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血中刃(二三)

暗不见天日的狭小房间中,唯一的窗口,也为杂乱交错地木板所封死了。

一个女人,正蜷缩在这黑暗中,散发着濒临死亡的腐败气味。

她长长的头发,蓬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曾经姣好的面容,枯枝般的手指挑弄起一块腥臭的肉皮,胡乱盖在头上。

忽而,她又笑了出来,先是低低地夹杂着呜咽,而后骤然变成了歇斯底里地狂笑。

在无边的痛苦与煎熬之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下午,赵家后园的小厨房中,一点火苗窜上了她的衣袖--

“呀!燕子,你的手!”

做饭的婆子们慌乱地为她扑灭了火,可她的手背与小臂上,仍旧被烧伤了大片。

赵燕子疼得直掉眼泪,可更担心会留下丑陋的疤痕,就在这时一个老麽麽安慰她道:“燕子你别着急,我听人说啊,青洋坊那边有个洋人开的医馆子,最是能治烧伤的,你去看看保管能好!”

赵燕子平时跟在小姐身边,确实听说了不少洋人的厉害,可听说去看洋医生却又打怵,哭着说道:“咱们这样身份的,人家说不得直接给赶出去呢。”

可老麽麽却说不要紧,大家都说那位洋医生心肠好,什么穷苦人也是给看的。

赵燕子便在老麽麽三言两语的劝说下,动了心思,可她却并不相信那位洋医生当真有好心肠,生怕他因着自己是下人,就不给好好看。

于是她便动了动心思,从大柜子里翻出了小姐平日里赏给她的裙子,对着镜子好一通打扮,她甚至还取来了前些日子,小姐给她的白玉镯子,一并戴在了手上,心中仿佛就此也越发踏实--自己比那些大家小姐,也是不差什么的。

就这样,赵燕子偷偷溜出了府,难得大方地坐了辆黄包车,一路打听着,直往那青洋坊的维莱特诊所去了。

接待的护士果真因为她这身装扮,而分外热情,没多久便引着她走进了治疗室中。

赵燕子一下子就被那高大英俊的洋医生迷住了,她并不觉得金发白肤有什么怪异,反而觉得那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这位小姐请坐吧,我该怎么称呼您?”安德烈斯医生的声音,如春水般流入她的耳中。就在那一刻,她越发坚定了想法--决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只是个下人。

于是她故意含糊了姓名,只说自己姓赵,住在城西的赵家--

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中,她仿佛真的变成了粮爷赵家的小姐,越来越频繁地偷偷溜出府,装扮着自己,借着治疗的名义与安德烈斯医生见面。

她心安理得地,在暧昧中拉近着两人的关系。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那场“治疗烧伤”的手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安德烈斯的求爱……

直到谎言被戳破的那一天。

赵燕子哭喊着,哀求着,可无论她做出什么,都无法阻止安德烈斯残忍地离开。

而就在她伤心欲绝时,上天却又赐给了她一份“礼物”。那是一个孩子,她与安德烈斯的孩子,赵燕子欣喜若狂,她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挽回安德烈斯的机会,于是不顾一切地又向维莱特诊所赶去。

可她没想到的是,这注定了是一趟绝命之行。

她被安德烈斯掐住了脖子,狠狠地压在桌子上,然后生生地划开了皮肉。

就在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的生命就要结束的那一刻,她竟然看到赵庆雅正躲在窗外。

前所未有的恨意涌上心头,凭什么赵庆雅生来就是小姐,而她只能是奴仆?

是赵庆雅为了夺走安德烈斯,所以才告发了一切!

看啊,她明明这样痛苦了,赵庆雅却不来救她,好恨啊--好恨啊--

狭小的房间中,回忆的怨恨让她的手,又化为了锋利的小刀,顷刻间将那盖在头上的皮肉,绞了个粉碎。

“好恨啊--好恨啊--”

她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嘶哑的嗓子中不断发出干嚎,狂乱地扑向冰冷的墙面。

而就在她的上方,透过一扇巴掌大的小窗,什么人正在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疯狂。

良久之后,那人才意犹未尽地关上了窗口,转身穿过华丽的走廊来到书房中,拿起听筒拨出了一个电话。

“汪先生,您送我的这只小东西,当真是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