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第 124 章

成国公固穆死了。奉旨赶去诊治的太医含含糊糊的,又说什么“悸郁成疾”,又说什么“惊甚不治”,啰啰嗦嗦禀了一大通的话,楚旻听?了,就?总结成三个字——

“吓死的?”楚旻啼笑皆非,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这是?哪个糊涂太医给把的脉,成国公也是?戎马一生,刀尖上舔血上过来?的人,还不等怎样呢,就?吓死了。岂不成了个笑话。”

黛玉在京中年余,各家勋贵世交也知道些许,闻声也摇头道:“老成国公缠绵病榻多年,身子?本就?亏空了,这会?子?乍闻噩耗受不了也是?有的。可吓死的这说法?也不知是?哪个碎嘴子?添油加醋,急怒攻心暴猝而亡却还说得过去。”

不管姊妹两人如何摇头不信,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流言像是?瘟疫似的迅速在京中各家蔓延开?来?,不消半日,就?都知道了——卓索图盟盟长驸马纳逊被疑毒害嘉成公主,太上皇皇上连命有司会?审,并派大队人马赶往土默特部?,老国公固穆乍闻之?下?,惊惧而亡。

事情传成这样,其实嘉成公主遭害的真相到底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朝廷认定的结果是?怎么样的。

是?身为蒙古贵族的驸马谋害公主被按律处斩,还是?身为皇室联姻公主胡编乱造被加以申饬?

老成国公固穆逝世在先,纳逊天然就?得到人们?的同情,若是?结果再是?他?被定论谋害处斩,那这些蒙古贵族们?心内就?要打嘀咕了,不能是?皇上心疼嘉成公主,为了心爱的女?儿授意查案的官员捏造证据好处死纳逊,让嘉成公主回京尽孝罢?

尤其天德帝深为爱重皇后,嘉成公主更是?屡受赏赐,每回年节礼赐都比其他?公主多出不知多少去,这样看来?天德帝不是?没可能偏心嘉成公主,有心处死纳逊啊!

可真若如此,这些蒙古贵族们?哪个还愿意跟皇室联姻——联姻么?随时要命的那种?

大安自外蒙内附以来?,就?一直实行的联姻以巩固两方关?系的政策岂不是?让人疑心目的。更有甚者,权贵们?会?不会?发散思维,联想到所有早逝的驸马仪宾身上,觉得他?们?都是?被皇家害死的?

自古贵人多疑,这种猜测简直太有可能了。

但说是?嘉成公主编造谎言也不合适。

自章康皇后去了,天德帝可没少举办各种活动怀念她,动不动什么悼诗啦、祭文啦,又或是?什么传出来?的圣谕亲口称赞当年章康皇后美德啦。一而再再而三的,固然是?拉足了以侯家为中心点散开?的四王八公等旧人的好感,可也就?让人觉得,既然章康皇后这样好,那她所出的皇子?公主自然也是?好的。不然就?是?皇帝识人不明。

如今说嘉成公主编造谎言,那天德帝的脸往哪儿搁?他?早前表现出来?的对章康皇后一脉的偏爱,不就?成了笑话。

竟是?进?退维谷,不管真相如何,天德帝都讨不了好。其实说到底还是?天德帝自己作的,不是?他?乱出招,一个劲儿地宣扬自己同章康皇后伉俪情深,也不至于叫人想得这么多。

“姜还是?老的辣啊。”楚旻捋清楚了功过利害,不由深为佩服太上皇这块老姜,不动声色轻轻松松地就?把天德帝推到了悬崖之?上,而太上皇甚至什么都不必说不必做——他?只是?一个心疼孙女?,关?怀小辈的老人罢了。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转圜的了。”黛玉叹息着摇了摇头,旋即又笑道,“倒是?对咱们?还有个好处。”

“皇上已经命人去往土默特将纳逊、赛哈莱、巴尔丹甚至是?当时所有可能出现的侍女?内侍们?统统押解回京审讯,咱们?不必为了路途遥远一筹莫展。”

楚旻点了点头,“倘或人都在蒙古,千里之?遥,又还是?纳逊的地盘,那才叫不知从哪里下?手好呢。到了京里,这么多有心人盯着,众目睽睽之?下?,真想要动手脚都要小心了再小心,反倒对咱们?有利。”

“况且,为乾其实派人去过蒙古,我尚不敢定论真相到底如何,但嘉成公主被软禁,生活凄苦是?真的。”楚旻微微叹气,“好端端一个天潢贵胄——最起码回京了,不至于有人虐待嘉成公主。”

她又想起还在病榻之?上的老太妃来?,当初慎亲王府一见,虽不能深交可也窥见老人温和慈爱,“可怜老人家从小儿养起来?的孩子?,比旁人感情都深些,如今嘉成公主受了这样的磨难,老人家还被蒙在鼓里。”

“说到这个,差些些儿忘了。”黛玉轻拍桌子?,“姐姐方才不在,宫内又传了话来?了,说是?老太妃更不好了,太上皇亲去看了,回宫就?命京中凡五品以上者家眷俱往观中庙中为老太妃祈福。”

“太上皇亲自去看了?”楚旻倒抽了一口凉气,“看来?老太妃是?真不行了。”

因道:“也是?奇了,前阵子?就?都岁月静好,闲的发慌,这阵子?就?什么奇奇怪怪的事都挤到一堆来?了,又要给老太妃祈福,又要时时刻刻留神嘉成公主那里——京里人家怕不是?要忙个脚朝天。”

“且看究竟如何罢。”黛玉起身看了眼外头西洋座钟,笑道,“竟也这早晚了。今日姐姐才是?忙得一整日脚不沾地,我且回去了,姐姐也该及早歇着才是?。”

楚旻也不虚留她,忙叫人打上灯笼,又让兰香葵香跟着送回去,“到了院子?见着林姑娘进?去了再回来?。”

黛玉一壁自己提了个小巧的玻璃绣球灯往外走,一壁回头笑道:“姐姐也忒小心,咱们?自己家里,还能有什么事儿不成。”

“小心没过逾的。”楚旻笑了一句,到底是?坚持让兰香跟着一同去了。

远远望着黛玉一行人出了院门,渐渐零星灯火也不见了,楚旻方道:“适才我就?见着你?还有话要说,这会?子?玉儿去了,有什么话你?就?说罢。”

藿香忙从袖内递出一卷纸来?,捧着道:“程大哥还送了这个过来?,是?二皇子?亲笔。奴婢想着虽旁的您一向都不避着林姑娘,可这到底是?……外男,兴许不大好意思的,奴婢便没拿出来?。”

“无碍。”楚旻随口回了她一句,便抽开?纸上系着的鹅黄绸带展开?了看上头字迹。

是?一笔规规整整的小楷,楚旻还未看清字便笑了一声,“这笔小楷,拿去殿试都不失礼了。”

方仔细看字,却也没什么别的,只是?解释为何找到赵老六又辗转来?寻楚旻而已。

看着上面彬彬有礼的措辞,楚旻面前好像就?有一个钟渊耐心地同她一句句解释,“因魏守仁方知道了赵老六,虽不敢十分确定,只是?也能猜着□□分。事急从权,若是?迟了恐怕消息传开?,我一举一动都受人瞩目,再过来?反而给旻儿添了麻烦。”

“只好寻到赵老六身上,幸而并没有猜错,顺利找到了你?。”

最后又是?一句谢语。

楚旻轻声笑道:“还是?这样客气。”

她取下?纸伸在面前一根粗烛前燃了,叹了口气。

方才同黛玉她并没有说得太明白。

实则天德帝进?退两难,要照顾蒙古贵族们?的心思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要点却不在嘉成公主身上,而是?身为皇子?的钟渊。

天德帝年四十有余,如今太上皇尚在,皇位之?争还不明显,再等不了几年,太上皇驾崩,天德帝乾纲独断的时候,才真正是?他?膝下?这一辈皇子?们?的主场。

但现在残忍的厮杀也已经初显端倪。

明眼人都看出来?元后所出二皇子?钟渊最得圣心。可继后所出大皇子?自诩也占嫡长,心气不弱。更有离后位一步之?遥的贵妃所出的两个皇子?。

年满十五的按照大安惯例能入部?学习的皇子?越来?越多,该成家的皇子?也越来?越多,朝臣们?少不得暗自观察选择倾向。

这个节骨眼上嘉成公主出了事,若是?认定是?她胡编乱造,刁蛮任性不识大体,与她同母的钟渊又是?什么样的?朝臣们?容得下?一个任性妄为的公主,但绝对容不下?一个可能会?任性妄为的未来?皇帝。

一旦这些人的心思成了,那将是?对钟渊的一次重击。

楚旻看得清楚,皇后、贵妃更不可能想不到,天德帝对钟渊那并无实用?的偏爱,让他?成了皇子?中最显眼的靶子?。

不管是?大皇子?钟澄,还是?三皇子?四皇子?,要想得登大宝,钟渊就?是?他?们?头一号的敌人。

与其说是?想帮嘉成公主一把,不如说楚旻实际上是?想帮钟渊一把。固然她看出来?钟渊只是?在乎自己长姐的安危,可楚旻更清楚地明白,这个时候反而是?钟渊更不能出一点岔子?。

楚家是?大安唯一的异姓亲王,盘踞江南一带,风头无两。可功高成怨府,权盛是?危机。楚盛之?和楚晏虽不能表示出对任何一个皇子?的偏向,但楚旻却不能不为楚家的未来?考虑,她愿意私底下?悄悄帮钟渊一把。

不仅是?从个人感情上来?说,更是?因冷眼观瞧,这些皇子?中没有一个能抵得上钟渊半点能为的。大皇子?钟澄刚愎自用?,三皇子?口蜜腹剑,四皇子?见风使舵,这样的人,不管是?哪个,一旦做了皇帝,楚家绝不能安稳。

楚晏虽然不能明言,但显然也是?这个意思。不然楚旻跟他?说要查嘉成公主时,他?就?该出声阻止了,要报恩还有别的法?子?,并不一定要趟这趟浑水。

涉及皇储之?争,就?连黛玉也不便明言,楚旻烧了纸便吩咐藿香收纸灰,“告诉程山一声,日后二皇子?处若有人再来?联系他?,只管通传就?是?。”

藿香福身应是?,收拾了便来?劝楚旻道:“公主,歇了罢。”

楚旻裹了裹身上长衫,倚窗淡淡道:“睡不着。”藿香劝道:“睡不着躺一躺一会?子?就?睡着了,今儿不睡,明儿起来?该眼疼了。”

“溪云初起,山雨欲来?,往后睡不着的日子?还多着呢。”楚旻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