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后宅女眷比较多，孙府后院比之唐府大了至少一倍。多言言穿行在各个厢房之间，借着微弱的光线查看门匾上的字迹。
一直看了约有七八间房间，才终于在一处较为偏僻的角落找到了“子归苑”。
只不过这子归苑中同样也是门窗紧闭，四下里一片漆黑。
多言言附耳在门边听了片刻，侧头低声对唐晚晚道：“有人。”
唐晚晚凑到他耳边，低声问：“几个？”
“一个。”
唐晚晚放下心来。
寻常的夫人小姐房中，晚上也会留有服侍的人，王氏房中既无旁人，想必也是想法子支开了，特意等着他们。
唐晚晚伸手轻轻在门上刮了两下，学了声猫叫。
屋内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有轻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到了房门后面，王氏的声音低低传出：“哪里来的野猫？”
唐晚晚低声道：“我。”
王氏打开了门，屋里昏黄一片，竟然是点着灯的。
唐晚晚方一进屋就感觉到一种难言的，压抑之感。
王氏的房中布置极简，室内不管是家具还是屏风摆件，茶具，一律都是黑色的，就连门窗背后，都蒙着一层黑色的帷幔。
这就难怪方才在门外，看门窗都是漆黑一片。
房屋正中间摆了一张供桌，桌上摆着一个牌位，牌位前还燃着香，因光线昏暗，看不清牌位上写着什么，想来是王氏故去的亲眷。
唐晚晚随意打量了几眼，将目光转向王氏，这才发现她竟然也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裙，跟周围的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看起来极为诡异。
灯火跳动的光影打在她脸上，让她的的神色看起来晦暗不明，仿佛下一秒就会从身上掏出把刀，对着两人砍过来。
唐晚晚不自觉的退了两步，抓住了多言言的袖子。
好在王氏并没有做什么，她的声音甚至还很温和：“你们终于来了。”说着还给唐晚晚和多言言一人沏了杯茶。
唐晚晚并不敢喝她的茶，她开门见山地问：“你约我们来此，是有什么事情吗？”
“当然。”王氏看出她的防备，笑了笑，道：“唐小姐不必紧张，我对你们并无恶意。”
她说着看向多言言，温和道：“我有一个问题，还望言言小姐据实回答。”
多言言道：“你问。”
“孙坤之死，是你动的手吗？”
唐晚晚大吃一惊，万没料到这位朋友比她还直接。而且她说话的时候条理分明，温婉大方，与今天白天所见磕磕巴巴，犹犹豫豫的形象截然不同。
更重要的是，对于孙坤，她并未口称老爷，而是直呼其名。
多言言倒是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仿佛丝毫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淡然道：“不是。”
王氏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像在确认他有没有撒谎。
油灯“啪”的爆开了一朵灯花，室内又暗了暗。
王氏起身，在供桌下面摸索一阵，取出一个装首饰的小盒子，“咔”的一声打开，露出一个晶莹白润的玉扣。
王氏问：“那你看看，这个东西你可认识？”
多言言将玉扣拈在手里，仔细观察了片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淡淡道：“不认识。”
唐晚晚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不简单，连忙凑过来拿起玉扣观察起来，只见这玉扣通体晶莹，仿若冰晶，在光照下显出流水一般的质地。
而在玉扣的另一面，雕着朵朵红梅，因着玉扣洁白无瑕，红梅便如开在冰雪之中，看起来别有一番境味。
然而唐晚晚顾不得欣赏玉扣，她在这一瞬间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铜板大小，梅花痕迹……难道？”
多言言显然也想到了，不由看向王氏。
王氏坦然道：“不错。这就是孙坤房中，遗失的那个证物。”
唐晚晚万没料到，今晚会有这么大个收获，她整个人几乎蹦了起来，指着王氏道：“难道是你？！”话一出口，立刻又意识到不对，倘若凶手真是王氏，她方才应该不会问多言言认不认识这个东西……
果然，下一秒就听王氏反驳道：“人不是我杀的。”
多言言也道：“不是她。”
唐晚晚奇道：“那你为什么把这个玉扣藏起来？”这不是替凶手隐瞒证据吗？但凡与此案无关，谁会这样做呢？
王氏沉默一会，才道：“我原本以为是言言小姐动的手。”
这话中的意思……是原本打算替多言言隐瞒？
唐晚晚和多言言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
唐晚晚想起她对自己两人莫名的亲近感，不由问道：“难道你认识言言？”
王氏的目光转向供桌上的牌位，缓缓道：“在今天之前，我从未见过你们。”
唐晚晚：“……那你这是？”
王氏道:“说来话长。”
唐晚晚道:“那就慢慢说，有的是时间。”若不弄清楚缘由，她是万万不敢相信王氏的。
“我出生贫寒，父母十多年前就死了，将一个年方三四岁的幼弟托付给我。”
“那时候我自己的孩子方才夭折不久，对大夫人满腔怨恨，正是痛苦难捱的时候。幼弟的到来，让我又重新看到了希望，我看待他，就像是看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唐晚晚听到这里，忽然想起孙坤娶了这许多夫人，到了晚年，膝下竟连一个孩子也没有，不由咋舌。
她有心想问问这位大夫人是什么来头，但听王氏讲的认真，便没有轻易插话。
“我竭尽所能的教导他，教他读书习文，督促他勤练武艺，他性子好，从不抱怨，这么多年来，不说有多大出息，文采武艺倒也不比谁差。”
“……前些年，他在院外练武时，被小少爷一眼看上，挑去做了贴身护卫兼伴读。小少爷是老爷唯一的孙子，在府里的地位自不必说，我那时候还想着，总算要熬出头了……”
说到这里，她像是终于忍不住了，走到供桌前，轻轻拿起牌位，用袖子擦了擦。
唐晚晚注意到她眼角有泪光一闪而逝。
她看着牌位，心中忽然联想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不由头皮发麻，整个人都僵住了。
听王氏话中的意思，这个弟弟显然就跟她的命根子一样，而且他是孙家少爷的贴身护卫兼伴读！
那如今孙家少爷死在那场暴.乱之中，他的护卫如何，可想而知！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发现自己已经蹭到了多言言面前，紧紧抱住了他的胳膊。
多言言波澜不惊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他的目光凝注在王氏脸上，神色警惕，显然也做好了她忽然发难的准备。
然而王氏出人意料的平静。
她将牌位抱在怀里，甚至转过脸对唐晚晚两人笑了笑。
“或许两位已经不记得了，但你们对家弟的救命之恩，我们姐弟都不会忘。”
救命之恩？
唐晚晚顿时傻眼：“可……”可你弟弟不是……
难不成猜错了，这牌位竟不是王氏弟弟的？
王氏看出她的疑惑，缓缓道：“那场暴.乱，他本来也难幸免，幸得唐小姐搀了一把，替他挡了一记。随后言言小姐一招吓退众人，这才得以活命。”
王氏想起自己弟弟当初回来，谈起唐晚晚和多言言两位小姐的时候，言语之中的钦佩和感激，心里不由一酸。
这两位小姐不管是才貌还是为人品性，都的确称得上是上佳，尤其是多言言小姐，容色武艺更是世间难寻。
可惜啊，自己弟弟再如何努力上进，也只是个身份低微的护卫……
唐晚晚并不知道王氏在想什么，她只是很奇怪：“既然如此，他怎会……”他怎会死了？
“哈哈哈！”王氏讥诮地笑了一声，眼泪滚滚而下：“小少爷死了，他身为护卫，竟敢活着回来？”
“……他方一回来，不过跟我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就被老爷夫人抓到前院，命人活生生地打死啦！”
唐晚晚心头一颤，再也张不得口。
房间里又是一阵难捱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王氏又道：“我有时候真不知道该不该感谢你们救了他。若他就在那场暴.乱里面死了，大概也比血肉模糊的死在我面前要好。”
唐晚晚无言以对。
“可我又想，那样一来，我不就连他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王氏叹道：“这一切大概皆有定数吧。世事如此，谁又能算的到呢？”
王氏抹了把泪，转脸看着唐晚晚，道：“但愿这个证据能帮你们找出真凶。”
唐晚晚和多言言没有多留，默默地给供桌上的牌位上了柱香，又对王氏鞠了一躬，便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回府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
唐晚晚回忆自己当初的行为，只记得似乎是在混乱之中扶了一个少年一把，但那个少年的相貌身形如何，竟全然没有印象。
她闷闷地趴在多言言肩头，轻轻戳了戳他的耳朵，问道：“你在想什么？”
多言言低声道：“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嗯？”
“要是我早点出手，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多言言的声音充满茫然：“可这些事情本来与我无关，我本来就不该管的……为什么最后却成了这样呢？”
唐晚晚本想安慰他两句，可听到后面两句，忽而眉头一皱：“与你无关，就不该管？”
多言言理所当然地说：“那是自然。”
唐晚晚露出不赞同的神色，道：“世间事世间之人都能管得。”
多言言道：“世间因果，自有定数，不可轻易干涉。”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唐府院外，唐晚晚正待反驳，忽听多言言低声道：“有人！”
与此同时，一个黑影从院内翻了出来，利落地一旋身，落在两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