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人来人往的火车站。
一名大约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孩站在人流中,她留着一头干脆利落的短发,一身白衫黑裤,身形高挑,气质卓然,那双乌黑澄澈宛若黑宝石的眼睛在人群中搜寻。
她的目光忽然凝住,下一秒,径直迈开步子,朝一对神情茫然的母子走去。
“诶!妈,是姐!”男孩第一时间发现了,那双黝黑狡黠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他扯了下身旁妇人的衣袖,示意她往某个方向看。
妇人满脸惊喜和茫然,视线在人群中却找不到焦点:“是吗?在哪?在哪里?”
直到女孩在他们面前站定,妇人才认出来,她神情激动,眼睛里泪花隐现,仔仔细细地打量变化颇多的女儿,声音哽咽:“你这孩子,长高了,也瘦了。”
“妈,你老了不少。”顾晨星的视线落在林荷掺了不少白丝的头发上,又看向顾晨阳,“小阳也长高了,瘦了。”
林荷的眼泪顿时憋了回去,她道:“你这不是废话……人哪有不老的?致书呢?怎么就你一个人过来?”
她伸长脖子往顾晨星后面望了望,却没看到人。
“他今天有课来不了,我来接也是一样的,。”顾晨星微微弯腰,伸手打算拿过林荷脚边放着的行李。
“诶诶诶,这哪能让你提,还是我来。”林荷当即护着蛇皮袋不让她提,“这里面都是我提前腌好的腊肉,太重了,别回头蹭脏了你衣服。”
顾晨星摇头:“没事,脏了洗干净就行,我拎的动。”
她没管林荷的阻拦,直接拿起那袋死沉死沉的蛇皮袋,另一只手也拎上一个小点的袋子。
林荷见拦不住,只好和顾晨阳各自拿上剩下的行李,跟着顾晨星往火车站出口走。
她絮絮叨叨地念道:“这地方也太大哩,我和你弟差点坐过站,还好是一个好心的同志提醒我们……”
“对了,你在首都看见过晓柔那闺女没有?”出了火车站,林荷忽然问道。
顾晨星摇摇头,有些惊讶:“没有,她也在首都?”
“对啊,你和致书去了首都后,晓柔那闺女重考了,听说是考上首都的什么师范学院?”林荷有些记不清,她感慨道,“这两年给你建国叔他们寄了不少钱,说是跟人做生意赚的……嗐,她年纪轻轻可真能干啊。”
顾晨星噢了一声。
她叫来一辆出租车,带着林荷和顾晨阳回了四合院。
“哎呀,你们两个人住这么大屋子?”进了宅门,林荷十分惊讶四合院的面积,“有多的房间咋不租出去呢?还能多点收入。”
“租出去太麻烦。妈,西厢房收拾好了,你和小阳住这里吧,有什么缺需的?我明天再去买。”顾晨星搬着行李,把人领到西厢房里。
“嗐,没有没有,别花那个冤枉钱。”
“姐,这院子的树真大!”顾晨阳对庭院里的两棵老槐树很感兴趣,眼里透着跃跃欲试。
林荷听见后立刻回头,柳眉倒竖,“给我进来!不准爬树!”
“我又没说要爬树……”顾晨阳咕哝了一句,他鼓起腮帮子,不服气地拎着东西进去了。
……
某条商业街。
下了课的方致书直奔一家百货商店。
“你好,我来取昨天订好的……”
“哦~我知道。”老板娘恍然,她从里面的柜台取出一份打着蝴蝶结的礼盒,打趣道,“是送给女同学的吧?”
“算是吧。”方致书应了声,他把剩下的尾款付了,拿上礼盒匆匆离开了百货商店。
街道拐角处,他匆忙的身影与一辆军绿色吉普车擦肩而过。
吉普车的副驾驶座上,一个五官冷硬,气质威严肃穆的男人忽然皱眉,视线瞥向窗外。
“怎么了陆哥?”他旁边驾驶座上的男人似有察觉,遂问。
“刚刚路过的人,看上去很眼熟。”
“哦?说不定真是你认识的熟人,你之前不是说,老家好几个大学生吗?听说还是首都的大学?”
陆安摇了摇头:“首都这么大,应该不会这么巧。”
“也是……哟,那小子终于回来了,买包烟也去那么久。”驾驶座上的男人把视线从后视镜移开,他坐直身体,拧动钥匙,吉普车轰轰轰地发动了。
与此同时,另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人打开后座的车门,坐了上来,他抱怨道:“这里的烟也太贵了。”
“走吧。”陆安淡淡地出声。
“走咯!”
引擎的轰鸣声中,吉普车一路嘟嘟嘟地来到一家招待所。
三人下了车,刚走进招待所。
就看到一个衣衫不整的年轻女人,正在被另一个身形粗壮的中年女人拉扯着头发,按在地上暴打。
周围站着三三两两看热闹的人,却无一人阻止。
“你们这是做什么?!”陆安脸色当即一变,上前厉声阻止,“居然在这里打架?”
他身后的两名军人,连忙上前拉住那个单方面打人的中年女人。
“干嘛了?干嘛了?解放军打人了!”中年女人两只胳膊分别被拉住,顿时鬼哭狼嚎地叫了起来。
陆安眼神一凝,大声喝道:“闭嘴!再吵都送去派出所!”
中年女人被他的声音吓的一个激灵,不甘心地闭嘴了,只是眼神仍然凶狠地盯着趴在地上的年轻女人。
“这位女同志,你没事吧?”由于她的衣衫被撕破了,露出两只白花花的胳膊,陆安没有去扶,只是换了一种正常的语气询问。
年轻女人披头散发,她背对着陆安从地上爬了起来,娇柔的声音说不出的怪异:“我、我没事。”
陆安眉头一皱,只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他觉得奇怪极了,又说道:“你受伤了,要不要我让人送你去医院?”
“不用!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年轻女人语气慌乱,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转身,往招待所门口走。
陆安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了,这个女人始终不把正脸转过来,似乎是在怕他看到她的脸。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试探地出声:“林晓柔?”
女人身体颤抖得厉害,“你认错人了!”
丢下这一句,她身形慌忙地跑出了招待所。
陆安却确定了,她就是林晓柔。
“呸!勾引男人的狐狸精!敢做不敢认,还怕人认出来?!”中年女人见到这一幕,朝林晓柔的背影啐了一口,大声嚷嚷起来,“小贱人,你有本事勾引男人,有本事就不要走啊!”
抓住她胳膊的两个军人立刻神情尴尬地松了手,合着是情感纠纷。
陆安折身回来,对中年女人说道:“麻烦你跟我们去派出所做个笔录,不管是什么原因,斗殴打架都是违法的。”
中年女人脸色一变:“那你怎么不抓她咧!她勾引我男人,破坏我的婚姻!”
陆安面不改色:“刚才的情况我们都看见了,是你单方面打人,如果你丈夫情况属实,那他涉嫌重婚犯罪,需要拘留。”
中年女人脸色白了白。
入夜,招待所的房间里。
陆安披着一件外衣,坐在床边抽烟。
他没有开灯,一片黑暗中,只有一点红光忽明忽暗。
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来人吓了一跳。
“陆哥,你怎么不开灯啊。”
“不好意思,忘了。”陆安连忙蒽掉烟头,他在床头摸索了一会儿,只听见啪嗒一声,狭小的房间亮堂了起来。
“陆哥,你……”来人正是坐在开车的那名军人,他的视线欲言又止地落在床脚下的烟头,零零散散,起码有十来个,“你这是有什么心事?”
陆安摇了摇头:“就是想起以前做过的一个梦。”
“梦?”年轻军人带上房门,他脱掉背心,露出一身健壮的肌肉,在陆安对面的床铺坐下,好奇不已:“啥样的梦啊?”
“嗯,就一个神奇的梦。”陆安笑笑,不打算细说,他弯腰把地上的烟头都捡起来,扔进一个铁质的垃圾桶里,“早点睡吧,明天还得回部队呢。”
“行,陆哥别学那小子,还是少抽点烟。”年轻军人不再多问,直接抬脚上床。
陆安关了灯,也躺在自己的床位上。
不一会儿,旁边床上传来呼噜声。
陆安双手枕在脑袋下,他睁着眼睛,没有丝毫睡意。
他脑子里满是两年前回老家时做的一个梦。
在那个梦里,他有两世。
第一世,林晓柔死活都要和他退亲,然后嫁给了一个知青,去了首都。
他呢,听从家里父母的意见,和顾晨星结了婚,结婚后和结婚前的生活没有太大区别,他常年待在部队,偶尔请假回家看望妻子和父母。
妻子性格虽然单纯、缺心眼,但为人朴素勤快,把他父母照顾得很好。
之后父母去世,妻子跟着他随军,他们两人的感情很不错,相处之间没什么大矛盾,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孩子。
直到他中年,职位一路升迁到某个级别的首长,才得了一个女儿。
后来看着女儿长大,结婚,生子……一辈子就那样过去了。
第二世,却是截然不同的境遇。
林晓柔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为了知青和他退亲,见面后他渐渐喜欢上林晓柔,两人顺利结婚,很快有了孩子。
后来改革开放,林晓柔下海做生意,挣了不少钱,而他的职位也一路升迁,升到比一个前半段梦境还要高的职位。
可是,到了五十岁时,他被人陷害入狱。
林晓柔却卷走全部的家产跟人跑去了国外,他这才看清结婚二十多年的枕边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洗清冤屈出狱后,他干脆离了婚,所幸儿女都成了家,他便一个人回陆家村养老……
闭眼走的时候,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一个很荒诞无比的梦境,可比梦境更荒诞的是现实。
当年他受梦境影响,坚持和林晓柔退了婚,却谁也没有娶。
如今,原本是他第一世妻子的顾晨星反而嫁给了林晓柔心心念念喜欢的知青,两人还一起考上了首都大学。
而林晓柔呢……明明考上了大学,却仍然沦落到和有钱的已婚男人偷情的地步……
陆安满是不解,她在梦境里不是很厉害吗?跟未卜先知一样,做人又八面玲珑,谁都说她好,儿女也都向着她。
可是现实却是如此荒诞。
令人费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