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的尾音消失在寂静的黑夜里。
雕花大铁门刚关上,又被打开。一群佣人快速跑出来,然而到底是迟了一步,汽车的尾灯虚晃一下,转个弯没了。
为首的佣人严厉道:“快,连接12号室上报先生。”
最后面的一个佣人又匆匆冲进城堡。
正这时,城堡外侧面的旋廊里走来三个腰间别着手枪的高壮男人。
“东哥。”佣人们恭敬地叫。
“这么晚了在外面做什么?”刘律师刘东往城堡里扫一眼,这两天他外出才回来,又发生什么事?
佣人说:“有人密告230号房的水祝逃跑了。”
“嗯?”刘律师从鼻子里哼出疑惑,“城堡里找过吗?”
“找过,寻不到水小姐。监控录像里,凌晨一点五十五分她和239号的罗小姐到餐厅,后来只有罗小姐一人回房间,她从餐厅后厨房溜上了物资运输车。”
“嗯,我知道了,你们进去吧。”刘律师抬手对回廊转角的摄像头打个手势,铁门旁廊下一扇隐蔽的金属门自动打开,两辆越野驶出来。
佣人抬手拉车门,刘律师伸手挡住,他冷了脸:“城堡外的事务不归你们管,回去。”
佣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人是在我们这丢的,我们有权把她抓回来。”
刘律师凝眉,城堡内部基本生活服务由佣人管,主要权力还是在他们手里,这几年来,一向泾渭分明,今天怎么较起来?
他转头扫视站在她身后的二十个佣人,人群中有人轻微张口对他说了几个字。他顿时沉下脸,扫在人身上的眼神变得凛冽。
有几个人佣人后退几步,转身回了城堡,随后又有人陆续回去。
为首的佣人依旧强势寸步不让,冷冷地问:“东哥,你要准备耽误多长时间?还是说,人找不回来了,拿我们去抵?”
原本紧挨她身后的几个佣人打了退堂鼓,她们深知城堡外面的事确实不归她们管,手太长,不好。但现在被她这么一说,纷纷想起陆湘那件事,起因也是230的水祝。
哪是什么杀蛇,不外乎就是一个受伤的废人被人利用去给别人让道换命。以蛇换蛇,保水祝安然无恙罢了。
而现在又是水祝,这次真给她跑了,她们也不会有好下场。
她们挺在那里,不退。
刘律师突然笑起来,侧身让开:“好,你们请。”
近十个佣人纷纷坐上车,越野顺着不宽的柏油路追赶前面的大卡。
刘律师转身走进旋廊:“今晚是哪辆物资车?”
“不是物资车。”紧跟身后的杨三说,“先生交代今后不再往城堡补充物资,今晚运走的是前几天的生食,运到左峰喂天坑里的蛇……”
他话还没说完,前面的刘律师已经冲进地下室。
“马上联系左峰黑浜,叫他立刻封路拦截车辆,不许任何车辆上左峰。”刘律师严厉又快速的声音从地下室传上来,“一门全体出动,每人注射100ml阿伏帞,立即出发!”
阿伏帞,是蛇性药剂,注射人体后,可避免被蛇发现,不会被蛇攻击。
他们寻常只注射5ml,就算去城堡外围的森林,也最多10ml。现在,叫他们注射100ml阿伏帞?这完全是要去万蛇坑的量啊。
万蛇坑,光名字就能让人头皮发麻。
但刘东是他们的头。
杨三拨了无线电话,三十人立即注射100ml阿伏帞,拿枪上膛,狂飙大车。
*
水祝在箱子里被颠簸撞得东倒西歪,她死死用手脚拼命撑住,闷闷的空气里,血腥和腐臭夹杂,臭得脑痛胸呕,耳边“吱吱吱”的老鼠叫声,密集地从四面八方传来,就像几百只老鼠围在箱子外面,守株待兔她这个猎物。
大卡急速下坡,酸痛的手脚一时没撑住,被甩得一头撞在箱子上,疼得眼里冒金光。
她刚想翻身坐起来,大卡又是一个拐弯,没有刹车,直接顺着弯道往上冲刺。
水祝趴在箱底,晕乎乎地感受到这是在上坡。
从海边到城堡,全程上坡,那么从城堡到海边,该是全程下坡才对,现在这是?
她不确定地使劲感受,真的是上坡。
下山,转弯,上山,按她有限的经验,这是上另一座山的路呀。
她惊恐地爬起来,顾不得无处不在的老鼠,悄悄掀开盖子。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她大胆地探出头,眯起眼睛谨慎地打量,整个车顶被油布裹上,周围全是一箱又一箱的东西,浓郁的腥臭和腐烂气息,堪比地沟垃圾。
水祝凭借小巧的身体爬到油布边缘,小心翼翼地掀起一角,遮天蔽日的阴暗树丛在眼里快速滑过。
真的是在上山。
满车的腥肉,活生生的老鼠,这是准备运往哪里?
“有些蛇吃生肉……”
“我的黑曼巴啊,吃蜥蜴或者老鼠,有时候一天要吃四只,静静的花斑蛇都只吃一只老鼠……”
佣人和罗珊的话陡然从脑海里闪过。水祝被吓出一身冷汗,后背阴森森地冒着凉意。
不,不能上山,不管是哪座山,都不能去。她要去海边,回到港口。
下车,下车,下车,她在心底不断叫嚣。
然而车速太快,让她不敢下脚。她想电视里的人是怎么跳车的?腿一蹬就跳?先抱住头双腿弯曲跳下去再就地一滚?还是抱着头直接从车上滚下去?
她又开始神经质地拽住头发拉扯,这个速度和高度,狭窄的柏油路,她会摔断腿吗?还有那后视镜,会发现她吗?
正在深层次的思考中,从山下传来汽车鸣笛,嘹亮又悠远。
如果是两辆运输车,不可能按喇叭,还是不断的长喇叭。那么只剩一种可能——佣人发现她逃了,在追。
远处转角森林透来刺眼的汽车远光灯,白光霸道又急促地打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大卡又在提速,毫无防备的,突然猛烈地大转弯——
就是这时,后视镜的弊端,灯光的暗角。
她凭一腔热血,抱住脑袋,纵身往路边跳,双脚触地瞬间麻痛,身体不受控制地砸在地上。她咬牙,侧身滚下路坎,像一颗铁球,“咕噜噜”滚进茂密的森林。
尽管穿着厚衣服,还是不可避免地被乱七八糟的石头、枝桠、树桩撞得生疼。
水祝使劲闭眼都觉得世界在汹涌翻滚,不知道滚了多久,一腰撞在树干上挡住滚势。挡势过猛,她被树干连弹两次,又砸在树上,躺在枝桠乱爬的地里。
浑身都疼,火辣辣地疼,骨头都被撞散架。
但她不敢停,她拼着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抱着树大喘气,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下走。
“嘭——”枪鸣声震耳欲聋。
枪,枪,他们追来了,追上来了,他们有力气,他们会抓住她。
不,不,不能被抓住,她要跑,必须跑,跑出这里。
水祝抬脚,开始跑起来。
鞋子戳得脚趾疼,小腿抽搐,尾椎骨作痛,腰又酸又疼,心慌得像要跳进喉咙,耳朵“嗡嗡嗡”炸响,眼睛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楚,神经紧绷,似乎随时都能绷断。
森林阴飕飕地刮着风,她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和热汗,打湿了衣襟,蓬乱的头发糊在脸上,她胡乱甩开,转脸刮上了乱飞的枝桠。
撕裂的疼痛瞬间扩散,汗水浸进去,辣得像蚂蚁在咬。
她抬手捂住,又闻到满手的血腥,才发现手上全是细碎的伤。
她疼得抽噎一声,不敢停下一秒地往前跑,模糊的眼睛恍惚看见前面有光,很微弱,像某些生物身上泛出的光彩。
水祝急速停下,靠在树上喘气。浑身疲惫又疼痛。她拼出巨大的力气才能从树后探头,眯眼仔细辨认,确实是生物的光。
森林里的生物……
她摸出手机,低暗的光照出她泛着潮红又挂满血和泥土的狼狈脸。
手机没有信号。
失望地打开手电筒,想晃一下就关,然而在快速抬起的瞬间,吓到手抖,手机砸在脚背上。
她条件反射地一脚踩住手机的电筒光。
突然黑暗下来的眼里,全是刚才一闪而过的景象。
她抱着树干瑟瑟发抖,连庆幸自己及时止步都庆幸不出来。
三米外,巨大的百米天坑里,挤满了上万条不同种类的蛇,全部紧紧交缠在一起,蠕动绵软的蛇身,在蛇与蛇的身上爬来爬去,满坑细长的蛇信子开出巨大的花蕊,张着血口等待猎物跳进去。
三米,只差三米,如果她继续跑,一脚踩进去……
树叶“沙沙沙”带不起风,却阴森得像有东西在背后飘。
有什么在向她爬来,一点点的声响,窸窸窣窣,沙沙沙沙沙,然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近,就在脚边、头顶、耳旁、身后……
到处都是。
她死死咬住舌头压下惊嗝,内心苍白又恐惧地安慰自己。
别怕,别怕,不能怕,你可以做到,你能活。蛇的肚子最软,用刀刺进它的肚子,划过去,剖它的胆,砍掉它的头。
对,就是这样,刺进去,用力割,划烂,砍掉,使劲,拼命,一刀接一刀。
她蹲下身,左手抓住手机,右手拔刀。
头顶一道劲风袭来,她扬手一刀狠命砍过去。
泄露的灯光晃过一双又黑又水的漂亮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