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护士终于被带了上来,她的脸白得如纸一般,浑身抖得站都站不住,身后的警员一松手,就烂泥似的瘫倒在地。
祁沉笙敲着手杖,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散漫地站定后问道:“怎么,这会知道害怕了?”
“之前你帮着安德烈斯医生,应该做过不少事吧?”
“不,不--”许护士拼命地摇起头,几乎连滚带爬地想要向后缩去,却触碰到一片淡茶色的衣角。
她抬起头来,汪峦正站在窗边的阳光下,整个人都好似也泛着浅光,可说出的话却一不留神就划入血肉。
“他手上沾了血,你手上也沾了,下一个被剥皮的会不会就是你?”
“没有!我手上没有血!”许护士只要一闭眼,就会想到地下那具无皮尸体的惨状,极力地分辨着:“我们没有杀过人,我们只是……是他们自愿的!我们也已经付过钱了!”
“自愿的?”汪峦颦颦眉,稍稍俯身问道:“什么人自愿被你们取皮?”
“就,就是那些穷鬼,”许护士的声音虚了下去,她刚想停下,祁沉笙的手杖就在她的身后重重地敲了一下,吓得她赶紧继续说起来:“他们没钱去看病,是安德烈斯医生给他们治疗……然后,从他们身上取几块皮而已!”
“那取过皮之后呢?”汪峦并没有就此被糊弄过去,紧接着追问道。
“之后……之后他们就走了。”许护士越发不敢抬头与汪峦对视,含含糊糊地说道:“我们,我们也有给他们继续治疗的,有很多也治好了……”
“但还有治不好的。”祁沉笙再次逼近,许护士被吓得浑身又剧烈颤抖起来,摇头说道:“治不好也不愿我们,我们给了钱了,是他们自愿的啊!”
祁沉笙冷冷地哼了一声,安德烈斯死前放的那首曲子,倒真没有冤枉了他。
那些贫民的病历,也有了解释,汪峦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哪里是做什么善事,分明就是披着张光鲜亮丽人皮,做着恶鬼不如的勾当。
一边的张丰梁,原本就厌恶洋人的特权,此刻听了许护士的话,痛恨得几乎双眼发红,他向来不喜欢洋人,觉得他们做出什么事再难接受也能接受了,可没想到许护士作为国人,也能这般轻视同胞的姓名。他忍无可忍,立刻就要让警员把她拖走。
不过……汪峦稍一抬眸,轻声说道:“等一下,还有件事。”
张丰梁到底还是有理智在的,微微愣了下,随即想起来之前自己训问的事,他大步走到许护士面前,厉声问道:“你今天在诊所附近,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我,我,就是想来看看又出了什么事,怕你们发现什么。”许护士支支吾吾地说道。
“是我们发现了什么,还是你发现了什么?”汪峦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温柔地紧逼道:“已经到这个时候了,你再藏着什么还有意思吗?”
“不是,这事真跟我没什么关系,”许护士着急了,忽而又像是抓住了稻草般说道:“其实是我昨晚,看到有人进了诊所。”
许护士的住所就在诊所对面的小矮楼上,她因为安德烈斯出事而日夜难安,经常会拉开窗帘,观望警察署的人在诊所里做什么。
“昨晚下着雨,我就是临睡前习惯拉开窗帘看了看,”许护士在几人的注视下,终于老实地说起当夜的事:“然后远远地看到……赵小姐,来了诊所。”
“赵小姐?”汪峦与祁沉笙对视一眼,赵家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赵庆雅居然还会到维莱特诊所来:“她是什么时候来的?身边还有什么人?”
许护士想想后,才又说道:“大约……九点多钟,身边还有个男人,但是他带着帽子看不清长相,走路也挺怪的。”
九点多--汪峦心中粗粗算过时间,当晚他与祁沉笙离开赵家的时候,就接近九点了,这么说来,赵庆雅应该是在他们离开后,紧接着就来到了这里。
而她身边那个男人,可能是赵庆春,也可能是……汪峦目光复杂地望向坍塌的地道口,也有可能是被剥皮后,还活着的尤利安。
“你没说谎?”出乎意料的是,祁沉笙似乎并不相信许护士的话,但许护士却坚持道:“我,我都这样了,还说什么谎啊。”
汪峦有些奇怪望望祁沉笙,祁沉笙便走到了他的身边,重新揽住他的腰背,低声说道:“昨晚赵家,并无消息传出。”
汪峦顷刻间便明白了祁沉笙的意思,因着尤利安出事后的赵庆雅与莱娜的态度,祁沉笙昨晚已经派人暗暗盯着她们。
既然没有消息传出,就说明她们并无异动。
这又是怎么回事?是祁沉笙的人并未发现,还是昨晚来这里的,并非赵庆雅?
汪峦的脑海中,好似有什么一闪而过,但可惜的是并没有抓住。
“打电话去赵家,”另一边,祁沉笙已经做出了决定,对张丰梁说道:“告诉赵庆雅,维莱特诊所发现了尤利安的尸体,看看她什么反应。”
张丰梁连忙应着,亲自去给赵家打了电话。很快他就走了回来,告诉祁沉笙二人:“赵小姐应该是真的被吓到了,但她说很快就回过来,请二少您在这里等一会。”
祁沉笙点点头,对赵庆雅的反应,全然在意料之中。
只是从城西赵家,赶到青洋坊少说也要三四十分钟,若是祁沉笙自己等上会子,倒也没什么,但他看看身侧的汪峦,就改变了主意。
“九哥,我们去外头坐坐吧。”
祁沉笙刚要下意识地说不必,但是想想自己的身体状况,也确实不是能逞强的时候,于是便点了点头,与张丰梁打过招呼后,随祁沉笙走了出去。
治疗室外的会客厅还算整洁,祁沉笙揽着汪峦坐到了沙发上,可他仍觉得不足,抬眼时恰好又透过窗子,看到了街道对面有家咖啡厅,于是便叫来司机去买些喝的。
那司机跟在祁沉笙身边时日也不短了,办事情十分妥帖,没多久就端着个西式的大托盘小跑回来。
汪峦抬头一看,那托盘上咖啡壶、咖啡杯一应俱全,甚至还贴心地多要了杯热奶,并几样小点心。
“二少爷,店里东西不多,你看缺了什么,我再开车去买。”
祁沉笙并不如何在意,只是揽着汪峦问道:“九哥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汪峦方才看过尤利安的尸体,又听闻了安德烈斯等人的行径,确实没什么胃口,靠在祁沉笙身前摇摇头:“不必了,这些就够多了。”
祁沉笙自然也知道汪峦的心思,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摆摆手让司机出去,自己动手从壶中倒出了小半杯咖啡,又用兑足了牛奶才端到汪峦手上:“九哥,别想那么多了,这会且养养精神吧。”
汪峦垂眸看着手上温热的杯子,原本深棕色的咖啡此刻被混得淡淡的,反而奶香更重些。
他喜欢咖啡的味道,但又是半点苦味都不愿尝的,故而每次都或添方糖,或兑牛奶,总归是把那苦味压住了,才肯入口的。
这些年过去了,祁沉笙到底还是记得那样清楚。
“大夫说九哥现在吃不得太重的甜,就先不加糖了,”祁沉笙说着,又从碟子里挑了小块蛋糕,端到汪峦手边:“若还是喝不顺,就尝尝这家的蛋糕吧,我听家里姊妹说起过,味道还可以。”
汪峦点点头,刚端起杯子还未等送到嘴边,冷不防地自沙发后面,突然传出“呀”的一声大叫,险些惊得他打翻了杯子。
祁沉笙眉头一皱,安抚地顺顺汪峦的后背,转头向那里看去,却是张茆正浑浑噩噩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原来刚刚祁沉笙将他敲晕后,几个警员就暂时把他扶到了后面,谁知他这会突然醒了,也恢复了神智,乍然想起昨晚的事,后知后觉地吱哇乱叫起来。
“闭嘴!”祁沉笙听到他的声音就心烦,暗想着方才还不如就那么让他傻下去,谁知正是因着这怒喝,张茆应声转过头来,两眼也不知怎么得,正对上了也正在看他的汪峦。
融融的春光下,丝绒的沙发上,病弱的美人斜目而望,身畔细密花纹的长衫散散垂落,像是淡金的长羽舒展而下。
“啊……”张茆叫着叫着,声都不自觉地停了,张着嘴巴瞪着眼睛,直愣愣地就看着汪峦。
祁沉笙心中的火气霎时间烧得更旺,他冷笑一声,端起汪峦手中的咖啡杯就泼了上去。
“啊……啊!”张茆的叫声顿时又转了个急弯,终于被烫得清醒过来,对上祁沉笙几乎凝为实质的目光,顿时抱头缩回了沙发下面。
“沉笙--”汪峦被张茆的反应惹得哭笑不得,又无奈地回望向祁沉笙,捏捏他的手指。
可祁沉笙却没有半分心虚,反而转身就将汪峦抱得更紧:“我还是把九哥再关起来吧。”
汪峦看着祁沉笙的模样,狠厉得让人生怕的脸上,却显出几分年少时与他浑闹的神情。他不禁摇头笑笑,心中也生出些许作弄的意思,于是半伏到祁沉笙耳畔轻声道:“我可没说过,不让你关的……只是眼下,沉笙你把我关起来,又能做什么呢?”
祁沉笙闻言先是一愣,可片刻间残目中又显出了阴谲之色,他转头吻咬上了汪峦的唇,右手缓慢而暧昧地抚过汪峦的腰背,而后低低笑着说道:“把九哥关到,能做的那一日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