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何思怀在台下看得手脚冰凉,相比起来自己刚来那一会儿挨的几拳简直温柔至极。从小到大太多第一次在这个地方实现了,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膝盖,也已经磕出了乌青的印子。

江北一声不吭地侧卧在众人面前,没有人敢笑,更没有人上去搀扶。何思怀垂下眸子,心脏剧烈地跳动,恐惧和恶心翻涌着爬上喉头。

“何思怀同学。”刘民军丧钟般的声音刺穿何思怀的耳膜,他宛如被电击一般抬起头,应了声到。一瞬间所有的人都看向他——他头一次这么害怕被点名。

“你是新生,正好送江北顺便认识一下医务室的路,回头再把他送回寝室,上课前你自己赶回教室。”何思怀连忙点头,其他人按照指令排好队有序离场,不出一会操场上便只剩他俩了。

何思怀皱了皱眉凑过去。

先前的他可是根本不会多干一点分外的事的,虽然他表面上和谁都处的很好,但打心底里不是个热情的人。忙碌的高中时代里,他只一心一意想把书给念好,知道他的成绩和性格的大家也从来不会主动麻烦他,似乎都心照不宣地达成了这样的共识。

——然而到了这里,又是打扫江北的案发现场,又是护送江北去医务室,每次被指使着干活都是因为江北。也不能说不满,何思怀只是怕麻烦,但寻思着自己在小黑屋也欠下了他一个人情,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来。

这次算是还清了吧?虽然不是主动的,但是何思怀还是希望可以今后只专心照顾好自己。

何思怀盘算着还有点时间,便让江北在地上一直躺了五分多钟,他也就盯着看了五分多钟,好在这张脸耐看,盯着也不嫌腻。

中途江北似乎挣扎着醒了一下,不知是不是错觉,何思怀感觉他好像狠狠瞪了自己一眼,突然心虚,磨磨蹭蹭把人搀了起来,架在背上。

性取向原因,何思怀非常讨厌和人近距离接触,此时此刻,这个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男孩子趴在自己背上,何思怀第一次背人也就这样草率地献给了江北。

他的鼻息扰得何思怀后颈发烫,背上的血液还顺着流到何思怀手上。再不把这个血人送到位何思怀就要疯了,心理洁癖加临时病发的生理洁癖让何思怀脑子发昏,好在这人不算太重,按照交代的路,何思怀总算是把人背到了医务室。

这是一间非常简陋的办公室,门外看起来和“静心室”区别不大,厚重的窗帘从里面被拉得很死,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人,只是从门缝里渗出来的药水味儿让何思怀有三分望而却步。

“咚咚咚。”何思怀惴惴不安地敲了三下门,一会儿,跻着拖鞋哒哒哒的脚步声响到耳边,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秃顶中年男子拉开门。

一瞬间,酒精味儿混着霉味决堤一般扑面而来,昏暗的室内环境配上男子福尔马林浸泡过般的惨白脸色,有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感。

男人看到他背上的江北,点了点头,咧嘴笑了一下,满是烟渍的牙齿在白炽灯下依然显得通黄。

这是一个简易两居室,外面是办公桌和一排排药架,里面一间显得隐蔽,是一张病床和一些杂物。

两个人把江北架到了里面的病床上,病床上的白色床单看起来都有些发霉了,何思怀没敢让江北的伤口沾上去,便直接将他整个人面朝下安置在了床上。

男人去外面取药,何思怀刚准备起身回避一下,手腕却突然被惊醒了的江北抓住了。

何思怀吓了一跳,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恢复意识的江北,如果说在众人面前挨打的江北更多的是木然和悲伤,那眼前这个刚刚苏醒的眸子里面挤满了何思怀闻所未闻的恐惧。

江北似乎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便被男人哒哒哒的拖鞋声生生堵了回去。何思怀似乎懂了什么又似乎没有,他看了眼门口走进来的男人,又看了眼满眼不明情绪的江北,转身搬了个闲置的椅子在病床旁边坐下。江北方才微微颤抖的身子有所放松了。

男人端着托盘,有些不明所以地打量了一番何思怀:“同学你可以先回去上课了。”

病床上的江北明显再次僵住了,他没有看何思怀,只是皱着眉把头偏向了另一边。

“医生,我就在这等吧,校长还让我送他回寝室呢。”何思怀快速瞥了一眼情绪异常的江北,然后对男人扯出一个标准的笑容,“我是想早点走啊,但是校长的任务我必须要完成。”

男人面色突然复杂起来,下一秒便又收住了。整个变化何思怀都看在眼里,他终于落落大方地看了眼医生胸口的名牌——校医,钱彬。

“钱医生,麻烦你快一点儿,上课前我赶不回去又要挨罚了。”何思怀又补了一句,眼瞎了都能看出来江北想早点离开这个地方,最主要的是何思怀自己也想。

钱彬被何思怀这一出弄得肉眼可见的恼火,但又出于各种因素没有明说,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让何思怀迎来了入校以来的心情巅峰。

一直到钱彬给江北清理上药的时候,何思怀就笑不出来了。

太惨烈了,一盆清水被血迹染成红色,大块棉花蘸着酒精好不容易才把苍白的皮肤擦出原貌,有的地方结了不稳固的痂,有的地方还在渗血,不知道卫生条件合不合格,钱彬的动作也很粗鲁,整个操作环境堪比屠宰场——转而何思怀便为生出这个比喻而默默向江北道歉。

好男儿流血不流泪,从挨打到上药,江北甚至连吭都没吭一声。他只是双手死死揪着床单,浑身上下没了血色,偶尔被激得抽搐了下,何思怀看到他身下的床单都被汗水湿透了——太能忍了这厮。

在何思怀明着暗着的催促下,钱彬终于磨磨唧唧把江北打理好了,江北整个上半身被缠上了绷带,大夏天的看起来又闷又疼。被何思怀从床上扶起来时全身都是冰凉的,面色差到极点,整个人没什么表情,好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一般。

但到底是松了口气,何思怀抓着钱彬开的药,敷衍地道了个谢便扯起江北往宿舍奔去,江北也一刻没有怠慢,僵尸似的一言不发任其摆布。

回到寝室,这个时间拥挤的八人间只有他们两个,江北艰难而果断地扑上|床,把头埋进枕头里半天没吭声。但是刚埋不到二十秒就憋不住了,他能感受到何思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正死盯着他。

太烦了这个人!!江北内心崩溃。他知道何思怀在等他主动道谢,但是道谢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难受了,可今天何思怀的确帮了他大忙,那要是借着打开话匣子,问自己今天什么情况该怎么办啊?

江北恨恨地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只是目光短暂相碰便迅速躲闪。

“谢谢。”江北小声而迅速地吐出了一句,然后毫不拖沓地背过身去,蒙上被子,不吭声了。

其实何思怀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但他没看见:“没事儿,算是对你之前照顾我的回礼。”接着他又补了一句:“放心吧,我不会问别的的。”

江北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嘴唇扬了扬,自己都没发现。

这个家伙很聪明,和其他人不一样。江北在心里给何思怀今天的表现批了个满分。第一次有一种不会被人拖累的感觉,如果他能和自己一起,有些事情会不会变得简单很多。

现在是晨读时间,离上课还有一会,何思怀打算在寝室磨到点再去——上课不积极对他来说也是百年难遇的状态了,在这种环境下何思怀觉得自己颓废的速度太快了。

可是他回去之后还要高考啊……这种状态怎么能考得好呢?何思怀开始为那一边的事情焦虑起来。

“你想出去吗?”想我所想,此时的江北一开口何思怀还以为自己被读了心。

“谁不想?”何思怀没好气地回到。

“我是说,你想不想逃出去。”江北更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刚还觉得他聪明,真是秒打脸。

何思怀细品了一下这个“逃”字,瞬间觉得不可思议——那种感觉就像是他先前听到学生逃学去网吧、翘晚自习去看电影、考试集体作弊一样难以理解、不可思议。

江北看了看他的表情,瞬间后悔了——这种人的存在,本身就是班级里的监视器,老师身边的锦衣卫,通俗一点说告状精都是这样的货色——你江北脑子抽风了,怎么会想跟这种人合作?万一他给自己告上去,真的是死不瞑目啊。

“我不想。”何思怀还是认认真真回答了他的问题,“如果你想逃,我也不会告发你,但是我自己不会,你也不要拉着我跟你一起。我接下来的时间会老老实实听话,尽可能缩短我在这里的时间,我必须规规矩矩地待着,因为我还要高考,我还要考好大学,我不容许我的未来在这里出现差错。”

江北脑子混混沌沌地消化着何思怀的这段话,他说他不会告发自己,这一点江北稍微放下了心来,但是听到后面江北越发体会到,什么叫“气不打一处来”——老老实实听话、规规矩矩待着,美好的未来就会来吗?

——他何思怀还真以为学校把他们困在这里,是因为他们不听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