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德帝脸色即难堪起来,黑沉着一张脸问那宫人,“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更是不安,钟凌的癖性她可太清楚了,楚旻是个大方的,那林家姑娘虽未见过,想来在行宫也不敢动手,那这事?儿是谁惹出来的还问么?
但她不能就这?么让宫人当着天德帝的面儿说出来,先沉下脸来斥道:“定是你们这些服侍的人,又?在公主跟前说三道四,哄着她闹腾。只凌儿是个好的,让你们哄得也跟旁人生分了,只顾着你?们才好——且看着罢,我饶不了你?们几个!”
天德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凌儿人呢?叫她过来!还有安定公主,问问可伤着哪儿了没有?”
皇后心内念头早不知转了几转,只一味想着等会子楚旻来了,要怎么哄着她别怪钟凌才?好。听天德帝说话,忍声道了句是,才?要叫宫人去寻人,便又听见有人从外头跑进来,口内慌慌张张只管叫道:“娘娘,不好了、不好了,五公主掉进了水里!”
皇后登时大惊失色,猛地站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天德帝原本还在气钟凌行事?不知分寸的,听见这?个也惊了,“掉水里了?怎么会掉到水里!”他一时不禁怀疑起是不是楚盛之?在家娇养的女儿来了,也是个不吃亏的主儿,这?才?导致钟凌落水,眉头不由大皱。
谁知那宫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却是道:“公主自己不留神?……”
皇后大怒,“放屁!公主是独个儿在那里的不成?,你?们前前后后侍女嬷嬷十来个人跟着,还能叫公主自己‘不留神?’掉进了水里!”
宫人心内叫苦不迭,硬着头皮,支支吾吾地道:“真、真是公主不留神?……”
皇后哪里肯信,叫了人来便要亲自去瞧瞧。
真是钟凌自己不留神?么?哪儿能!
便如皇后所言,钟凌身边侍女嬷嬷不说十个,也有八个了,如何能让公主平白的不留神?失足跌进水里!
这?话便还要从钟凌出了那馊主意说起。
碍于皇后疾言厉色的,钟凌且先不敢把楚旻怎么着,便把主意打在了黛玉身上。楚旻跟她同为公主,背后还有一个安定亲王撑着,钟凌再?不知轻重,也不会挑这?个时候跟楚旻闹腾起来。
可让她就这?么忍下去,这?么多年,钟凌自觉还没受过这?样委屈呢,又?忍不下去。
钟凌虽张扬,但很有几分小聪明,她自觉楚旻不好惹,但那林家的姑娘又?有什么来头,一个从没听见过的什么官儿,便是真怎么着了,想来母后也不会为了她罚自己,楚旻更不会为了她跟自己撕破脸罢?
如此心内便生了一个阴损的主意。
“过会子,叫夏艳去门口瞧着,见楚旻带着那个姓林的来了,你?便带几个小宫女,只管装作烧了热汤送来与我喝,趁人不注意,泼那姓林的一身!”
钟凌冷笑道:“我听见母后那里定了今日晚膳后要见楚旻她们,既是定下了时辰,她们去的晚了,先就治一个失仪之罪!”
失仪这?罪名,不大不小,说轻了便是一笑的事?儿,说重了,这?是林家姑娘头一回面见皇后,便失约迟来,传出去,这?名声可不好听。自己再?叫母后宫中妈妈们传些话出来,不得皇后青眼,那其他人可要掂量掂量了。
如此便既恶心了楚旻,自己又?不担什么干系。
春红直觉不妙,却又不敢说什么,想劝罢,可这个比之?往日五公主作弄其他公主郡主们的法子来又没什么,不劝罢,春红心内又?惴惴的,竟愣了半晌不曾答话。
钟凌不耐烦等,随手推了她一把,骂道:“你?等赏呢!还不快去,仔细去晚了人就走了。”
春红不敢再说什么,定了定心神?,自劝自个儿道,这?事?儿不说出去,只装作失手便也没什么大事。
话才?吩咐下去,不多时,夏艳便匆匆进来回话,“公主,那边安定公主带着林姑娘过来了!”
钟凌眼前一亮,忙道:“你?可看清楚了?”
夏艳脆声笑道:“奴婢看得真真儿的,安定公主要去皇后娘娘处,那是必经过咱们院子口儿的,奴婢亲眼瞧着她们从石子路那头儿过来,眼瞧着就要到水榭了。”
“那还等什么,快走!”钟凌脸上一喜,兴冲冲地便要往院外过去,只管吩咐春红,“要烧的滚热的汤,愈荤腥愈好,顶好再?来些颜色!”
春红是备好了汤水的,看着钟凌也要出去,吓了一跳,忙伸手急拦,哀声劝道:“公主,公主!您只管在屋子里坐着,到时候奴婢办妥了,自然过来回您的话,何必劳动您过去呢。”
钟凌一扬眉毛啐了她一口,“叫我在这里等着,乐子岂不少了一半儿!我出这个主意,难道是给你?们看着取笑的,自然要我亲眼瞧见了,方才算解了那么一丁点子的气?呢。”
春红苦劝不住,眼看着钟凌要恼了,夏艳还在边上笑嘻嘻地敲边鼓,激她道:“春红姐姐莫不是不敢去了,我瞧着是怕了安定公主了罢?”
她假惺惺地笑道:“到底安定公主进宫几回,太后娘娘便格外看重,皇后娘娘也多有赏赐,格外亲厚。姐姐若是不敢了,却是没什么——”
春红瞪了她一眼,就听夏艳接着笑道:“可就是不敢,却也好早先说下了。这?会子火烧眉毛等着你?去了,却又这般作态,岂不是成心坏了公主的主意。”
春红心头顶着的一股气猛地钻了出来,这?个夏艳,素日里在公主面前掐尖要强,挤兑旁人也就罢了,今日难道还把这?个当什么好差事?不成?!
春红也恼了,当下便一摔手,气?冲冲道:“是了,你?这?话说到我心缝儿上了,我就是不敢,你?若是敢,你?去呀!”
夏艳还愁春红是皇后给钟凌的,一直压在她们这些侍女头上,旁人没个出头之?日呢。
今儿这回可不是巧了么,她即顶了回去,“我怎么不敢!你?把托盘给我,我这?就去!”
春红赌气?一指,“那不就是,自个儿拿去!”
夏艳抬了抬下巴,“拿就拿!”
夏艳跟在钟凌身边,在宫内这?样使坏的事?儿不是头一回干了,哪回真挨过罚?还不是皇后不轻不重说几句便完了,回头赏赐照旧下来。这?回这?个林姑娘,跟那些人比起来,也不算个什么。
她自觉抓着了向上爬的机遇,自然不肯放下,甩着帕子便要过去拿托盘,临要走时眼珠骨碌碌一转,故意的在钟凌跟前道:“旁的我不说,替公主办差原是奴婢们的本分,不过春红姐姐在您面前这?样嘴儿来嘴儿去的,也实在不守规矩。”
钟凌自己跋扈,身边的侍女们也带的张扬起来,素日是没什么忌惮的。钟凌也不管,还就爱看她们闹腾,觉着有鲜活气儿。故此这些人规矩上也不守着,今日春红才?能跟夏艳在主子门前吵吵闹闹的。
经夏艳这一提,钟凌心里也不快起来,哼了一声,甩手便给了春红一巴掌,四下一望,指着院子中鹅卵石厉声道:“你?给我跪着去那儿思过去!”
春红脸上涨红,张了张口想要说甚么,却不曾说出了,只是应了一声是,便垂着头走到鹅卵石铺的小路上跪了下来。
夏艳得意地冲她笑了一笑,端着托盘还殷勤伸手扶着钟凌,一行人大摇大摆地去了。
春红看着人群远去,却是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不枉自己故意惹夏艳那块爆炭,总算把自己摘出来了。她叹了口气,皇后娘娘对自己家有恩,她一心报答,这?才?在钟凌身边任劳任怨,可每回钟凌惹祸,她硬着头皮挨骂,心内也不好受。
这?回春红看明白了,皇后娘娘几时对不相干的人这样和善过,她叫家里人偷偷去打听了楚家,回来就知道,那个楚旻不能惹!
真要是惹了,恐怕根本不能像以前那样容易收场。既是劝不住钟凌,春红只好想法子先独善己身,不然闹大了,按着皇后娘娘素来办事?的性子,她岂不是要背锅!
却说钟凌那里带着人出了门,夏艳先一步去了对面,好作迎面走来的样子,她自己便站在了一块假山石后头,打定了主意要看那个姓林的出丑。
围场新雨,那假山石后头苔藓丛生?,地上还湿乎乎的满是泥土。钟凌一下去就沾了满鞋的泥,她抖了抖鞋子,忍着脚上的不适,伸手扶在假山上。滑腻腻的触感让她忍不住大皱眉头,脏兮兮的实在受不了。
正要从假山后头出来换一个地方,才?探出头来就见前头浩浩荡荡一行人过来,为首的正是楚旻和那个姓林的姑娘,她忙往后一躲,背后衣裳立时蹭上了许多绿的发黑的苔藓。
这?时楚旻一行也渐渐近了,还能听见两人笑语。
“别的不说,行宫阔朗,房屋建筑并不很多,来了这?里,总觉着一喘一息都痛快些。”这?是黛玉的声音,“这?里建筑虽与京中相似,错落排布却不大一样,风格便大不相同了。”
又?听楚旻笑道:“等到了围场,又?是另一番景象,北朝敕勒族民谣,‘风吹草低见牛羊’,这?里怕也有几分精髓。说来,我也不曾见过。”
黛玉慢慢走着,雨后微带着泥土和青草味道和着秋风在鼻尖萦绕,让人心都开阔许多,她深吸一口气,“后日行猎,咱们在后恐怕看不见什么。”
楚旻笑道:“这?时候不过是凑个热闹罢了,看不见,我也能把场面先说给你?听听——各亲王郡王组的管围大臣率蒙古王公领头,侍卫们两侧合围,开生?口,先把猎物从围场各处赶至围子,呼号为令。此时各军选的四十?人‘虎枪营’,列枪扈从陛下周围,中军拥纛徐行,先由陛下开箭,射第一头鹿,取个‘逐鹿’之?意。过后便是皇子们并王公大臣各自行猎。”
黛玉也笑了起来,才?说一句,“这?我从书上也不少看——”
“嗳哟!”立时被人惊声尖叫打断。
原来夏艳端着一盆汤过来,在石子路旁躬身垂头等着,正在黛玉这?一侧。见着人来了,假作脚下一歪,惊呼出声,一盆热汤就这么泼了出去!
楚旻初时也并未在意边上,这?一路上来往的宫人不少,见着人来了,在路边躲一躲也是常有。
她正低头看袖子口绣花一条线头,就听见周遭丫鬟齐齐惊叫,赶紧回头,但见那边一个宫人捧着一手热汤惊呼出声,眼瞧着就泼到黛玉头上去了!
“玉儿!”楚旻大叫一声,伸手便拽着黛玉的腰往后猛然一带,“留神?!”
黛玉反应不及,被楚旻勾着腰往后一带,登时惊叫出声,身后丫鬟们乱成?一团,藿香兰香急着便要往楚旻身上扑,“公主小心!”
雪雁不如她们身手不灵活,急得在后头一个劲儿地大叫,“姑娘、姑娘!”
楚旻带着黛玉往后退了两步方才站定,两人看着对面紧邻的河水,身后一排灌木,都是心头大跳。
黛玉抚着胸口,直呼好险,“若是咱们往那边退,岂不正掉进河里!”
楚旻脸色也极难看,她拉着黛玉躲得及时,那汤水泼出去只到了裙子下半截儿,不然非泼一头一脸不可,就是这样,这?会子黛玉原本水红色的裙子下摆上还淋淋漓漓尽是腥气的汤水,深色的污渍上还有几星油花。
楚旻自己倒是还好,心头却也不快,她出声斥道:“你?是哪儿的宫女,办事?这?样毛糙!”
夏艳跪在地上只作慌慌张张的,一个劲儿赔罪道:“是奴婢不好,这?汤水太重,奴婢一时不留神?动了动,脚下便滑了——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楚旻顾不得理她,忙问黛玉,“可烫着了没有?快回去瞧瞧。”
黛玉摇头,“还好,只是一点子汤水罢了。我里头穿的厚,并没有烫到。”
楚旻看着那宫女还在一个劲儿地赔罪,见她一脸惊慌,快要哭出来了,心头纵然再恼也不好说什么了,不然显得她跟一个小宫女计较,正要叫人赶紧走,带着黛玉回去换身衣裳。
那头钟凌看得眼都发光了,一脸大快人心的表情,一壁恨不能跳起来拍手叫好,一壁口内只管还道:“便宜了她,竟不曾烫着!”
她看了个过瘾,便要悄悄溜走,谁知才一抬脚,身前正一块不知哪儿冒出来的石头,稳稳当当地竖在钟凌脚尖处。她鞋又?穿的软底,踩上去,脚底钻心般一痛,身子立时往前要倒!
钟凌双手分开拼命乱舞,试图抓住假山石稳住身形,可适才?也曾说过,那假山上满是滑腻的苔藓,哪儿抓得住!
钟凌大叫一声,整个人狼狈地滚了出去。
恰与此同时,楚旻耳朵微微一动,几乎立刻拧眉抬头,正把个钟凌滑倒的样子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里才?静下来,众人七手八脚地去看黛玉,就听见身后一声大叫,唬得都回过头去看,正见着一人整个儿扑倒在泥地里,拼命舞着手脚。
“公主!”还跪在路边的夏艳不由惊叫,五公主怎么出来了,还、还摔成?这?样!
楚旻看看跪在这里的夏艳,再?看看那边明显是躲在假山后头,身边一个人都没带的五公主钟凌,这?下是什么都明白了,脸上当即就浮起一个冷笑。
她就说!哪儿这么巧的事?,宫内的侍女如何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还正好让自己和黛玉碰上了,那宫女低着头躬着腰,洒个汤盆,还能往人头上洒!
“这?是五公主?”楚旻似笑非笑地看了趴在地上的钟凌一眼,“头回见面,怕是殿下不知,我是安定公主楚旻。却与殿下是同辈,并不必行这?样大的礼。”
她恶意地笑了笑,“我也未带什么东西,竟不好给殿下见面礼——”
钟凌恼恨,正要爬起来跟楚旻叫骂,谁知手上湿滑,那脚上土地软烂,竟是一下没爬起来,又?摔了回去。
楚旻瞥了一眼夏艳,厉声道:“还不快过去扶起来,难道要叫五公主在泥地里趴着顽么?又?不是小孩子了,那泥再?好玩,也够脏的。在行宫地上,还不知有什么东西踩过,或者什么畜生?竟在那里拉屎屙尿,难道不臭么!”
夏艳慌成?一团,也不及想别的,赶紧爬起来去扶钟凌,“公主!”
见着五公主摔了,那躲在后头的侍女们也不敢躲着了,忙一窝蜂地蹿了出来,七手八脚地冲上前去,“公主!”
楚旻见状回头跟黛玉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黛玉轻轻皱眉,这?个五公主,来的实在奇怪。
楚旻却多少知道些钟凌的性子,更懒得跟傻瓜论短长,她过来,一巴掌打回去就是了,难不成?还指望跟一个又蠢又毒的人讲道理!
她冲黛玉偷偷一吐舌尖,黛玉正纳闷,就见楚旻笑着快步往前走了几步,作势便要亲自过去扶钟凌起来,“嗳,五公主,可是起不来了?我扶你——”
楚旻离得近,到的也快,这?边夏艳才扶住了胳膊,楚旻便伸了手过去。
钟凌再?底下抬起头来,正看见楚旻脸上的笑,她心脏看人也脏,登时便觉楚旻不怀好意,尤其是听见楚旻笑着说,“今儿也不知怎么了,先是我妹子叫人泼了一身汤水,你?这?里便又摔了个好歹,竟是看起来比我们那里还狼狈许多——嗳,这?头上可是什么?闻着臭熏熏的,还不快给五公主捡一捡!”
钟凌自己低头,头上钗环颤颤巍巍,地上都散着几支,身上手上苔藓泥土,满满当当,浑身上下没个好地儿。她再看黛玉那边,虽被泼了汤水,却只是污了裙子下头,真就看起来比自己齐整许多,不由大怒。
“滚,谁要你?假好心!”钟凌不管不顾地骂了起来,“还不快滚呢!”
楚旻瞪大了眼,她也不一味装柔弱好心,那才叫人疑心,毕竟宫内也谁都知道,她可是被亲王王妃一手宠大的,当即便一摔手,气?道:“你?这?是什么话!自个儿摔了,倒怨起旁人来了,谁愿意管你不成?!”
她说着就往回走,“当自己是什么香饽饽了。”
钟凌在她身后大怒,一把推开上来扶着自己的宫女,指着楚旻道:“你?们愣着做什么,上去给我打她!”
她身边的宫女们都傻眼了,这?、这?,公主说要怎么整安定公主,那都是背着人的呀,这?会子明目张胆,要上去打安定公主?谁有这?个胆子!
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没有一个人敢动手,钟凌更恼了,手上使劲儿推着宫女,都把自己推的后退了几步,“我说话你?们难道不听了,上去给我打她!”
楚旻听着身后钟凌叫嚣,意味深长地一笑,转眼便给藿香使了个眼色。藿香会意,趁那边闹嚷,周遭儿都看过去,不注意这里,微微退后几步,拾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子儿,轻轻一抖手腕。
楚旻耳力极佳,便听破空之?声细细响起,钟凌那里腿上一软,膝盖打弯,脚底往前打滑,一声尖叫响起,钟凌连连后撤,眼瞧着就要跌入了水中!
“公主!”钟凌身边的宫女们大惊失色,疯了一般扑了上去,可她们都是不会什么功夫的,又?不曾练过,各个着急扑上去,哪儿能真拉的住人,反倒一个叠一个,叠罗汉似的,生?生?把个钟凌压进了水里!
场面立时大乱,那些宫人们下饺子似的,一个接一个地扑通扑通往水里落,不乏有根本不会水的,这?下好了,整个乱成一团,本来在岸边很快就能爬上来的钟凌,硬生生?挤到了河内,狠吃了几口脏水。