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还有什么公主仪仗。
李燕燕心知肚明。不过岑骥歪打正着,倒也摸对了路子,最迟明晚,整个河东都会陷入乱局,对她和岑骥来说,只要再躲过一天一夜,也许就能找到机会,趁乱逃出去。
“岑校尉——”李燕燕转了转眼珠,软绵绵地问,“既然有人在追我们,为了保险起见,之后我是不是不该再叫你‘岑校尉’了?接下来的路程,该怎么称呼你呢?”
她慢条斯理道:“你觉得……‘岑老大’怎么样?‘岑大王’好像也不错?”
“咳——”
岑骥噎了一下,随后恶狠狠地瞪了李燕燕一眼。
李燕燕浅笑:“对了,在城门那儿,岑校尉化名‘方重威’……”
“叫本名,”岑骥打断,“真有人问,就说你是我表妹,姑姑家的女儿。”
岑骥又冷冷看了李燕燕一眼:“不过,除非必要,你还是闭上嘴比较好……别跟老子耍什么花花心肠!”
方才岑骥看得清楚,尽管女孩一副举止得体、小心翼翼的模样,但她眼睛里却闪着异样的光,刺探中带着防备,甚至还有一丝恶意,说不清道不明,无端让他心头躁动。
被凶了一通,李燕燕讷讷应了声,安静低下了头。
岑骥默默注视了她一会儿,这个自称“温蕊”的小丫头不简单,可他一时想不出她究竟哪里不对,更不懂为什么第一次见她,自己就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
岑骥敲了敲额角,把这件事压在了心底。
反正不难,便将她留在身边慢慢观瞧,看她要闹出什么名堂来。
与此同时,李燕燕一动不动,眼观鼻鼻观心,却也在默默考量:岑骥不喜欢被试探……反应那么大,多半心里有鬼,他大概早就勾搭上了山匪,原本就要在这时逃出龙城,难怪前世他能躲过徐承意兵变。
更让她生气的是:“我倒是主动跑去,给他送了个便宜!乖乖被他拿捏,什么条件都没提!”……向来不喜欢吃亏的李燕燕,感觉很郁闷,干粮都嚼不动了。
再说,一旦出了龙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对于岑骥将只是累赘,岑骥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抛下她远走高飞……
而如果岑骥不抛开她呢……或许更糟,如果岑骥真相信了她的鬼话,她会被当成人质带到他们的山寨里去……吗?
李燕燕看着脚边逐渐融化的白雪,暗暗拟订了个计划:一是要争取岑骥的信任,尽量多从他口里套话出来;二是随时关注行商、镖行、乃至军队的动向,找到其他方法去淮南,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岑骥身上。
只不过,这一切的前提在于,她能顺利逃出河东。
李燕燕在斗篷下握紧了拳。
让她稍感欣慰的是,岑骥没打算一直躲在这座山坡上,吃过干粮,岑骥仔细清理掉篝火的痕迹,又准备上路了。
这一次,他们堂而皇之地来到官道上,沿着被追兵踏成泥浆的路,向北行进了一段,随后斜向东北方,换到了狭窄的小道上。岑骥时快时缓,走走停停,似乎要用那双锐利的眸子铭记住所见的一切。
穿过白雪皑皑的田野,避开村镇和行人,越往东北走,地势起伏越明显,天边隐约露出一角黑铁般的山岭。
“果然还是要进入太行道呀。”李燕燕心想。
这时天色转暗,雪似乎又密集了些,行至一处僻静的荒野,岑骥突然驻马,抬手一指:“今晚,宿在那里。”
李燕燕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瞧见白茫茫中似乎有一点灰黄的凸起。
待到走近才看清,原来是间废弃的土地庙,屋顶被积雪压塌了半边,只有低矮的门楣还苦苦支撑着,勉强算块遮风挡雪的地方。
离了那么老远,岑骥是如何看出它的本来面目的,李燕燕着实想象不出。
眼睛跟鹞子一样……
“我去那边探探,”岑骥指着和来路相反的方向,“你是要跟来,还是在这儿等?”
从来没在一天内骑这么远的路程,李燕燕此时累得快说不出话来,她很想坐下来歇歇,无论是哪儿,但又害怕独自一人,想了想,还是用尽力气吐出一句:“我、我和你一起去。”
话音刚落,岑骥便骑了出去,李燕燕咬咬牙,催马跟上。两人迎着风,将土地庙周围踩了一圈。
临近傍晚,仅有的一点微暗日光也退去,荒野霎时冷成了冰窖。离上一次进食又过了几个时辰,李燕燕身上的狐皮斗篷变得和薄纸一样不顶用,冷风一激,把她吹了个透心凉,牙齿格格打起战来。
前方岑骥越来越远,李燕燕揪着马的鬃毛,提高嗓音叫道:“喂,那个……表哥!表哥!”
岑骥似乎停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勒住马,缓缓转过头。
李燕燕虚弱到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想来应该是满脸不耐烦吧。
“我,我好冷……我真,快不行了!”上下牙不听使唤地碰撞,她用了好大力气,才吼出这一句,之后就伏在马背上,再也挺不起身了。
岑骥见她一动不动,跳下马上前,一掀开女孩的风帽,只见她脸色青紫,一丝热气儿也没有,果然是冻得厉害。
“不早说。”岑骥低声嘟囔了句,从怀里掏出酒囊——正是早上老王给的,扶起李燕燕,掐着她的脸颊,给她灌了口酒进去。
尽管酒囊一直捂在怀里,到现在酒水也不热了。
不过,对李燕燕冻得冰冷的嘴唇和舌头来说,这半温不热的液体,却如一股暖流,缓缓滑入咽喉,将冻僵的躯体重新唤醒过来。
李燕燕就着酒囊,又贪婪地吸了几口,却喝急了,把自己呛得直咳嗦。
“咳咳……我……咳”
岑骥脸一沉,训斥道:“别说话!把你脸上的风窟窿关上!”
岑骥大力拍着李燕燕背后,见她不咳了,又开始揉搓起她冰凉的脸颊和耳朵,直到看见李燕燕脸颊重新泛起红润,才停了下来。
李燕燕无比温顺,任他搓圆揉扁,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放在了他手里。
岑骥这才发现,原来女孩的脸是这样小小一张,还没他一个巴掌大,于是难得克制住了奚落她的冲动,耐着性子道:“再忍一下,回去就生火。”
李燕燕没反应。
岑骥默了下,放开手。
可没想到,一离开他手掌的支撑,李燕燕竟然直挺挺地,朝一侧跌了下去!
马儿受了惊,蹄子也蹬了几下。
若不是岑骥手快,立刻拉住马,撑起李燕燕,她可要摔坏!
岑骥稳住马,再一看李燕燕那副模样,好像已经丧失了知觉。
“他奶奶的!”他骂道。
莫非,阴沟里翻了船?!岑骥眼中阴翳浮现,抓着李燕燕的手掌青筋□□。
他伸出手去试探鼻息……幸好,虽然微弱,但还没断气。
岑骥疑窦丛生。那守门的军汉要害她,还是,要害他?为什么?哪里出了差错?
岑骥拿起酒囊,仔细闻了闻,酒气很淡,还带着股酸味,是家酿的浊酒。他又小心蘸了点酒水在指尖,送到舌尖舔了下。
嗯?
恐怕……只有一个解释了。
这下,饶是岑骥这般的硬汉子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向李燕燕,神情半是震惊,半是茫然。
“不是吧!就三口!”
被几口浊米酒给灌醉的人,他平生从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