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写字

场面一度极为尴尬。

唐晚晚意识到自己想多了,愣了两秒,急忙伸手扶起地上的惠姨娘,嘴里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真不是故意的。”

惠姨娘头上顶着核桃大个包,连称不敢,“不妨事不妨事,过两日就好了。”

唐元元拥着被子半坐起来,看着唐晚晚道:“不知姐姐匆忙来此,所为何事?”

“是有些事情。”唐晚晚灵机一动,片刻间就已想到了一个绝好的借口,“过阵子就是荷花节了,我娘说叫咱们姐妹三个一起出门踏青,我来通知妹妹一声。”

唐元元刚要说话,然而甫一开口就是一阵剧咳,直咳得撕心裂肺,整个人像是一只虾米一样蜷缩了起来。

唐晚晚吓了一跳,连忙奔过去准备拍拍她的背帮她顺顺气,孰料半道上跟另一个急急忙忙冲过来的人撞在了一起。

正是惠姨娘。

惠姨娘面色焦急,也顾不得得罪不得罪大小姐了,身子一侧就将唐晚晚挤到了一边。

她一面轻轻拍抚着唐元元的背,一面急声对春红道:“快去把门关上!”

春红忙不迭关上了门,室内顿时一片暗沉。愈加浓郁的中药味道充斥在整个房间。

唐晚晚皱着眉观察了片刻,见唐元元整个人缩在厚厚的被子里,一张小脸白里泛青,不由心生怜悯:“怎么病的这么严重,请大夫来看了吗?”

惠姨娘给唐元元抚背的动作顿了一顿,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老毛病了,大小姐不必忧心。”

“是受了风寒?”

惠姨娘这回沉默的更久,就在唐晚晚以为她没听见,打算再问一遍的时候,才听惠姨娘低低地“嗯”了一声。

声音低沉含混,给人一种疲于应付之感。唐晚晚并未多想,只以为她是因为唐元元生病心情烦闷。

她刚要再关心两句,便听已经缓过劲来的唐元元道:“……踏青的事,妹妹知道了,谢谢姐姐告知……咳咳,”她捂嘴又咳一阵,“……我身子不适,不便招待姐姐,还请姐姐见谅。”

这是要送客了。

唐元元对原主有多厌恶,唐晚晚心里还是有点数的,于是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礼貌性的叮嘱了两句好好养病之类的话,就识趣的告辞了。

门外新鲜的空气让她的脑袋也跟着清醒了,她想起惠姨娘刚才奇怪的沉默,怀疑这事情跟原主有关。

唐晚晚一边往多言言那边走,一边极力回忆原著中的情节,一时只恨自己看书过于粗心大意,许多细节都不记得了,只知道原主很是恶毒,欺负起自家庶妹来就跟对待敌人似的,各种手段层出不群。

唐晚晚想破了脑袋也没想起来,只好放弃了——算了,反正已经产生既定结果了,再去探究起因,探究是不是原主造成的,都没有太大意义,既然知道唐元元病了,多想办法关照一下就是了。

于是这天下午小花刚刚从外面回来,立刻就又收到了唐晚晚的新指示:去给唐元元找个大夫过来瞧瞧。

小花听闻唐元元病了丝毫不意外地说:“二小姐每年春末都会病一场,这是老毛病了,请大夫也没用的。”

“每年春末?”听到这四个字,唐晚晚蓦然睁大了眼睛,她想起来这是原著中的哪段旧事了!

被扔冰窖!

寒气入体!

难怪芳菲阁门窗紧闭,也难怪唐元元在这种不冷不热的时候也抱着那么厚的被子。

只是这个病症也只能依靠温补的药材缓解一下痛苦,要想治愈,几乎是不可能的。

唐晚晚叹了口气,吩咐道:“你去我房中取些银子,抓点驱寒补身的药材补品,给唐元元送过去。”

小花应了一声,就要动身。

“等等!”唐晚晚忽然想起惠姨娘头上的包,补充道,“再买瓶外敷的消肿化瘀的药膏,也送到唐元元那儿去!”

“是。”

……

这天唐晚晚和多言言在花园里放了一下午的风,直到晚膳时候才回到芳菲阁。

用过晚饭,唐晚晚便打算搞点正事了。

她推着多言言来到外间的小书房,又命小花备好笔墨,便一脸期待的在旁边盯着。

多言言坐在案前,一手提袖,一手执笔,略一沉吟,便凝重地落下了第一笔。

他执笔的动作十分僵硬,像是牙牙学语的幼儿第一次拿起筷子,又像是笨手笨脚的壮汉第一次拿起绣花针,浑然不知如何施力。

随着他的动作,唐晚晚脸上的期待渐渐凝固了。

——无他,字太丑了!

原主字迹如何唐晚晚不清楚,但即便是自己这狗爬字,也比多言言写的好看几百倍啊!

在多言言动笔之前想好的一肚子溢美之词,顿时噎在喉咙里。

原本在花园里,见多言言将写策论的事情一口应承下来,唐晚晚还以为这是个大佬……万万没想到,他连字都不会写啊!

唐晚晚没有贸然开口,她看着多言言面色镇定泰然自若的样子,决定再观察一阵。

一炷香之后,唐晚晚决定另寻出路。

因为多言言已经把一张纸写完了,但她却连一个字都没认出来!

这绝不是她不识字的缘故,当初小花帮忙写情书的时候,每一个字唐晚晚都是认得的啊!

如今……如今……

唐晚晚看着多言言满纸大大小小,歪七扭八爬虫一样的字,感觉到了深深的震撼!

写个字而已,何至于此啊!

唐晚晚仰天长叹,满心悲凉——

自己果然还是太年轻,有些人看起来胸有成竹,实际上……实际上根本连竹笋都没有呢!

唐晚晚面上不显,心里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不该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多言言身上了。

她想起今天在花园里自己朝多言言说的话,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给他讲的故事让他误以为,不帮忙写策论,就得以身相许?

所以他才答应帮忙?

因为多言言看起来不像是一个会信口开河,随意承诺的人啊!

“言言啊,”唐晚晚尽量温和地说,“要是有什么难处,不用勉强的。”

多言言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平静道:“不难。”

唐晚晚:“……”

“你有、自己、写的、手稿么?”

唐晚晚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小花去取了原主以前写文章的手稿过来交给他。

多言言将稿件放在一边,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

看起来,像是在临摹原主的手稿?

只是写出来的字依旧是惨不忍睹。

又过了一炷香,多言言那边还是没有什么进展,顶多是写出来的字看起来顺眼了一点,唐晚晚不由暗暗着急。

她将小花叫到里间,低声道:“小花,你看过那本《列国志》吗?”

她现在也不求别的,只要是读过这本书,能写出个一二三来明天交差,她就满意了。

小花摇了摇头,道:“奴婢翻过两页,实在是晦涩难懂。”

临时抱佛脚显然也已经来不及了,明天就是最后期限,唐晚晚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整一篇策论出来。

小花没读过,显然也是指望不上的了。

自己就更不用说了,别说策论了,就是让自己照着原书抄一段她都害怕闪瞎了原主老爹唐袁州的眼睛。

唐晚晚思来想去,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那个宋离,不是号称什么京都第一大才子么?

名号这么响,想必有些真才实学?

一想到这里,唐晚晚简直一刻都等不了了。

但是这大晚上的,外面天都已经黑了,若是跟方氏报备说要出去一趟,方氏必然不允。

眼下只好让小花帮忙送个信儿求助了。

只是这去,却不能空着手去,想让他帮忙,得投其所好才行。

唐晚晚思索片刻,低声念了两首情诗叫小花写在纸上,交代道:“可一定要交到宋离宋公子手上啊!”

小花点头道:“奴婢知道了,小姐放心。”

谁也没注意到,就在唐晚晚主仆二人小声商议的时候,多言言停了笔,神色难辨地抬眼看了唐晚晚一眼。

唐晚晚还在不放心的叮嘱小花:“态度一定要好,咱们这是求人帮忙,他有什么要求都先答应下来,明白吗?”

见小花点头,她忽又想起一事,道:“如果他手上有伤,不便书写,就叫他口述,你来写。”

“对了,还有,”唐晚晚凭借着自己对宋离的印象,嘱咐道,“一定要夸他,可劲儿的夸,不管是他的外貌也好,学识也好,都要使劲夸。”

小花神色犹疑:“这……”

“听我的,准没错儿!”唐晚晚道。

“是,小姐!”小花很快走了。

小花走后,只剩多言言跟唐晚晚在房间里,两人一坐一立,谁都没有说话。

唐晚晚满腹忧虑,感觉明天要完蛋。

多言言则依旧在认真写字。

室内一时静悄悄的,唯余毛笔与纸面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唐晚晚在一旁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心想,虽然他写的不好,可也看得出已经尽力了。

她倒了杯茶端到多言言身边,招呼道:“喝口水吧!”

一边随意地往桌案上看去。

这一看,顿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多言言面前的纸页上竟然写满了簪花小楷!

——正是原主所用的字体!

这页纸前半部分还明显能看出来运笔生涩,勾画转折均有些不太自然,但是到了后半部分,就已经看不出任何笔法上的问题了,纸上的字越来越饱满,越来越自然,到了最底下两行,字迹几乎与方才小花取来的手稿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唐晚晚惊掉了下巴:“你……你……”

多言言瞥她一眼,不知是不是唐晚晚的错觉,总觉得他的目光有些凉凉的。

“你也太厉害了吧!”唐晚晚道,“这字迹简直跟,跟……一模一样啊!”

多言言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嗯。”

唐晚晚有点后悔让小花去的那么快了,现在再想把人叫回来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原来你字写得这么好?!”

“嗯。”

“那刚开始的时候怎么……”

多言言垂下眼,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很久、没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