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抱着彦哥儿避到里屋喂奶,林问将欲言又止的尤惜瑶打发走,一个人坐在桌旁,喝口冷茶冷静冷静。
林彦重生了,事情变得棘手起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在一张白纸上作画,和将一张乱七八糟的涂鸦修改成型,肯定是前者更容易。
原文中,林彦死时将近三十岁,性子偏激暴躁,容易受人蛊惑,最后竟然背着原身参与夺嫡之事,差点给侯府惹下塌天大祸。
这也是原身下定决心将林彦分出侯府的原因。
现在林彦重生了,林问可不认为一个糊涂了三十年的人,一朝重生就能变得聪明。
林问叹口气,望着院里灿烂的三角梅,心里有苦难言。
没一会儿,满头大汗的乳母抱着彦哥儿出来,看到林问还在,赶紧抱着彦哥儿上前着急道:“世子爷,你看彦哥儿这是不是受惊了?都不吃我的奶了。”
林问一看,就见林彦死死闭着嘴巴,脑袋扭到外侧,都要扭到后头去,肉嘟嘟的脸上还挂着几滴泪,小模样挺可怜。
然而林问心如止水,波澜不惊,林彦不吃奶应该是羞的,他曾经也穿成婴儿,最理解这种尴尬了,所以林问开口道:“孩子已经八个月,既然不想吃,就做些辅食喂喂,该吃什么,你们有经验,比我清楚。”
闭着眼满脸拒绝的林彦听到这话,悄悄睁开眼睛瞄一眼林问,被发现后又飞快地闭上,一副莫挨老子的模样,小小的拳头紧紧捏着,像一团面团。
乳母没发现彦哥儿的小动作,忙着吩咐婢女去准备肉沫辅食,但心里还是没放弃喂彦哥儿吃奶,几个月大的孩子,奶水最补了。
小孩子闹脾气,现在不吃,说不定晚上就吃了。
想到这里乳母突然皱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问见状摆手让她有话直说。
乳母舔了舔嘴,小声道:“世子爷,我怀疑彦哥儿给吓着了,怕是沾了什么脏东西,又哭又闹的,眼睛滴溜溜地转,这…”这哪里是八个月大的孩子该有的表情哦!
乳母说完忐忑地看着林问,深怕林问斥她满口胡言乱语。
林问看一眼缩着脖子的乳母,还有她怀里目瞪口呆惶恐不已的林彦,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我看着也不对劲,若是明日还这样,就去寻一位高僧做法,若实在不行,只能……”
话没说完,林问就看到林彦用他那拙劣的演技,迅速变脸,小表情没了,小动作也没了,装成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甚至还转头去蹭乳母的胸口,咿咿呀呀吵着要喝奶。
林问勾了勾嘴角,还不算傻到底。
吩咐乳母照看好林彦,林问转身出了屋子,回到德阳院,听御医的诊断。
“世子夫人身体亏空,需得慢慢调养,老夫开些药,再配上食补,慢慢养着,急不得。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夫人打起精神,心里畅快,比吃什么要都好。”
尤氏的状态,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心病比身体的病还重。
最后,御医还隐晦地指出上位大夫医术不行。
林问心里一沉,谢过御医,将送人出府,之前他吩咐来福从书房拿来的药方也一并送给御医。
御医等上了马车,立马急不可耐地翻开红木匣子,拿出药方展开,时而皱眉,时而恍然大悟拍腿叫好,最后把药房折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胸口兜里,摸着胡子道:“这威远侯府还可以来。”
林问怀着心事回到德阳院,看到尤氏床边的尤惜瑶,微微皱眉。
尤惜瑶刚才被林彦挠了一脸,虽说没事,但下巴那里多了一道红痕,眼睛也红红的,像是哭过。
林问想到林彦光秃秃的手指甲,几个月大的力气就能挠出这一道,想必是心里恨极了尤惜瑶。
尤惜瑶看到林问进屋,赶紧擦了擦眼睛,起身福了福身子,担忧道:“御医怎么说,姐姐的病是不是没希望了?这可如何是好…”
尤氏笑容一淡,双眼无神道:“这就是命吧,我现在唯一挂念的就是彦哥儿,他还那么小,没了亲娘怎么活…”说着开始垂泪,尤惜瑶也垂泪,两姐妹抱在一起嘤嘤嘤。
林问:……
他看一眼尤惜瑶,还有屋里丧着脸的嬷嬷婢女,呵呵一笑,一屋子的人都认为尤氏死定了,尤氏能乐观的起来?
他敲了敲桌子,打断一屋子的哭哭啼啼,说道:“御医说夫人你的身体虽有亏,但不是什么绝症,可以医治,不出两月,定能下床行走。”
尤氏一愣,张了张嘴道:“可是孙大夫说了…”
林问沉下脸打断她的话:“那等大夫,岂能同御医相提并论,还是夫人不相信我的话?”
“我自然是信夫君的。”尤氏见林问沉下脸,立马就道。
林问脸色微缓,心里提醒自己尤氏是一个病人,大概率还得了产后抑郁症,要耐心要柔和。
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夫人好好养病,两个月后彦哥儿周岁,府里办席,你这个做母亲的,怎能缺席。”
尤氏看着林问坚定鼓励的眼神,眨了眨眼睛,她真的可以好起来吗?若是可以,哪个女人愿意把丈夫儿子让给另外一个女人,妹妹也不行。
尤氏捏着被子深吸口气,看着林问点头道:“妾身一定会好起来的。”
林问满意,又扫一眼屋子里的下人,冷声道:“以后不许在夫人面前说丧气话,让我知道,通通打发出去。”
“是,世子爷。”下人垂着脑袋,默默跪下。
能在屋子里伺候下人,几乎都是尤氏的陪嫁丫鬟,还有乳母花嬷嬷,不过尤氏这会儿知道林问敲打的用意,没有不满,反而心里生出一股甜蜜。
她望着林问俊美的侧脸,感觉好像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以前的世子,从不插手她房里的人事,就算不满,也只会在她面前稍微提两句,彼此之间划分的非常清楚,客气疏离,今天这出,倒是让尤氏心里猛地跳了几下。
林问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后,离开德阳院,回前院书房。
太子大婚后就能上朝参政,他这个太子伴读也会被安排进六部当职,具体是哪个部门,不能确定,太子和侯府当然希望他进兵部,以后继续执掌兵权,但天子肯定不乐意,百般阻挠。
原文中原身最后去了工部,很是慌乱了一段时间,但再也怎么说也是男主,没多久就在工部混的风生水起,后来江南决堤时,主动请缨南下治水震灾,立下大功,天子想压着都不行。
林问想到后年的水患,微微皱眉,江南人多,一但决堤就是浮尸千里,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林问既然知道事情会发生,就不能眼睁睁看着,等着。
难道他会缺一个血淋淋的功绩?
水泥方子了解一下。
第二日,林问大早按照惯例去给陈氏请安。
到正院的时候正巧碰到威远侯的几位姨娘庶女请完安离开,林问自觉避嫌,同几位妹妹点了点头,抬脚进屋。
威远侯虽然长年镇守边关,但府里的妾室孩子不少,姨娘五个,通房若干,除了林问这个嫡长子,还有两个庶子,三个庶女。
威远侯是坚定的嫡长子继承制拥护者,敬重嫡妻,倾力培养嫡子,不给姨娘庶子一点妄想。两位庶子,一位去年成婚被威远侯做主分出府,如今在城防卫当值,一位年纪不大,还在书房念书,以后估计走科举路子。
威远侯把两个庶子安排的明明白白,都不用陈氏分心,陈氏不止一次跟原身感慨,幸亏威远侯脑子清楚,要不然他们母子俩的日子肯定不会这么舒心。
林问心道威远侯嫡庶分明,脑子清楚是一,最重要的是太子也是嫡长,威远侯若是宠溺庶子,那就立身不正,哪还有底气在朝堂上替太子说话。
屋里,陈氏正在喝茶润口,见林问进屋,立马放下茶杯,不等林问行礼,抬手让他坐到桌旁。
“今日厨房做的鱼羹不错,你坐下陪我喝碗。”
林问坐下,一旁伺候的婢女立马盛了一药鱼羹放在他面前,碧绿的瓷碗调羹,盛着晶莹剔透的鱼羹,上头撒些葱花,色泽诱人,令人食指大动。
侯府人多,平时用膳都在自己院里,只初一十五或者节日庆祝才会齐聚一堂。
再有像现在这样,早上请安的时候被留下来一同用膳。
陈氏笑眯眯地看林问喝完,立马又让婢女添了一碗。
林问赶紧推辞,表示自己吃不下了,他来时已经吃了点心垫肚子。
陈氏不再坚持,说了些府里的大小事,然后突然语气一转,说到昨天彦哥儿把尤惜瑶挠伤的事。
“我听说彦哥儿刚睡醒,尤家姑娘突然凑过去,把彦哥儿吓的受了惊,连奶都不喝了。”陈氏语气平淡,轻轻摇着手里的团扇。
林问表情不变,林彦哪里是被尤惜瑶吓的,明明是被重生吓的。
陈氏见林问没个反应,又道:“都说一般孩子亲姨母,我看我们家彦哥儿就不亲,听乳母说,他今天一醒来,就哭着喊着要见娘。”
陈氏说到这里有些吃味,彦哥儿在她这里长到八个月,结果一开口就是娘。
陈氏试探的意味太明显,林问反应过来有些哭笑不得,直接道:“彦哥儿有亲娘,还要亲近什么姨母,我昨天请回府的御医说尤氏的身体没有大碍,就是产后郁结于心,这才养了大半年都没养好。”
林问低头叹口气:“说来也是我疏忽,昨日才发现德阳院一屋子丧气,整日不说些好的,尽拐弯抹角劝着尤氏早日安排后事,实在混账!”
陈氏闻言有些吃惊:“那满院子不都是她自己的人?”
当初尤氏进门,陈氏可是一点都没安插人手。
林问摇头,又道:“昨日御医和我说,之前那位孙大夫开的药也不行。”
陈氏慢慢瞪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脑子里的宅斗因子开始疯狂转动,从最得利的角度看,尤氏死了,那尤惜瑶不就得利了。
陈氏眉头紧蹙,猛地拍一下桌面:“好一个尤家,都算计到我们侯府身上了!”
尤氏嫁到他们侯府,就是侯府的人,是彦哥儿的亲娘,现在尤家竟然打算害死尤氏,给尤惜瑶腾位置,岂有此理!
陈氏心里火冒三丈,同时又不解道:“尤氏和那尤惜瑶一母同胞,尤家为何如此?”
“十个手指还有长短,也许是偏心吧,这事待我派人去查,今日我把事情告诉母亲,是希望母亲帮我看着,后宅的事,还是您更趁手。”林问说完起身对陈氏行一礼。
陈氏没好气地暼他一眼:“你是我儿子,如此见外?”
林问笑笑,他把事情告诉陈氏,一来有陈氏盯着德阳院他放心,他一个大男人,总不可能一直把目光放在后宅,二来能够拉进他们母子间的关系,三来,陈氏若是插手了尤氏的事情,以后对着这个自己救回来的儿媳就会顺眼些,少了婆媳争执,林问耳根清净。
尤氏换了药,又加上林问的保证,心里有了奔头,身体渐渐好了起来,至少不再一副随时要倒的模样。
陈氏被林问交代后,开始留意德阳院,见尤氏身体好转,彦哥儿又死活闹着要娘,就让人把彦哥儿抱过去,让母子见上一面。
林彦折腾了半个月,中间还绝食一回,今天终于见到早逝的亲娘,眼泪哗啦啦流了下来,抱着尤氏嚎啕不止,差点背气过去。
林彦发现自己重生后,还重生在周岁前,就迫切地想要见到亲娘,如果可以,最好能让亲娘活下来,那样的话,他就是有娘的宝,有人疼有人爱。
最重要的是,亲娘还在,小尤氏那个蛇蝎妇人就进不了侯府当他继母!
林彦抱着亲娘大哭一场,把三十年的委屈都哭了出来,然后就用他的短手短腿,在屋子里比划起来。
这个花瓶看着沉闷不能要,这个熏香闻着堵心不能烧,这个婢女看着晦气不能留,这个药!说不定是庸医开的,不能喝!
林彦上辈子只听府里的老人说过,他亲娘生产时大出血伤了元气,养病的时候又不顺心,这才抑郁而终,所以林彦就可劲怀疑屋里所有会堵心的人和事。
他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然而在大人眼里,就是一个留着口水的娃娃咿咿呀呀。
尤氏看着白白胖胖的宝贝儿子,心都软成一片,含着泪点头:“好好好,彦哥儿喜欢花瓶,我让人拿你屋里去,熏香的炉子好看?也拿,小红看着顺眼?那就调你屋里伺候,药?药不行,彦哥儿是不是想吃奶了?我让乳母来喂你。”
林彦:……行叭,目的达成一半。
林彦和尤氏正在母子情深,气氛大好,欢声笑语的,但尤惜瑶一进屋,林彦就开始大吼大叫,恨不得跳下来冲过去挠死尤惜瑶。
“娘!这个尤惜瑶狼子野心!快赶走!”
可惜尤氏听不懂林彦的咿咿呀呀,见儿子这副模样,还以为怕生,一边哄着一边说道:“这是你嫡亲姨母,彦哥儿不怕不怕。”
林彦:……也许他不如弟弟林杰聪明是有原因的。
尤惜瑶见到彦哥儿,下意识摸了摸下巴,那道红痕早就散了,但她看到彦哥儿还是忍不住排斥,早前的欢喜被一巴掌挠散。
彦哥儿的乳母见尤惜瑶来了,想到陈氏的吩咐,立马就道:“彦哥儿该回去吃饭了。”
尤氏一愣,有些不舍得地看一眼彦哥儿,把儿子交到乳母怀里。同时心里更加坚定,一定要养好身体!
乳母抱着咿咿呀呀·骂骂咧咧的彦哥儿对尤惜瑶点点头,转身带着两个婢女出了屋子。
尤氏眼巴巴地看着儿子离开,老远还能听到咿咿呀呀的声音,扶着床边感慨道:“彦哥儿被母亲养的不错,白白胖胖,还精神。”
尤惜瑶想到一派严肃的陈氏,笑容勉强,坐到床边垂眸道:“我总觉得,刚才彦哥儿的乳母是在躲着我,姐姐,是不是侯夫人知道我们的打算了?”
尤氏一愣,看着妹妹娇好的脸庞,张了张嘴,又不知该如何说。
难道直说我身体痊愈有望,就不需要你嫁进侯府照顾彦哥儿了?
尤氏突然觉得有些棘手,暗骂自己前段日子混了头,竟会生出这么荒唐的念头。
太子大婚将近,林问忙着跑前跑后,婚礼有礼部操持,不需费心,但太子想要表示诚意,就亲自出城猎了一对大雁,林问陪同前后。
在外忙碌的时候,林问也没忘去德阳院鼓励尤氏,虽然不想和尤惜瑶见面,但只要他摆出上位者的气势,尤惜瑶就没胆子搭话。
发现这点后,林问还特意换了颜色较为沉稳的衣服,加重威压。
尤氏不解道:“夫君为何这副打扮?”
林问低头看一眼深灰色的外袍,笑道:“我都是当父亲的人了,该沉稳些。”
尤氏信了。
昨日尤惜瑶回了尤家,屋里只有他们两人,尤氏突然叫来两个年轻貌美的婢女,对林问道:“妾身身体未愈,不能服侍夫君,也怪我之前昏了头,没顾得安排上,这两位…”
“不必安排。”林问打断她的话,正色道,“夫人安心养病即可,不急一时。”
尤氏有些纠结,她给林问安排通房,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另有他意。
这段日子她身体好转,眼睛不瞎了,脑子也活了,发现妹妹开始惦记上林问,心里不爽,就找个借口把妹妹送回尤家。
又怕林问看上貌美的妹妹,就安排两个通房转移视线。
毕竟通房捏在手里,随时可以打发,妹妹就不同了。
尤氏是典型的古代女子,在这个环境中长大,不觉得男人三妻四妾有问题,在她眼里,只要夫君把后宅事物交给自己,不宠妾灭妻,嫡庶不分就行。
林问看着面色坦然没有半分为难的尤氏,有些一言难尽,前些日子他还发觉尤氏看自己的目光夹着爱慕,正考虑要用什么态度面对。
结果现在,尤氏给他安排上通房了。
简直槽多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