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到底说何思怀共情能力不强,能看懂江北不想待医务室,却体会不了他此时的出离愤怒。满脑子只有自己事的小何同学也没再多聊两句,便扔下“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江北跑去教室了。

事实上何思怀也不敢在寝室多待,那江北的确长得好看,身材比例还一顶一的好,自从在医务室江北脱了上衣之后,何思怀就觉得自己多看一眼都是罪过。

——何思怀是个自制力很强的gay,节外生枝的事情在这里能免则免。

何思怀吹着风一路小跑到班级,此时离上课大概还有几分钟的时间,没有固定座位的情况下,留给何思怀的只有最前排中间、领讲台最近的位置——老师点名重灾区、学霸的绝对领域、学渣的毒圈。

何思怀当然无所谓,风风火火坐了下来,及时把脑子里一堆黄色废料清理干净,拿起面前一张缩印了密密麻麻小字的一张纸——上面是郭居敬的《全相二十四孝诗选集》。

这是什么落后封建的教材啊?何思怀很久以前就把二十四孝当作笑话细读过,光郭巨埋儿奉母、庾黔娄尝粪忧心两个故事,就让他反感又恶心——作为儿女孝顺是天经地义,但是这种愚孝完全是文化糟粕。那这种过了时的东西当作教材,这群人到底是什么居心啊?

一分钟感慨完毕,何思怀发现周围的同学都在神经兮兮拿着讲义嘟囔——这是老师抽背前的气氛!何思怀非常敏锐的领会到了这背后的含义,忙戳戳一边的女孩子,问要背的是哪一段。

“全部。”女孩百忙之中抬头吐了两个短促而机械的音节,便不再理一旁风流倜傥的何学霸,继续狂背,何思怀都觉得叨扰了她的周密计划而感到惭愧。

全部?!何思怀眼珠子都快被惊掉了,这二十四篇故事,每一篇大概都在三四百字的样子,总共加起来大概有五六千字,还都是晦涩拗口的文言文,打眼望去有很多生僻字,要不是他先前就看过,估计连读起来都磕磕绊绊的,背起来就更困难了。

好在何思怀记忆力很好,背书对他来说不算难事——毕竟“一中学神”的外号不能浪得虚名。

有了先前的阅读基础,再加上对古文生来敏感,在穿着中山装的瘦老头把絮絮叨叨的课前废话说完之前,何思怀已经把前三篇大体上背完了。如果这群学生早读就已经拿到讲义了,按照这个速度,何学霸一会儿就能赶超全员。

就很没有成就感。

何思怀以前最喜欢和杨晨旭比赛背书,两个人速度不分上下,那种你争我赶的暗劲才是最有趣、最刺激的地方——这大概就是学霸间的惺惺相惜,何思怀觉得离开了杨晨旭,连学习都少了动力。

更可怕的是,自己在这里浪费时间的当子,杨晨旭已经不知道在家刷了多少题、背了多少书,何思怀望着手里缩印成一团的“无用文字”,紧张和无力感又爬上了指尖——如果不能早些回去,他会被杨晨旭甩得太远太远了。

别人都无所谓,何思怀唯独不能接受自己被杨晨旭落下,说实话,他的目标永远不在考年级前几名,而是能甩杨晨旭多少分。他没有特别想考那所学校,杨晨旭选哪所他就去哪所,能一个专业的话就更好,这样就算在大学期间,依然可以把这份竞争关系延续下去。

——细想的话其实有些变态,但是他何思怀也就是靠着这样的奇妙情感,稳稳盘在年级前五,不管怎么样,只要足够优秀,也就不必在意什么动机和过程了吧。

好——想——回——去——

讲课的老头姓孙,穿着不太考究的中山装,操着口音浓重的宁昌话。好就好在北方方言还是接近字正腔圆,理解起来也不是那么难。

但讲课水平真的烂透了。这种除了念课文基本就是胡乱诌的逻辑,让何思怀恨不得上去抢他的讲义——重点中学重点班出身的他,享受的一直都是全省最优质的师资,这种天壤之别在何思怀的脑沟回里疯狂跳动。有的东西,真的很怕比较。

按照一般老师尿性,何思怀还是选择跟着课堂节奏走。老师讲到哪篇他就先背下来,然后尽可能记住老师补充的内容,以防突然袭击。

“来,大家把讲义合起来。”

果然!来了来了。深谙其道的何思怀心里都不由紧张起来——按先前的经验看,抽查不过关也肯定是要记分的。何思怀在心里又过了一遍课文,以保证万无一失。

“笃笃。”老头举着讲义摇头晃脑,慢慢踱到讲台下,在一个学生身边站定,用手里的细竹棍敲了敲他的桌子,学生像是被老鼠夹夹到,就差没把尾巴插到天上。

“啮指痛心,背。”老头子嘟囔一句,浑浊的眼里泛着灰光。

“周曾参,字子舆,事母至孝。参尝……尝……”少年和那灰眸子对视一眼,瞬间卡壳。何思怀有点惊讶,他以为会先问些琐碎的知识点,没想到直接就上主菜——背诵全文。

不过这卡壳来的也太快了,不知道是心理素质不过关,还是记忆力是在堪忧。

这篇刚刚讲过,何思怀还能记得清楚。此时此刻课堂上静得让人窒息,他甚至能听到旁边女孩子激烈的心跳声——太过头了。

越是这种时候,何思怀思维越清晰,挨打他不擅长,背书可是他的主场。

他看着老头用小竹棍挑起少年的手,看着少年还没挨揍就先渗出一头的细汗,看着本来病恹恹的老头突然诈尸般暴起,几乎是跳起来将手里的竹棍挥下——这一声势如破竹,一棍子下去少年便吃痛地哼出声,不出片刻,掌心一片便从肉色变白,再由白转红,生生肿了起来。

嚯……看过江北挨揍的大场面之后,何思怀稍微有了些免疫,只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骨头都快连不到一起的病歪歪的老头子,居然还可以通过起跳加速度,赋予这一击如此大的冲击。

几声哀嚎,看起来手已经紫了,少年挨完了五棍,老头子才气喘吁吁地回到病弱的状态。

“你继续。”老头点了点挨着他的另一个男孩,按这个节奏再过两三个人就到何思怀了。

这位磕磕绊绊背到了中间,还是以失败告终——挨了三棍。

再往后两个,居然也没有一个人能背得出来,分别挨了几棍子,何思怀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单拎出来每一篇其实都很短,稍微看看也不至于狼狈成这副模样。

“来。”老头子的棍子点上何思怀的桌面,然后顿了两秒,半摘下眼镜勾勾地打量了一下何思怀,“新来的同学?来看看什么水平。”

何思怀应声起立,先前的“棍刑”看得他到底还是有一丝紧张,开口声音有些发飘,不过渐渐状态回升,越到后面头脑越清晰,姿态更是气定神闲。不过作为新同学,他不敢太过招摇,中间故意停顿了两下,假装背得没那么熟,免得被记恨——但到底还是全文背完了。

“不错。”老头子点点头,又拉下眼镜怄了他两眼,示意他坐下:“孺子可教。”

何思怀舒了一口气,能感觉到班里各个方向传来的视线,没管那么多。

抽查就到他为止,老头子继续讲课,因为不知道他的习惯,何思怀剩下的时间也没敢怠慢——之后又来了几次点名,除了何思怀先前那次,没有人能免那一顿揍。

何思怀总结原因,可能真的是之前自己待得班太优秀了。

这一堂课上下来,没学到什么东西,强度却大到让何思怀有些虚脱,从头到尾没有放松的机会,一刻不停的机械背诵把他的脑子都给整的半麻。

下课铃打响,老头子把讲义放到讲台上便出了门,教室里稀稀拉拉有人出去上厕所,剩下的都趴在课桌边继续背书。

何思怀下课时间从来不学习,他伸了个懒腰打算眯一会儿,那个叫窦子康的男生却熟练地坐到他旁边的位置上来。

“哥!哥你太牛了吧!!”那孩子自来熟地凑过来,何思怀悄无声息地拉开距离,然后还给他一个笑容,尽可能看上去礼貌。

“你是老孙课上第一个能背完整的人!太强了吧!”窦子康自说自话的样子非常真诚,何思怀对他讨厌不起来,“你应该是学霸吧?”

何思怀心想,你何爷才不是什么学爸爸,直接喊爸爸就行,嘴上却谦虚着:“念书也就还可以。”

“天哪!那你爸妈想怎样啊,连你这样的都不满意。”窦子康说话口无遮拦,直愣愣地就戳中了何思怀的痛楚,好在他自己又把话题茬开了:“你们厉害的人是不是都喜欢往一块凑!我今早看你跟北哥一块儿吃饭呐!”

何思怀心里捉摸着江北算哪门子的厉害人物,但一想他今早一声不吭的壮烈现场,心想在挨揍上他江北也是颇有建树了:“哦,我们凑巧坐一块儿的,我跟他也不算熟,但我现在睡他上铺。”

“卧槽!北哥上铺你都能睡!”窦子康突然肃然起敬:“难道说你已经是北哥的人了?!”

——什么跟什么啊?!何思怀感觉自己裂开了,这种暧昧的字眼,他这种gay佬听不得听不得呀!而且这个江北为什么对上下铺子这么敏感啊,哪儿来的青天大老爷还不能谁他上铺啊!

“没有……就只是睡他上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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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只是睡我上铺而已。”

此时此刻,男生407号寝室,江北在内侧抵着门,用力到背后的伤口撕裂,绷带红了一片。细听,虽然他的声音因为用力而有些发颤,但是却十分冷静。

门外和他较着劲的便是医务室的钱彬,此时因为愤怒,声音都变了形:“你为什么让他睡?!”

“是我让的吗?!你有病是不是?!”江北怒气冲冲地踹了门一脚,却扯得后背生疼。

“这在以前根本不可能!”钱彬也毫不示弱,拳头砸上门的声音大得吓人。

“为什么不可能?!还不是因为你!我艹你妈了个逼!!”江北嘶吼着,声音非常不稳,似乎有点哭腔。

听闻,钱彬突然冷静下来,从捶门改成了敲门,声音也突然缓和,油腻得叫人作呕——

“来,江北,门打开,让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