艹,你别哭。”江北被双目突然湿润的何思怀吓到——他这也没动手,怎么就给人吓哭了?
何思怀憋了半天还是将眼泪吞了回去——他爸最讨厌他哭,倒也不错,就算是gay,也得有男子汉该有的样子。
可是还是好委屈啊,一想到这段时间的遭遇,何思怀喉头憋得发酸。
“能不能别总拿你们混混痞子那套要求我?!我跟你们不一样!”何思怀一把打开江北的手,倒也不跑,破罐子破摔地蹲坐在墙角,把头埋进臂弯里,一瞬间,又像是回到了叫人抓狂的“静心室”,他只感觉大脑一阵阵地充血,忍着不哭却不能妨碍他的全身颤抖。
这还是何思怀吗?你一向引以为豪的冷静理智呢?你一向颇为得意的圆滑世故呢?随着一句任性冲动、不计后果的气话,何思怀经营类十七年的人设彻底崩塌了,眼泪还是决堤了,倒是跟江北没什么关系:“我本来就不该在这种鬼地方啊!我本来有大好的未来,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受这种罪啊?!”
——是啊,稳坐年级前五的学神、老师家长珍贵的宝贝、同学朋友仰慕的对象,也就是突然之间就落魄成这副模样。
巨大的心理落差、强烈的精神冲击、被爸妈背叛的震惊与难过,一切的一切都让本就跟这里格格不入的何思怀无所适从。
“我从来没被人打过,没被关过禁闭,我也没见过讲课这么烂的老师、更没见过用鞭子抽学生的校长!这里跟我原来的世界完全不一样啊!”何思怀一通发泄似的嚎啕大哭:“我连我自己的事情都管不好,怎么管别人啊!”
这时候何思怀才意识到,真的是因为自己太弱了,才只求着独善其身吧。
江北看他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的样子,便默默坐到了他身侧,肩并肩靠着墙。
这个巷子是没有灯的,唯一的光源是头顶那一线深蓝的星空,遥遥送来亿万光年外的闪烁。
江北仰着头,星星坠到了他的眸子里,化成一汪晶莹的湖水。
“北哥?”何思怀突然闷闷地唤了一声,没等江北转头看他,自己的臂弯倒是又被新一轮的泪水打湿:“北哥,连你都讨厌我,我该怎么办呀?”接着就是非常绝望、难过、真情实感地呜咽哭嚎。
说到底还是个没成年的孩子,心硬硬不过石头,心冷冷不过寒冰。他真的第一次感觉到彻底的无助,也是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已经对江北的存在形成依赖——而不是自己一直以为的、单纯的利用。
原来他这种人也怕被我讨厌啊。
江北愣怔在一边,犹豫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人往自己这边揽了揽——说实话感觉不是很自在,江北对这种亲密接触的抵触心理不亚于何思怀,但是看着何思怀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还是出于道义送出了温暖。
“我爸妈从小就说,多管闲事会被人讨厌。”一顿发泄之后的何思怀找回了理智,委委屈屈地低喃着。
“多管闲事和适当关心不一样吧?”江北已经收回了伸出去的手臂,无聊地用手指在地面画圈,“就比如说——你今天受伤了吗?”
何思怀眨眨眼,眸子是刚洗过的一尘不染:“肋骨挨了一拳,有点疼。”
“刚刚我问的那句话,你讨厌吗?”江北轻声问。
“不讨厌。”何思怀老实回答。
“这就叫关心啊,”江北笑了,忽然觉得这家伙兴许只是单纯过分罢了,“而且我也不会因为问你一句而耽误我做自己的事情。”
何思怀抬眼和江北对视,觉得这对话低幼得有些弱智,但是的确让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反思。
——在不耽误自己的情况下,多一句关心的确可以提升对方好感度。
“但是问多了就会显得婆婆妈妈的,”江北突然有些怕他矫枉过正,连忙补充,“你自己把握度。”
何思怀脑子里突然勾勒出江北追着他问长问短的怪异场景,强烈的违和感让他忍不出笑出声。
事实上,何思怀有时候不问,是不敢问。因为不知道对方的尺度在哪里,怕关心则乱。
“那北哥,”何思怀头一次和别人交心,难免忐忑,“你可以跟我说说你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