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观气

听到?刘胜问起金子的来?来?历,元瑾汐道:“金子是从夏雪鸢车厢里的暗格摸出的,那里平时放的都是珠宝首饰,或是一些?银锭,奴婢也不?知?为何那天会有金锭。只是当时情急之下,摸到?什么就扔什么了。”

齐宣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这夏知?府和江州,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刘胜接着讲他们?明明已经躲避开官府的注意后,在?路上仍然遭到?了刺客的袭击,刺客一共两人,趁着他们?在?路上休息时,突然发?起攻击。

要不?是元晋安匹警醒,刘胜又勇武过人,这一次能不?能全身而退,还真是两说。

齐宣对询问了一些?细节,然后坐在?那里若有所思?。元瑾汐则出去端了茶,给屋里众人。

这个过程中,元晋安一直以观相望气之法?观察齐宣。

所谓观相望气,就是观察一个人的面相、骨骼、精气神等?等?。说起来?玄之又玄,但实际就是一个人整体给人的观感。

元晋安年轻时酷爱读书?,因为不?能科举,故也没有局限于四书?五经之中,而是涉猎广泛,像是周易、黄老之说都有了解。

不?然,想去道观挂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以他所见,齐宣气势不?凡,眉峰耸秀,目若灿星,是能成大事的面相,倒是与女儿所说吻合。

想到?这儿,元晋安又行一礼,开口道:“听瑾汐说王爷对江州之事很感兴趣,在?下还有一物想献给王爷。”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块铜扣来?,“王爷可还记得三年前,朝廷派了一位姓徐的参事去往江州。”

齐宣的目光一下子就犀利起来?,盯着元晋安手上的东西?。

元晋安心里满意,这目光清澈有神,温和中不?失锐意,兼之刚一提徐参事,就立刻反应过来?,看来?是早有准备,胸有丘壑。

“此?物乃是徐参事身上的物件。当年那参事死?在?了勾栏里面,尸体被无遮无拦地扔在?门口,让朝廷很丢脸。县衙的仵作也因此?不?肯给参事验尸、收敛。”

“后来?还是当地的一个里正,从采石场里拉了苦役,去给他收的尸。在?下就是收尸人之一。”

“抬尸的过程中,我注意到?尸体紧紧握着什么东西?,就在?尸僵缓解之后,趁人不?注意,掰开了他的手,拿到?这个东西?。”

严陵走了过去,用手帕垫着接过东西?,递给齐宣。

“据草民?观察,这应该是蹀躞的一块,至于是不?是徐参事身上的物品,还是其?他人的,又有何意义,暂不?得知?,但既然能被他至死?也握在?手中,就说明非常重要。因此?,这些?年此?物一直被草民?悉心保存着,此?番出来?,也是特意带上。”

齐宣看着这些?蹀躞沉吟半晌,根据元瑾汐提供的内容,徐参事是被人下了药,马上风死?的,理由?是没给夏兴昌上供。

可仅仅是没上供,就下手杀害朝廷官员,这也太丧心病狂了些?。结合当时皇帝派他去的用意,更可能的是,是这位参事掌握了什么证据,然后被杀人灭口。

至于这块蹀躞,应该就是指向了。

齐宣抬起头看向元晋安,看来?元家人果然都不?能寻常,这父女二人虽是为仆为奴,但却都掌握着关键信息。又扭头看了眼站在?那里一脸沉思?的元瑾汐,忽然道:“你们?都下去吧,我与先生有话要谈。”

众人一时间有些?不?解,但也都鱼贯而出。

元瑾汐以为父亲手里的东西?,引起了齐宣的兴趣,也不?担心。离了正厅之后,就去找了悦心庄的管家,拿出身上的银子,委托他给元晋安置办一些?过冬的衣物。

北地寒冷,完全不?是江州可比,她爹脚上现在?穿的还是单鞋呢。

“瑾汐姑娘客气了,用不?了这么多银子,衣服鞋袜定会给令尊备得足足的。”

“如此?,多谢了。”元瑾汐福身一礼。

解决了衣物问题,又转到?厨房去督促晚饭,待一切都准备完毕,元晋安才从正厅之中走了出来?。

“爹……”元瑾汐眼睛微微转动,周围还有人,她不?好直接询问。

“放心吧,殿下是位贤王。”

元瑾汐心里大定,一脸喜意地走了进去。能得她爹这么评价,那就说明齐宣确实如她猜测的那样,要对江州动手,那么她爹就有机会恢复身份。然后等?她二十五岁出府,他们?父女二人就可以团聚了。

主屋里的齐宣也很高兴,刚刚他不?但得了不?少关于江州的讯息,更重要的是得到?了一条关于元瑾汐的消息。

因为元晋安说,当年江州大水,他与元瑾汐被大水阻隔,一直到?三天后,水稍微退了一些?,他才把女儿找回来?。

哼,还说自己一早离开江州。她还真是听话,让怎么说就怎么说。

齐宣这会儿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郁闷,当年不?让说的是自己,如今想让她承认的,还是自己。

罢了,早晚是要去江州走一趟的,到?时拿了她的身契文书?,自有办法?确认。

当晚,元瑾汐是两头忙,忙完了齐宣又跑去伺候元晋安。

看到?女儿端着水盆进来?,元晋安道:“你怎么又来?了,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你去歇着就行了。”

元瑾汐嘻嘻一笑,“不?相干的人都伺候了,哪里有不?伺候爹爹的道理。”

“辛苦我闺女了。”元晋安把脚往水盆里一伸,发?出舒服的声音,忍不?住感慨,“一晃十年,我又是有闺女的人了。”

“爹爹竟瞎说,你什么时候没闺女了。”元瑾汐说着话,眼眶又红了。她爹的意思?,她当然懂,一晃十年,有女儿不?能见,比没有还让人揪心。

元晋安用没受伤的手拍着女儿的后背,“怎么又要哭了,好日?子在?后面呢。我看这颖王是个能干的,只要能解了江州的局,爹就能想办法?除了咱爷俩的奴籍。到?时爹赎你出府,再给你找个好郎君。”

“我不?嫁人,真要是能出府我就守着爹过一辈子。”元瑾汐搂着元晋安,声音闷闷的。

“傻孩子,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真要你陪着爹过一辈子,你娘也不?会同意的。”元晋安看向窗外,想着自己那苦命的妻子,许兰茉。

一去十四年,他的心里,仍然时不?时地会想起她。只怕等?到?他真能去见她时,真应了那句“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了。

父女俩又说了一会儿话,才各自睡下。

当天晚上,忽然下了一场大雪,等?到?第二天早地醒来?时,不?但满目皆白,而且气温骤降。

元瑾汐出去泼水时,只觉得冷风刺骨,水刚落到?地上,没多会儿,就变成了冰疙瘩。看得她直咋舌,她世居江州,没想到?北地的天气竟然可以冷到?如此?地步。

还好,她昨天晚上就拜托管家给她爹备了棉衣棉鞋,不?然今天可是要遭罪。

不?过,天气再冷,也抵挡不?住庄子里的人对猪肉的诱惑。

元晋安的猪虽然在?新安城卖了一头,又遭遇了刺客拦路,但他和刘胜,硬是把仅剩的这一头猪给带了回来?。

在?征得齐宣同意后,一大早管家就指挥庄子里的男人,把猪架了起来?,旁边是两大锅开水,以及几个装着葱花、蒜末、盐、胡椒粉的大盆,等?着接猪血。

到?时血接好后一拌,再用猪肠衣盛了,煮熟后就是极好的血肠。

万事俱备,只等?开刀。

但庄子里的屠夫今儿生了病,上手的是个学徒,面前着疯狂挣扎的猪,竟然露了怯。

看的元晋安一阵着急,这要是一刀没扎稳,血喷出来?,脏了衣服是小事,浪费了一盆上好的血肠才是大事。

第一刀,只划破点皮,第二刀,因为猪挣扎得太厉害,学徒竟然不?敢下手了。

“放着我来?。”

元晋安此?时也顾不?得自己身上有伤,接过学徒的刀,又穿上了皮围裙,上去一刀命中要害,向下一拉,立时就有眼疾手快的婶子,将大盆放到?猪脖子底下,接着猪血。

放干了血,接下来?的步骤就是剥皮分肉。只见一只尖刀顺着筋膜骨缝,极其?快速的将一只整猪分成肉块。整个过程既行云流水,又赏心悦目。

这手法?,别说学徒佩服得五体投地,就连管家也竖起大拇指,“先生真是此?中高手。”

不?远处,齐宣背着手站在?那里,旁边是捧着手炉的元瑾汐。

“你爹这手艺,称得上是庖丁解牛。”

元瑾汐一脸得意,“我爹说,这世上行行出状元,杀猪与做学问,虽然看上去不?同,但道理是相通的,都得用心钻研。”

齐宣点点头,“说得有理。”

不?多时,一头猪全部分离完毕,猪头被洗刷干净,拿油纸包好,塞进了雪堆里。

等?到?除夕祭祀时,这就是供桌上最好的祭品。

元晋安功成身退,去洗了手换了衣服,又恢复了仙风道骨的形象,看得周围人啧啧称奇。

这转换得太自然了,他杀猪时,就是妥妥的屠夫;不?杀猪时,双手一背,就不?由?让人想称一声“先生”。

午膳吃的就是大锅炖的猪肉,庄子里的厨师手艺极好,再加上这猪一只赶来?,脂肪被跑掉了不?少,身上的肉紧实又有嚼劲,还没做出来?,香气就飘了半个庄子。

等?到?端上来?时,连齐宣也不?由?多吃了一碗。

吃饱喝足后,元瑾汐神神秘秘地走到?齐宣身边,“王爷想不?想看跳舞?”

“怎么,你会跳?”齐宣挑眉。

“我爹如今总算平安,奴婢无以为报,就想跳支舞感谢一下王爷。”

齐宣心情大好,“准了。”

元瑾汐得了准允,神秘地笑笑,向齐宣要了旨意,便拉着小七跑出去准备。

只不?过,一直等?到?晚上,也没见有任何动静。

直到?天都黑透了,才看到?元瑾汐和小七兴奋地从外面回来?,冻得双颊通红。

齐宣拿眼神询问了一下,结果这两人竟然谁也不?说。

“王爷等?到?明天一早,就知?道了。”元瑾汐一脸神秘的笑。

这笑,勾得齐宣心里痒痒的。

作者有话要说:蹀躞(念作叠卸),是隋唐时期出现的一种功能型腰带。上面有各式的扣环,可以往上挂东西。就像是我们今天在皮带上串个扣环,用来挂钥匙一样。古装剧里男子腰上那一圈,还往下垂的,就是蹀躞。

挂的东西也是多种多样,比如水壶、钱包、扇子、香囊、刀、剑、乐器、箭袋、笔、墨、纸、砚……等等,几乎你能想得到的,都可以挂上去(虽然挂个砚台,怎么想怎么别扭,哈哈)。

古代的侠客,他们的剑也是用“蹀躞”固定于腰间,而不是直接把剑鞘插在腰带里。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出自苏轼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全文如下: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