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汪峦掩着唇靠在沙发上,灵雀似的眼眸微微合着,浅茶色的丝衫松松地覆在身?上,像是拢了层薄烟。
坐在他对面是回春堂的周老大夫,算来?也有六十多岁了,在云川城中很有名望,此刻细细地为汪峦诊着脉象,时不时地捋着嘴边的白须,沉思片刻后问道:
“不知自上次换过方子后,二少?夫人可有再咳血?”
汪峦点点头,心中有几分庆幸祁沉笙今日因厂子的事,早早地就出去了,他才肯如实地回答着:“是又咳了几回,多是在晨起的时候,嗓子里头易泛腥甜。”
周老大夫皱皱眉,看着汪峦的面色,摇头叹言道:“便是如此,老朽也不敢再添重药了。”
“这病到底还是要靠养的,方才观二少?夫人的脉象,月前为了止住咳血多服的汤剂,如今已经隐隐伤了肠胃,再用下去怕?是伤身?。”
“如今只可继续喝白芍、丹皮、女贞子一类的缓药,过上月余若无大事,便可暂安了。”
“老先生费心了,”汪峦勉力笑笑,眼眸却微微垂了下去,看着自己的手腕而后说道:“只是……还有一事,想向?老先生再讨个方子。”
周老大夫并未想,客气地开?口说道:“二少?夫人请说,老朽听着便是。”
“……不知可有什么方子,养护肠胃也好,引促多食也罢,总归能让人身?上稍稍丰腴些。”汪峦带着绛红戒指的手,轻按向?丝衫的领口,忍不住又咳了几声。
他虽然早就听人说过,得了痨症的人不过是在一日日空耗身?子,枯瘦得只剩把干骨头也是早晚的事,但到底心里还存着侥幸,自觉离那重病的模样?还远。
可入夏以来?他时常少?思饮食,有时候强撑着多吃上块点心,便牵动着肠胃间克化不了,直难受大半日才能好些。
如此下来?,汪峦渐渐发现自己身?上消瘦得越发丑陋,这几日换衣裳时,都?刻意?避开?祁沉笙。甚至隐隐有些担心,祁沉笙每夜紧搂他入睡时,会不会硌得不舒服。
昔年被?困在汪家读书时,曾看到过李夫人病重不肯见?武帝的轶事,那时汪峦不通情爱,还只是感叹李夫人好手段。可如今却真真切切地领受了其?中的苦郁,才恍然意?识到,若真病至那等地步,他也绝不愿祁沉笙看到自己憔悴难堪的模样?。
“若要丰腴体态……到底还需用补药的,”周老大夫一听,却也有些犯难,只得诊着汪峦的脉象,慢慢言道:“但这肺痨之症,最怕的便是燥热,故而年中确是夏日里最难熬的。”
“再加上,二少?夫人之前用重药伤了肠胃,如今也只能是先缓缓温养,等到冬日里才可多多进补。”
“这样?……我知道了。”汪峦的眸中略生出几分失望,但也知道如今自己这身?子,终究也难再有办法了,勉力笑笑:“还是要谢过周老先生的。”
“二少?夫人不必客气,”周老大夫摆摆手,他行医几十年,观人?是无数,此刻自然看得出汪峦的心事,却也只是点到为止地劝道:“这痨症虽说是厉害,但终究是心病重于身?病,二少?夫人平日里还是多看开?些,才可保养得用。”
“若无别事,老朽就先走了。”
汪峦闻言,不禁微微出神,听到周老大夫要走后,才忙向?外?头走廊唤道:“丰山,送周老先生出去吧。”
“好勒。\"丰山摆着笑脸从门外?进来?,把周老大夫迎到外?头小厅里,讨了方子付好诊金,才将?人送出了小洋楼。
卧室里,汪峦还是怔怔的,他随手取过本英人写?的诗集来?,也到底读不进心里头去。
没过多久,外?头走廊上传来?响动,他只当是丰山回来?了,却不想一抬头,竟瞧见?祁沉笙走了进来?。
“不是说有事要忙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汪峦撑着沙发想要起身?,可很快便被?祁沉笙扣在怀中,又坐了回去。
“不是厂子里的事。”温热的吐息间,还带着些许暑气,祁沉笙随手端过桌上盛着梅子汤的玻璃盏,自己先尝了一口,而后又送到汪恋的唇边,淡淡地说道:“何城东今日不在,底下人传错了消息,不是厂子里的事,是祁家那边的事。”
祁家……汪峦靠在祁沉笙的身?上,心头微微而动,这几天他也听到过风声,祁家老太爷七十整寿,应是要大办的。
“那你是要回去一趟?
“怎么,九哥舍不得了?”祁沉笙不答反问,伸手撩起起汪峦耳侧,近来?已长长了不少?的发丝,凑去贪恋地闻着淡淡的檀香。
汪峦微微侧脸,细瘦的手指推抵着他的下巴,低咳了几声喃喃道:“我可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你若不在,我就带着丰山往青洋坊看电影去。”
“那要是电影都?看完了,我还没回来?呢?”祁沉笙倒是毫不生气,只是托搂着汪峦的腰背,低低头恰能吻上他的指尖。
“还没回来?,那就再去戏园子里瞧瞧吧,”汪峦枕着祁沉笙的肩膀,闭上眼睛,语气闲闲地说道:“我虽然不好那个,但也听人说起过,你们云川有个吉祥班,里头武生小生都?俊得很,想来?也够我再看上些日子了。”
“这般事,”祁沉笙乍然扣紧了揽在汪峦腰间的手,惹得他诧声轻呼,随即吻咬着他白洁的侧颈,蜿蜒而上至耳畔:“九哥还是想都?不要想了。”
“怎么就不能想了?”汪峦被?勒得着实有些紧了,不适地动了动腰身?,睁开?那双黑漆漆的雀眸笑道:“沉笙那么久不回来?,谁知道是被?哪家的少?爷小姐迷住了呢。”
“九哥自己要去瞧小生,反倒是赖上我了?”祁沉笙也带了些许笑意?,灰色的残目中浅浅地映着汪峦的身?影,他终是忍不住俯身?吻住了怀中人的唇。
汪峦微微抬头,回应着对方略带惩罚性的吻,逐渐凌乱的呼吸间,忍不住伸出双手缠上祁沉笙的脖颈。
随手被?放在膝上的诗集本子,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乱翻开?的书页上,是流淌过挚爱的诗句,相拥的两人都?生出情动。
但祁沉笙还是就此停了下来?,他伏在汪峦的身?上,紧抱着怀中的人,几乎固执地将?一切再次隐忍。
“沉笙……”汪峦也几乎喘不过气来?了,他察觉到对方的动作,想要伸出手,但却被?祁沉笙的手紧握住了。
“你真的不……”
他睁开?也早已迷乱的雀眸,起先还不甚清明?,但很快也明?白过来?,低低地说道:“即使?不那样?……我也可以帮你的……”
“九哥……”祁沉笙闻言稍稍抬起身?子,强压着汹涌的灰眸望着汪峦,片刻后终究又低头深吻了下去--
交织着松梅雅纹的轻薄床帐,似烟又似雾般,阻隔了自窗外?而来?的炎阳旭日,蕴蕴着难舍的温存。
汪峦倦倦地依在祁沉笙的怀中,起先还记得有意?无意?避着对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越发消瘦的身?子,可至后来?也终是还顾得上这些了。
“九哥跟以前一样?,哪里都?很好。”
忽而,他听到祁沉笙在耳边,轻吻着落下低语,不由得愣住了,半晌后才喃喃道:“你知道了……”
祁沉笙未曾置否,只是看着他这般疲惫的模样?,心中也暗暗生出几分后悔来?,只轻之又轻地又为汪峦换了件睡衣,才重新拥着人躺下。
“我回来?的时候,正?巧碰到了丰山。”
剩下的话,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此刻感受着祁沉笙怀中的温度,汪峦只觉得那些思郁好似都?散去了。
他困顿极了,但一时间却又是睡不着的,朦朦胧胧间,复想起祁家老太爷过寿的事,便听到祁沉笙在他耳边,又低声轻言道:“九哥……你随我回祁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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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夫人您点头了吗?!”次日早晨,汪峦手中捧着那本未读完的诗集,斜倚在沙发上,似是随意?地与丰山说起此事,却惹得丰山俩眼瞪得赛铜铃。
“你急什么?”汪峦瞧着他那副模样?,忍不住低笑了起来?,却又牵动肺腑引得连连咳嗽。
“这可是大事!”丰山使?劲搓了几下手,凑到汪峦跟前去,还是急切地问道:“这次老太爷寿宴,您到底去不去祁家呀?”
“我……”汪峦唇边的笑倒是未减,但目光却低垂了下去,轻声喃喃着:“我说再想想。”
“什么?”丰山直接惊了,这些日子以来?,他是真的把汪峦,也看作了自己的主人家,遇到事自然也会替他着急:“这……这还用想吗?”
“您是不知道,这二年要进祁家的门,是有多难。老太爷虽说年纪大了,可余威却还在,一家子人婚丧嫁娶谁都?不敢乱来?的。”
“如今二少?爷既然敢问您,那他便必然已经做了准备的,您怎么还犹豫了起来??”
汪峦闻言,将?手中的诗集册子放到一边,叹了口气后说道:“你也说了,祁家老太爷如今已经有七十的人了,我没由来?这时候,凑上去给他老人家添不自在。”
丰山一愣,随即也明?白了汪峦的意?思。确如他说的那样?,前段日子那些关于“祁二少?养男人”的风言风语传得着实难听,此刻虽不知祁老太爷对此态度究竟如何,但必然是不怎么想见?汪峦的。
“可您这到底是机会难得呀,您就真的不……”
汪峦笑了笑,但也终是没有句准话,许久后才说道:“还是让你们家二少?爷决定吧。”
作者有话要说:祁二狗:什么!九哥想去看别的狗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