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姝低眸,目光所及是包扎好的右手。
昨日发生的事重现眼前,她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傅谌:“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若是顺利,至多半个月。”傅谌轻声解释。
他看着黎姝的眼睛,从那里面能看到刻意压住的担心。
半个月,不算长。
以他做事周全的性子,肯定不会出事的。
黎姝尚在安抚自己,傅谌上前一步,低声道:“今日来,不单单是为了告知此事。”
黎姝一怔,明白过来。
昨日的事……
“昨日的事我还未与你解释,想来你也听到一些消息。
“威宁侯奉命前来调查严宏泊贪吞救济银钱一事,他待在铜州城半年多,早已搜集到诸多严宏泊的罪证。但严宏泊察觉到他的身份。他又不知我的真实身份,为了脱罪,铤而走险绑架祝家姑娘,想要借此威胁威宁侯交出证据。
“昨日我带人围封严府,问出他们原本约定的那处小院。但严宏泊的消息传不出去,手下的人以为他能处理此事,便按照原先约定,在城郊外交接人质。我带着人追过去,小院已无人,寻踪追迹方一路找到你们。”
接下来的事不必言说。
黎姝已经猜到一些端倪,傅谌这番解释算是将前因后果给她尽数串联起来。
也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这么长的话。
他昨夜说会给她交代,今日便真给了交代。
小姑娘傻傻的,似乎反应不过来。
傅谌想了想,又补充道:“严宏泊已在牢中畏罪自杀,但他所犯之罪不会抹去。至于那些人,昨夜便已处理干净。你和祝姑娘失踪一事已借其他事情掩盖过去,无人能借此事诋毁你们二人。”
黎姝怔怔地听着他更详细的解释补充。
缓了半晌,她缓缓道:“其实,你不用解释这么清楚。”
以往他做什么,甚少这般详尽地说与她听。
她习惯去猜他的意思,或者从他人口中知道他做了些什么。
渐渐的,她也不在意他会不会与她说清楚。
傅谌似想到什么,他目光微暗,声音低沉下来:“以后,你若有什么疑问,尽可问我。若是我忘了与你解释,记得提醒我。”
黎姝微惊。
无论是她现在的身份,还是她以前的身份,都没做资格去询问太子的想法。
傅谌知她不信,他不多解释,取出一物递到黎姝面前:“这是送你的。”
紫檀木盒里,一支顶端雕刻红梅的发簪置于锦布之上。
簪身为木,红梅盛放,仿若昨日在梅林中瞧见的梅花。
黎姝没有接过,她正想推辞,傅谌取出那支发簪,靠近一步簪入她发中。
“不许拒绝,这是命令。”
黎姝轻触发簪,红梅艳丽,她肤色白皙,更衬得美人如玉。
她不知怎么想的,忽问道:“好看吗?”
傅谌低笑一声,“好看,它甚是配你。”
黎姝懊恼自己的唐突,但话已出口。
她低身道谢:“多谢傅大哥。”
“不必,这便当是多日住在府中的谢礼。”
傅谌墨黑的瞳孔里满是小姑娘的身影,他静静看了许久。
忽像昨夜那般探手,微顿,手心向下,轻轻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
他没有顾忌场合,不在乎有其他人看着,更不像昨夜那般掩饰去摘花。
他用极低的声音道:“不必担心,我会平安归来。”
黎姝握紧紫檀木盒,她想矢口否认自己没有担心他。
她犹豫许久,小声问道:“殿下的承诺算数吗?”
“和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做到。”
这句话只有他们两人可以听见。
黎姝看着傅谌,忍了许久,微微翘起嘴角,眼中笑意分明。
她站在原地,看着傅谌消失在长廊尽头。
她回屋,对着铜镜看着发间的那支发簪,将木盒交到银冬手中:“妥善保管此木盒。”
“是,姑娘。”银冬应声去放置木盒。
黎姝看着铜镜中的发簪,忽取下发簪。
她触摸簪身,按下一个凸起处,微微用力,簪身像剑鞘一样分离,里面细长的刀刃露出。
薄如蝉翼,坚硬如铁,稍稍用力便可取人性命。
果真如她所料。
黎姝收回簪身,重新簪入发中。
发簪上的梅花以假乱真,簪身为木更似枝头凌寒盛放的红梅。
谁也想不到,这样一支发簪能取人性命。
翌日,天色未明。
黎姝紧握被衾,猛地从噩梦中脱身醒来。
“姑娘,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银冬听声而来。
黎姝额上生着薄薄的汗,她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地坐起来:“什么时辰了?”
“快到卯时了,姑娘要不再睡一会儿吧。”
黎姝摇摇头,起身穿戴好衣裳。
透过窗子可看到西苑的方向,如今时辰尚早,他应当还没有走。
黎姝握紧窗沿,挣扎着不知该不该前去。
忽然,有人轻敲院门。
小丫鬟跑去开门,黎姝透过窗子看清那人是高砚。
高砚手中拿着一个白瓷瓶,走到房门外,轻声道:“这是殿下送予你们姑娘的,是多方寻来的上好祛疤药,万不可丢失。”
派去寻药的人昨日深夜归来,他们今日急着走,便只能早些送来。
黎姑娘没醒,高砚怕小丫头们不重视,多嘱咐了几句。
忽然,珠帘碰撞。
黎姝踏出里屋,“殿下呢,可走了?”
高砚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殿下快要出府了。”
“是从侧门走吗?”
“对。”
黎姑娘怎么这么早醒了?
高砚尚未想明白,身旁一阵风吹过。
刚刚还站在原地的小姑娘疾步往外走,似是怕来不及,最后提着裙角跑了起来。
黎姝绕过一道道游廊,气喘吁吁地跑到西苑的侧门处。
侧门正开着,傅谌刚刚踏出院门,门外一匹白马晃悠着尾巴。
黎姝扶着廊柱喘气,大声喊道:“傅谌。”
这是她第二次喊他的名字。
傅谌回头,看向焦急跑来的小姑娘。
他走到廊下,拿出帕子轻擦黎姝额上的汗,“怎么过来了?”
“我……我……”黎姝躲闪着傅谌的目光,结巴了一会儿,忽想到高砚送来的那瓶药。
“我醒的早,正好高侍卫来送药,便想着和你道谢。幸好赶上了,多谢傅大哥的药。”
黎姝重拾闺阁女子姿态,规矩地行了个谢礼。
傅谌无意戳穿她,低声笑道:“好,我听见了。”
听见什么?
她的道谢吗?
黎姝抬头,正欲再说些什么。
高砚不知何时赶回来,低声提醒:“殿下,该走了。”
本就没有道别的时间。
他也没打算让小姑娘送他。
只是未曾想,小姑娘还是跑来送他。
傅谌微微倾身,目光对视,他轻柔地道:“等我回来。”
话音一落,他转身往外走。
白马往前奔跑,黎姝扣紧廊柱,忍下了追出去的冲动。
她贸然跑过来送他,已是出阁。
万不能再往前了。
侧门外的声音渐渐远去,小厮跑过去将侧门紧紧关上,仿佛刚刚无人离开。
可西苑,到底是空了下来。
黎姝安静地站在廊下,垂眸看着手中的帕子。
这是刚刚傅谌为她擦汗留下的。
黎姝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回去吧。”
-
半个月过后,阮氏终于收到一封黎君竹的平安信。
他已顺利抵达盛京,见到父亲。
“父亲尚安好,勿忧,我尽快处理好此间之事。”
黎姝原本以为父亲这信的意思是要尽快归来,谁成想又过三日,一封从盛京加急送来,信中之意却大不相同。
“父亲要我们上京?”
“是,信上确是你父亲的笔迹。”
黎姝展开信,细细看着。
信上笔迹与父亲字迹相同,左下角的私印更做不得假。
信中内容,确是要他们一家人尽快上京。
黎姝拿着信,没来由的不安。
父亲临走前的意思绝非是此意,可信中内容不假。
阮氏满心忧愁,她看着女儿,想了又想,忽道:“姝儿,阿娘想和你说一些事情。
“什么事?阿娘尽管说。”
“是……我和你父亲的过往。”
母亲和父亲的过往?
黎君竹很少对儿女说起以前的事。
黎姝曾经好奇问过母亲,她和父亲是怎么相识的。
那时阮氏也只是简略地告诉她,她曾经在盛京城开过一家糕点铺子。后来偶遇来买糕点的黎君竹,二人日久生情。
至于父亲的家世,父母从不说。
“如今我要与你说的,就是关于你父亲的家世。
“娘从前与你说过,我曾在盛京城开过一家糕点铺子。此话不假,我确是因此与你父亲相遇。只是后来……”
阮氏自小是孤儿,得花婆婆收养,随他亡夫的姓。
花婆婆一手好厨艺,尤其在做糕点方面有自己的独创法子。
阮氏跟在她身边,自小学习。等到她及笄,花婆婆手头攒了一些银钱,便在盛京城支了一家小小的糕点铺子。
母女两个相互支撑,生活不富裕却很满足。
但阮氏样貌出众,渐渐惹人注意。
黎君竹偶一路过,帮她教训了那些人,两人结缘。
阮氏性子温柔,善解人意。
黎君竹对她暗生情愫,通过花婆婆表明自己心意。得阮氏同意之后,他回去告知父亲想要求娶,却被父亲断然拒绝。
那时阮氏才知,黎君竹是文国公府的嫡子。
文国公府的嫡子,怎可娶一个做糕点的平民女子为妻?
文国公咬死不同意。
黎君竹最终用入朝做官为条件让文国公松口。
谁知第二日,阮氏和花婆婆同时被人绑架。
花婆婆为护阮氏而死,阮氏险些遭人污了清白,黎君竹及时赶到才救下她。
阮氏受惊,病了许多日。
等她清醒,她才知道,黎君竹已和家中决裂,准备带她离开盛京。
因为,文国公是绑架一事的幕后主使。
黎君竹无法容忍父亲这般对待自己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