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茶馆,陆悦容估计了一下自己剩下的银两数额,便奔向城西南街的一家铁匠铺。
这是她有次出门无意间听到的地址,说是这家铁匠铺的铁匠手艺好,价格也很实惠。
陆悦容想给自己打一把匕首。
那位面相很凶的邱将军,既然能让七尺壮年都感到害怕。
自己一位女子对上他,还是需要武器傍身,至少能让她有安全感。
到了铁匠铺,她仔细描述完自己的要求,交付定金,只等七天后来取匕首便可以了。
走出铺子,陆悦容缓缓舒了一口气。
因为无法预料将来会怎样,目前她能做的,便只有平复内心对未知的恐惧。
在陆悦染看来,已经有了二皇子的青睐下,与邱戎的婚事并不算是上上之签。
可是于她陆悦容,迫不得已的境地,也未尝不会给她带来新的局面。
应该乐观一点,她这样想着,连脚步也轻快了一些。
交付定金后,她的银两竟还稍稍剩下了一些。
恰好她常去的那家书局就在附近,于是并未思索,便转道去了书局。
和泽安城里的大家闺秀相比,或许也就阅读量这一点上陆悦容能险胜一筹。
陆府没有给过她应有的教育,陆悦容纯粹是靠着母亲留下的一屋子书籍自学成才。
陆悦容七岁的时候,母亲去世。虽然那时候她已经有一定的识字量,但终究比不过成年人。
再加上,一直照顾陆悦容的安嬷嬷又是个不识字的,陆悦容便只能凭自己翻看查阅说文解字之类的索引,一步步自学。
到约莫十四五岁的时候,母亲留下的书籍就已经被陆悦容全部看完了。
于是她开始利用陆府松散的看守,三五不时地悄悄从后门出府,在泽安城里四处寻找书局。
一次偶然的机会,让陆悦容遇到了城西这家物美价廉的书局。
于是她就变成了那家书局的常客,一般一两个月就会去一次书局。
也正因为在书局掌柜那儿混了个眼熟,有时候陆悦容手头上的银钱周转不开的时候,就会和掌柜商量着,让他把自己想要的书籍留一本下来,多保存半个月。
如果半个月内,她攒够了银钱,就会再次去书局买下想要的书籍。
距离上一次来到书局,已经有段时间了。
陆悦容刚走进书局,吴掌柜便一眼看到了她。
“哟,陆姑娘,您可是好一段时间没有光顾老朽的小店啦。”
陆悦容莞尔,“掌柜好,最近一段时间家里有些忙,所以一直没能出门。”
吴掌柜走出柜台,领着陆悦容向店铺内中走去,“前几天小店里新上了几批新书,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陆悦容点点头,“谢谢掌柜,您去忙吧,我自己先看看。”
“那好,您随意。”说完,掌柜的就走了回去。
陆悦容仔细地看着书架上的书籍,一本一本地打量过去,好一会儿终于挑中了让她爱不释手的几本。
她估摸着自己的银钱并不够了,但再三思索还是全都拿去了柜台结账。
站在柜台前,陆悦容把几本书一一排开放在柜台上,目光扫视许久才不舍地挑出一本。
她把挑出的那本放在一旁,“还要劳烦吴掌柜按老规矩,帮我把这本书多留几天了,剩下的麻烦您包好。”
说完,她从荷包中拿出碎银递给吴掌柜,顿了顿又说道,“如果几天之后我没有来,那么以后可能也会很少来吴掌柜的书局了。”
见她说道,吴掌柜也没有再问什么,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陆悦容接过掌柜包好的书,道了声谢就向着书局外走去。
在门口的时候,一位公子走了进来,与陆悦容擦肩而过。
待陆悦容已经走出了书局,那位公子才猛地掉头,高声叫道:“陆姑娘!”
陆悦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对方。
那人面容十分陌生,倒是不知对方如何认识自己了。
陆悦容问道:“这位公子是在叫我吗?”
那位公子走上前来,作揖道:“在下纪峘,上巳节时与陆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上巳节?陆悦染那次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邀约?
她并不记得自己有碰到过什么人。
不过陆悦容还是回礼道:“纪公子。”
这位纪公子有些羞涩,同时也知道自己贸然叫住一位姑娘家过于冒昧,又行礼道:“实在是在下唐突,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陆悦容摇摇头,“无妨。”
说完,她便继续向前走去。
身后的纪峘放下双手,看着陆悦容的背影好一会儿,露出一个喜悦的笑容。
而后转身进了书局,向吴掌柜打听起了陆悦容的消息。
“吴掌柜,刚刚离开的那位姑娘经常来您的书局吗?”
……
打听完陆悦容消息的纪峘,怀揣几本陆悦容买过的书,乐呵呵地向着城南的醉饮逍遥居走去。
进了酒楼,小二引着纪峘上了二楼包间。
纪峘脚步轻快地走到甲字一号包间门前,推开房门,已经有两人在等他。
为首那人正在斟茶,抬眸看了眼刚刚进门、把厚厚一沓书轻放到桌案上才坐下的纪峘,“又去书局了?”
“去了。”
“你来京城也才不到半年,去这家书店倒是勤快。”
“书好嘛。”纪峘笑呵呵。
那人又问:“收获甚丰?”
“不虚此行!”
那人看着他格外喜悦的笑容,“又遇见姑娘了?”
纪峘嘿嘿一笑,“大皇子英明!”
“如何?”
“温婉可人,就是防备心有点太重了。”
裴琰反驳他,“我看是你唐突佳人了吧。”
纪峘摸摸鼻子,“有一点,不过不打紧,重要是让陆小姐认识我了,等我春闱成绩出了,上门提亲,陆小姐也不会十分抗拒我。”
裴琰递过茶盏给纪峘,他礼貌地接过。
“设想的确好,不过陆大人作为吏部尚书毕竟是一品大员,对于门户有很高要求。你即便中举,以小小进士求亲也并无十成把握。”
纪峘抿了一口茶,道:“这倒不担心,我仔细地向书店掌柜打听过。掌柜说,陆小姐虽经常去买书,但是银钱并不充裕,经常要让书局宽限十天半月。这样拮据的经济情况,必然不会是陆府嫡系小姐。我若以进士求娶一名庶出小姐,不是难题。”
裴琰顿了顿,“庶出?倒是没有听过陆府有庶出小姐。”
“那在邱戎亲事之前,我们也没有听说过陆府有位嫡长女啊!”
裴琰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左手侧身着黑衣的冷峻男子,不确定道:“可能是陆府的特殊作风。”
他又问道:“不知这位陆姑娘芳名叫什么?”
纪峘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个倒是不知道,我问了掌柜,他也不知道。”
“不过没关系!”他话锋一转,“毕竟是姑娘的芳名,随随便便让在下知道,也不妥。等我上门提亲,不就知道了!”
裴琰看着他不着调的模样,摇了摇头,也不知这位仁兄将来进了官场,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纪峘拿起一旁的酒杯斟满,走到对面男子旁坐下,和对方手中的酒杯碰了碰,“等我中了进士求了亲,我们可就是连襟啦,邱将军!”
邱戎不说话,酒杯回碰了对方的,一饮而尽,向着裴琰抱拳行礼后,便离开了包间。
纪峘怔愣,“还没想开?”
裴琰轻轻叹摇头,“离京三年,甫一回来就被告知早年的定亲对象换了人,任谁都不能轻易放下吧。”
那头陆悦容回了陆府之后,便一头扎进了她卧房的隔壁房间。
那是一间并不十分宽阔的房间。
房门打开时候,两侧是两排书柜,从房门的这面墙壁一直延伸到房间的最里面。
只留下窄窄的一条路,供人行走。
这里的书籍,全部都是她的母亲留下的。
陆悦容的生母十分爱看书。
在她七岁以前的记忆里,陆峰给母亲专门建了一座书楼放置书籍。
小时候,她会跟着母亲,从一楼窜到二楼。徜徉在书海里,好不快乐。
但是从七岁母亲去世以后,两层高的书楼里所有的书,都被乱七八糟地堆砌在了这间屋子里。
现在这幅规整的模样,都是很久之后,陆悦容和安嬷嬷一本一本重新摆放过的。
房间里因为书本太多,光线并不十分好。
即使此时天色并不晚,陆悦容还是点了灯盏才能在房间内看清。
她小心翼翼地向房间内走去。
走过窄窄的走道,一直走到房间最里面的桌案前停下。
陆悦容用油灯点燃桌上的两支蜡烛,然后轻轻拿起桌案正中央摆放的牌位,用手帕很仔细地擦拭一遍后再小心放下。
她的目光停在牌位上,不说话地站在那儿。
烛光把陆悦容孤零零的身影在书壁上拉得很长很长,偶尔从门边漏来的微风把书壁上的身影吹得晃啊晃啊,最终又还是归于平静。
似乎过去好久好久。
陆悦容轻轻笑了一声,眨了眨酸涩的双眼,终于舍得从牌位上回过神来。
“娘亲,再过几天我就要嫁人啦。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会过得很好的。”
我会过得很好的。
这句话,也不知是陆悦容在安慰别人,还是在安慰自己。
似乎是多说了几遍,连心底都多了几分莫名而来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