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连绵许久的早梅雨走了没几日?,炎炎的太阳便顶了上来。
汪峦的咳疾反反复复,在夏天?里更是难受,唯是祁沉笙不知砸下了多少钱去,整日?在卧房里处处轮换玻璃冰盆,又铺了好些凉而不寒的玉席子,才?让他舒缓些。
“夫人您看,这是些都是厂子里出的新花样,有丝织的,有棉纱的,夏天?里穿着都凉快得很?。”午晌过后?,丰山乐呵呵地捧着一大堆上好的布料,送进了汪峦的卧房中。
自从?那日?从?维莱特诊所回来后?,祁沉笙就动起了念头?,非要家中上下都称汪峦为“夫人”,与外人说道称呼时,再?不提什么“汪先生”,拼着那嫌麻烦拗口劲儿,也?全换成了“祁家二少夫人”。
汪峦起先还与他分辩过,可?无奈祁二少铁了心思要这么折腾,时候长了便只能由着他了。
眼下汪峦听着“夫人”二字从?丰山口里说出来,已经?着实见怪不怪了,只斜倚在铺着玉石席的沙发?上,拿了把青底洒金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不过是夏天?要添两三件衣裳,我要这么些料子做什么。”
丰山听了脸上笑得更开了,跟汪峦议论起外头?听来的新鲜事:“夫人您是不知道,这些可?都是市面上多少钱都买不着的好货。”
“昨儿二少爷一开口,底下几家织染厂子的人就翻了天?,连夜不知造出了多少新花样,都抢着往咱们?这里送。”
丰山从?那些布料中,捡着好的一一拿给汪峦过目,还不忘继续说道:“今日?送布的,还只是咱们?云川的厂子。我听说南边沪广那几家大厂子的人,也?得了信儿,不过是碍着路远,再?迟三五日?也?要把好料子送来呢。”
丰山说得高兴,汪峦听着却只觉荒唐得头?痛。五年前在秦城的时候,祁沉笙在他身上便已显出几分花销无度的苗头?。
那时汪峦只觉得他年少气盛,再?加上手头?可?花用虽然多,却终究有限。可?不想如今祁沉笙真当家作主了,却越发?肆意而为了。
“他这几日?不是忙着谈北边的棉料生意吗?怎么还有心思过问这个。”
丰山听了连连摇头?:“这谁人不知道呀,二少爷心里头?生意上的事再?重,也?重不过您的事。”
汪峦听后?无奈地咳嗽几声,想要说什么,但又觉得还是当面说给祁沉笙听才?好。眼下只得随手翻动着送来的丝料,挑拣出四五匹浅色的薄丝,又仔细选了些深色挺妥的,指给丰山看。
“就要这些了,你去跟外头?说,不许再?往咱们?这儿送了。”
“浅色的送到裁缝那里,依照以前的数做成长衫子就行。这几匹深色的,送到东边凡得纳洋装那里,给沉笙做些新衬衣来。”
“哎,好嘞。”丰山利落地应下,口中念叨着:“我这就把料子给两边送过去,您有什么事就叫外头?的菖蒲姐。”
“你仔细走路,不必太赶的。”汪峦点点头?,边嘱咐着边看祁丰山出去了,手上有意无意地转动指间的绛红戒指,心中想的还是等祁沉笙回来,该如何劝他在自己用度上收敛几分。
这边丰山搭着黄包车,不多时便将两家铺子都跑了趟,瞧瞧日?头?还早,便又沿街买起了小玩意。
等到赶回小洋楼外时,却也?四五点钟了。他怕正巧撞见祁沉笙下班挨罚,便一路小跑起来,眼看着就要进铁艺的庭院门了,却冷不防被人拽住了。
“哎,你这是做什么!”丰山被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却见对方不过是个跟他一般大的少年,身上脏兮兮的穿得破烂,手臂也?带着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实在有些可?怜。
起先丰山当他是个小叫花子,从?口袋里掏出几毛钱,就要塞给他,可?他收了钱却不肯走,只露出个讨好的笑来问道:“小兄弟,我看你是在这祁家小楼里做事的吧?”
“我想着跟你打?听打?听,祁家二少爷月前带走个人,是不是就养在这里了?”
别?看丰山平日?里性子活泛,可?这会对着陌生人,嘴也?是严实的,他眨眨眼警惕道:“没有的事,你问这个做什么。”
可?那小叫花子却不依不饶,就拽着丰山的袖子,顷刻间变了脸要哭出来:“小兄弟啊,你可?别?骗我,我叫汪贵,那被带走的人是我大哥啊!”
这话一出,丰山险些又被吓着,可?他仔细去瞧这少年的眉眼,竟发?现确实与汪峦有三四分相像。
“你是不知道,大哥被带走后?,我爹日?日?打?我,我实在是被打?的没法子了,才?跑出来的。”
“小兄弟行行好,给句准话,我大哥到底在不在里头?……再?找不到他,我就要饿死了!”
丰山被他哭得实在没了主意,再?加上这少年确实跟汪峦长得像,可?他又不敢轻易应下,只好又多掏了几毛钱出来:“你先,你先去买俩包子吃着,我进去帮你问问里头?的人是不是你大哥。”
“哎哎,那我在这里等着你,小兄弟你可?别?骗我。”那少年收了钱,当真去旁边的铺子里买了些吃的,又坐在门口树荫底下了。
碰上夫人的事,丰山哪里敢拖延,匆匆忙忙地就跑回了小洋楼里,直寻汪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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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赶着祁沉笙下班前的空子,汪峦正用小砂锅备着酸梅汤,乌梅配上甘草、陈皮、山楂等小料,只等着煮开晾凉后?,祁沉笙回来正好喝上。
可?如今听着丰山带来的消息,汪峦哪还有心思煮什么汤,只颦眉追问道:“那人说自己是汪贵?”
“是呀,他一口咬定了您是他大哥,求着我来找您呢。”丰山瞧着汪峦的脸色,就知道这事九成九是真的了,忙给汪峦出起了主意:“夫人您看,是不是先将小汪少爷请进来。”
汪峦思索着点点头?,他自小就被送到了汪明生那里,多年来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除了已经?故去的母亲外,于亲缘上是有些淡薄的。
但说到底也?是自己的亲弟弟,随他一起逃难至云川来。何况汪峦也?知道,自己走后?汪全福肯定会拿那个孩子出气,心中不禁也?带上了几分怜惜。
“是,你先把他带进来吧。”
就这样,汪贵手里的两个包子刚下肚,就如愿以偿地看着祁丰山去而复返,把他接进了祁家小洋楼。
打?小跟着汪全福那个烂人长大的他,哪里见过这般宅子,瞧见什么都新鲜得很?。特别?是走进小洋楼后?,几乎要被那满目奢华的装饰惊呆了,想动又不敢去动,连走路的腿都开始发?软,只好压着心思跟丰山问汪峦的情?况:“兄弟,我大哥就一直住在这里头??”
“他过得好不好?是不是也?有人伺候着?”
“那,那祁家二少爷身边的人多不多?我听人说他们?有钱人,都喜欢捡着十?几岁的男孩养,我大哥都那么大年纪了,还能得宠吗?”
起先丰山还当这少年是关心哥哥,耐心和善地一一都回答了,可?听到后?头?却越发?觉得有些不对味。
不过丰山也?只想着,大约是二少爷名声实在不好,让这孩子误会了,又认真解释起来:“小少爷可?别?乱想,我家二少爷当真不是外头?传的那样,他是真心爱重你大哥的,身边可?从?没有什么别?人。”
这汪贵听后?诧异地瞪大了眼,还是有些难以相信:“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笑的?”
“当然不是,”丰山还记着汪峦是被二少爷“当街强抢”来的,一门心思想着让夫人家里头?放心,“前几天?,二少爷还让人看日?子,要跟你大哥成婚呢,以后?汪先生就是二少爷的正头?夫人了。”
“夫,夫人?!”汪贵更是惊得合不上嘴,一个劲喃喃着:“我大哥成了祁二少的夫人,那我,我不就是祁二少的小叔子了……这可?是祁二少,祁家……!”
他越想越是高兴,脸上的笑挡都挡不住了,看丰山的眼神都变了样:“我大哥现在在哪,怎么还不见他。”
“快了快了,夫人在小会客厅等着呢。”丰山以为自己把汪小少爷哄放心了,语气也?跟着轻快了不少。
终于,两人走到了小会客厅外,丰山为他推开了雕花漆金的木门,汪贵使劲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刚要作出那可?怜样子,好跟自家大哥哭诉,可?还没等跑上前去,只抬头?看了一眼,便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大,大哥?是你吗?”
在汪贵的印象中,他大哥曾经?确实长得不错,可?这几年得了病后?又逃难,被汪全福带走要买掉时,整个人都灰头?土脸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他根本不敢相信,短短一个来月后?再?见时,汪峦便已身处这锦绣堆里,坐在昂贵的真皮沙发?上,虽然依旧病得苍白,却无法遮掩眉眼间的惊艳,
汪贵甚至觉得,如今他大哥衣领上的一粒扣子,都够他吃上三五个月的了。
祁家,祁二少……当真是他必须抱紧的粗大腿。
作者有话要说:完活!
鸭的潜力……真的是无限的[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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