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悄悄降临,高砚轻手轻脚进书房,又添上几盏灯。
傅谌站在窗前,透过半开的竹窗,顺着长廊往前看,正好能看到刚走出院外的小姑娘。
她走得很快,仿佛身后有恶狼追着一般。
今次在他面前漏了马脚,只怕回去后要懊恼许久。
“公子,刚刚黎姑娘临走前说明日便不过来了。她与祝家姑娘有约,要去十方堂上香。”高砚重述着黎姝的话。
黎姝实在觉得丢脸,又怕傅谌突然兴起追问,便将事情交代给高砚。
“十方堂?”
“是。十方堂是铜州城有名的寺庙,听闻求姻缘最有用。还有那后山的一片红梅林,在这种好时节前去,说不得还能成就几段好姻缘。”高砚尽职尽责地解释。
傅谌笔下一顿,一滴浓墨滴落在白纸上。
高砚不觉得自己解释得有何问题。
只是他忘了说,十方堂虽以求姻缘闻名,也不是人人都去那里求姻缘的。
黎姝此去,是抱着为父亲求平安的想法。
“也不知黎姑娘这一去,会不会遇上哪家公子。”高砚嘀嘀咕咕地小声道。
黎君竹是文国公府的嫡子,若是有朝一日带着妻女回京,黎姝身份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这样一瞧,黎姑娘还是不要看上什么公子比较好。
高砚在心里嘀咕完,忽觉得周身冷飕飕的。
他抬头一看,正见傅谌幽幽地看着他,凤眸里是熟悉的冷意。
如若不出意外,下一步就该是罚人了。
高砚倒吸一口凉气,审时度势,“属下先出去了。”
书房迅速恢复安静,独傅谌坐在那里许久没有动静。
白纸中间的墨水晕染得越来越大,看着便叫人心生燥意。
傅谌侧目看向一旁的红木桌,那里空荡荡的,不似有人待过。
傅谌放下狼毫笔,冷笑一声。
姻缘,他倒要看看她能遇上什么姻缘。
—
翌日,祝嘉筠如约来接黎姝。
她扒着车窗,手中一柄折扇不时敲打着车壁。
她歪头看着黎宅门口,低头间隙忽闻脚步声起。
祝嘉筠兴奋地抬头去看。
石阶之上,黎姝穿着一身湖蓝雪白相间的百褶裙走出大门,裙摆上白鹤飞于盛放的桃枝间,朵朵桃花盛放。
她额前留着细碎的额发,墨发盘起,发间珠钗碰撞,两边的蝴蝶对钗栩栩如生。
眉如新月,眼如桃花,雪肤花貌,凡人见之心动。
祝嘉筠怔愣着看着黎姝走近,手中力道一松,折扇掉落。
黎姝及时伸手接住折扇,扬起折扇轻敲祝嘉筠的额头:“怎么了?失神成这般?”
祝嘉筠猛吸一口气,二话不说冲下马车,围着黎姝好生看了一圈。
她凑近去闻那香粉的味道,黎姝推开她的脑袋:“喜欢这味道?回来时我送你些。”
“不用不用,”祝嘉筠摆着手拒绝,“这香粉用在你身上,那是暗香盈袖。若用在我这里,那便是活生生糟蹋了。
“再说了,你看我今日这装扮,哪里适合用香粉?”
祝嘉筠今日着男装,秀发编成好几个小辫子盘在头顶,用一根玉钗束起。一身宝蓝色的男装显得她英姿飒爽,折扇一摇,立马变成一个俊俏的小公子。
“怎么样,我们俩是不是特像穿了一套特定的衣裳?”
两人衣裳皆以蓝色为主,远远瞧着正像一对佳人。
黎姝仔细地看了看祝嘉筠的装扮,轻指她喉间:“确实好看,不过若是这儿再有喉结,便更像了。”
“那我哪会弄呀,这样我已经很满意了。”
黎姝想说她会,祝嘉筠等不及拉着她就上马车:“小娘子再不走,可就要来不及啦。”
马车出城一路行往十方堂。
官道上马车不少,等到十方堂,又见许多停好的马车。
姑娘们搀着自己的小姐妹,往十方堂上走。
往日里长得不愿走的石阶,在这春光明媚的日子里,说说笑笑便走完了。
祝嘉筠背着手,倒退着往上走。
她一边走一边指着两边的花木,不时说出名字和典故。
黎姝注意着她脚下,提醒她:“这样走有些危险,你还是……嘉筠!”
祝嘉筠正要迈上一个石阶,肩上忽被人一撞。
她身子不稳,就要往前倒。
黎姝伸手想接住她。
祝嘉筠下意识地闭眼。
刹那之间,她往前倒的身子一顿。一人拽着她的手腕,将她猛地拉回去。
祝嘉筠顺着那股力道退到那人的怀中。
她尚未睁眼,鼻尖能闻到淡淡的纸墨香。
是个书生?
祝嘉筠睁眼想看看救她的人,尚未站定,就看见黎姝急匆匆走到她身边:“如何,可伤到了?脚腕疼不疼?”
腰上的力道松懈,身后那人退开几步。
祝嘉筠来不及看那人,动了动脚腕,摇了摇头:“没事,我好着呢。”
黎姝见她无碍,心下稍松。
她转身,看向不远处的两个姑娘,声音冷冽:“站住。”
前方两个姑娘的身影一顿,又装作听不见的样子往上走。
黎姝轻抬手,跟在身后的几个护卫疾步上前,拦在那两人面前。
一个姑娘见自己被拦,语气不快道:“你想做什么?众目睽睽之下,姑娘想欺辱我们二人吗?”
两人转身回头,面上神情不虞。
祝嘉筠抬眼一瞧,挑眉冷哼:“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晏姑娘啊。别来无恙,不知晏姑娘腿上的伤可好了?”
晏思瑶一听这话,当即就想发作。
陶月佳扯了扯她的袖子,晏思瑶瞬间反应过来场合不对。
她收起怒气,楚楚可怜地道:“上次你在马场伤我,我已不计较。今日为何又要这般为难我?”
“姑娘说笑了,谁为难谁还不一定。”
黎姝打断晏思瑶的话,她上前一步,面色冷然,“刚刚,不知姑娘为何要碰撞嘉筠?莫不是这石阶太窄,容不下姑娘?”
黎姝一直注意着祝嘉筠的情况,自然瞧得清楚。
这晏姑娘往上走时,好巧不巧撞到嘉筠。若不是后面那位公子拉得及时,会不会出事还两说。
“你怎么能空开白牙地污蔑我?”晏思瑶双眼湿润,似受不了这般的指责,“你说我伤了祝姑娘,可有证据?若没有,还请……”
“有。”
一道清冽的声音打断晏思瑶的哭诉。
黎姝顺着声音往回看,只见一位玉质金相的公子站在那里。
他一身青衫,不似富贵人家,单手负立,温文尔雅。
这是刚刚拉住祝嘉筠的那位公子。
“温景策?”祝嘉筠回眸一看,惊讶万分。
“温公子。”晏思瑶同时出声。
她委屈地看着温景策,想不到温景策会帮着祝嘉筠。
温景策仿佛看不到那道幽怨的目光,他缓声道:“刚刚晏姑娘确实撞到祝姑娘。在下正往回走,看得清楚。”
他不偏不颇,简单说出实情。
只这么两句话,就叫晏思瑶快要哭出来。
祝嘉筠只觉得身心舒畅,她挽住黎姝的胳膊,笑呵呵地道:“晏思瑶,你还有什么要分辩的吗?”
晏思瑶咽下心中怒气,小声道:“我并不是故意的,如若伤到了祝姑娘……”
“晏姑娘,我们要的是道歉。”黎姝无情打断晏思瑶解释的话。
晏思瑶咬牙看着黎姝。
她早听说黎姝恢复了正常,不想变得这般强硬不给人面子。
“对不起。”
“听不见,晏姑娘说什么?”
“对不起!”
“好的呢,下次晏姑娘走路可要注意点。”祝嘉筠笑得嚣张,一点掩饰的意思都没有。
她挽着黎姝往上走,半晌像是响起什么,回头贴心地道:“刚刚晏姑娘还有一句话说错了。在马场可不是我伤了你,而是你自己没有训马的本事,非要逞强。晏姑娘要怪,就怪那不听话的马儿,可不要冤枉好人。”
晏思瑶咬牙切齿地看着祝嘉筠,忍住骂人的冲动。
祝嘉筠就喜欢看她这种不敢反驳的样子,她挽着黎姝,低声道:“阿姝,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得,我们初见时的情形吗?”
“记得,”黎姝反应过来,“她是当时那个围观的姑娘?”
“对。”
黎姝半年前误出府那日,晏思瑶碰巧撞上。
此前总有人说晏思瑶不及黎姝貌美有才,晏思瑶记在心上,听说黎姝出事,早有了讥讽的心思。
她领着一众小姐妹,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祝嘉筠听得清楚,亦反感晏思瑶这般行为。
她是个直性子的,不满都写在脸上。
只要和晏思瑶见面,两人必要争辩一番。
“竟然用这么低劣的手段,哼,还好有阿姝帮我。”
黎姝挑眉,“刚刚可不是我帮你。那位温公子救了你,你可还没道谢。”
“是吗?我怎么记得我道过谢了。”祝嘉筠左顾右盼,不接话。
黎姝笑着点头:“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迈上长长的石阶,进门便是十方堂的正殿。
黎姝跪在蒲团上许下父亲平安的愿,又见摇出的签是上上签,心下才安。
她跟着祝嘉筠一路往后走,远远可见后山一片红梅林。
梅花盛放,染红天际。
祝嘉筠快步跑进林中,黎姝跟在她身后。
愈走进,梅花的香味愈浓郁。
祝嘉筠拿着一根梅花枝跑回来,欲要插入黎姝发间。
黎姝笑着往后躲,“咯吱”一声,脚下踩中一枝枯木。
她身子稍稍不稳,正要拉住祝嘉筠稳住身子,腰间忽有一力道抱着她往后退。
黎姝一惊,下意识回头去看,正对上一双墨黑的双瞳。
傅谌?
他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