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发觉,她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得带着傻气的女孩儿,早已脱离了他的掌控。只是她向来乖顺,从未做过让他疑心之事,他也从未设防。
就像现在,他甚至没有头绪。
他不知她的羽翼究竟如何丰满,不知她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甚至想不出她可能会去什么地方。
叶家……叶家?
不可能,若被查到,定是死罪,她既然在意她的家人,又怎敢回去。
他自我安慰,强行按捺下那颗不安跳动的心,唤来随身侍从,发了一道密令。
一个月的焦躁不安,却并未等来想要的结果,可惜他□□乏术。
国不可一日无君,他就算是这个王朝的帝王,也囿于京城之地,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无法亲自去寻她。
而且,她哥哥率领叶家军攻上西蛮,战事紧急,她若真为驳回此事,应当会疏通关节,阻止宣战,可一月了,叶家军出征,途中并无任何意外,也完全探不到一丝消息。
她就像人间蒸发一样,突然消失在了他的世界。
三日不见,在她院中停驻片刻,还能勉强自己转身,七日不见便已心神不宁,更别提一月。
但,即便再怎么忧心,该做的事也一件不能落下。
三月,遍寻不见她人影的他终是跨上了战马,亲自去了西蛮。
此时西蛮战事已经接近尾声,他只需带兵收拾残局,验一验即将被他收入掌中的土地罢了。这本该是件高兴事,可惜他已经尝不到思渴已久的喜悦,曾经想象中心愿达成的满足也从未有过,取而代之的是更大的恐慌不安。
其实那些东西都是虚的,脚下踩的土地,是他的又如何?这王朝都属他又如何?他最怕的不是得不到,而是真正站在了顶点后,猛然回头,发现能和他分享喜悦的人已经离开了。
原本他还抱着几分念想,觉得她那么喜欢他,定会念着他,过些时日气消了就会回来,但等得越久,心就越冷。
甚至,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或许一切的掌控都是他自以为是,她的喜爱都是蓄意而为,为了博得他欢心,为了叶家荣华富贵,为了麻痹他,为了在宫中更好的生存下去。
那他该恨她吗?恨她冷漠,恨她欺骗?
他不能,因为无法背叛自己的心。就算她当真如此,他也恨不起来。
他自己设的局,没让她爱上他,反倒让她身陷深宫中的黑暗,或许一开始就是他的错,既然身为帝王,就该放她嫁给一户好人家,也是放了叶家。
起初是他的私心作祟,鬼使神差。而身为帝王种种无奈,也必然会导致今天这一步,他早该预见,却太高看了自己对她的影响力,太过自负了。
她其实是个很有主见的人,而且,并非表面那般乖巧柔顺,逃出宫外需要多大的勇气,多么精密的布局,还要担着被发现的巨大风险……真的想不到,她竟然无声无息的就做了。
再见她哥哥叶沉,是那日黄昏。
与他想的并无二致,据报,叶大将军连日征战,身体劳累,新伤旧伤纵横交错,却依然浴血奋战——他披着银白战甲,身中数箭,那时已摔下了马,显然活不了多久。
太顺利了,顺利得让他觉得,除她以外的任何事,都仿若神助。
他要的江山触手可及,叶沉也像是知道他圣旨之下的含义,准备赴死沙场以保全叶家。
自负如他,甚至没有下马,就那么冷冰冰握着缰绳,看着地上满是鲜血的叶沉,交代一句厚葬。
他知道自己冷血,除她以外的事,他都是如此。就算是她的家人,他也没有一丝感情,顶多是看在她的面子上照拂几分。可现在她已经不在了,他的心也跟着不在了。
叶沉是位好将领,可惜,不论换谁坐上帝王之位,都容不得他的。
慷慨赴死,毫无怨言,真没想到叶家那群酒囊饭袋还养出了如此明智之人。
但,欣赏归欣赏。
他准备收回视线,忽见叶沉身旁一柄刺入地面的长剑,剑柄挂着一个眼熟的花朵形坠子,看着有几分眼熟。
叶轻也有一个。
大概是她哥哥,总让他联想到她,他有心硬下心肠移开视线,却一晃眼发觉气若游丝的叶沉一直巴巴的望着他,尽管瞳孔已经开始涣散,但依然颤抖着张口。
“棋……”
这个口型一出,他脑中轰隆一声,头一次险些维持不住帝王仪态。
四肢百骸都泛着冷意,内心深处的恐慌仿佛能把一个人吞噬,那种死亡般即将令人窒息的冰冷绝望,将他包围。
他险些坠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跑到她跟前,牢牢把她抱进怀里的。
本以为抱着她会有安心感,但触手的血已经不再温热,他甚至感受到,她的身体在一点点的变冷。
刹那间天旋地转,他或许疯了,或许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他忧思过度臆想出来的幻觉。
可是,她对他笑了。
在他的怀里,她虚弱的动了动,似乎努力指着一个方向。那口型,无声的在诉说她这几月为他打下的江山。
那个笑容十分纯粹,带着几分愿望达成的心满意足,她就这么安心的窝在他怀里,就再也不动了。
他用力摇着她的肩。
他拼命为她输送内力。
他在她耳边呼唤着她的名字,激动之下说了些帝王不该说的胡言乱语。
可她一动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